我怔怔的站着。
所有的幽怨憂傷和孤獨剎那蕩然無存。
視線卻因感動的淚水而模糊。
我在模糊的視線中,看見燭光映照下的楊娜、春花,還有娟子微笑着一步步向我而來的美麗的臉。
我好想說:“楊娜,不,應該是姐,你好壞,你明明從人事檔案中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你卻一整天都隻字不提,明明早已到家還準備好蛋糕爲我過生日,你卻連一個電話都沒有。還有春花,和娟子,你們也壞,你們怎麼可以和姐同流合污,也不給我通點消息,搞得我如此驚喜,騙取我這麼多感動的淚水。”
但我沒有,我甚至還眨巴了下眼睛,努力堅強,不讓她們看到我的淚光。
她們的笑臉跟蛋糕一起來到我的身邊。
蛋糕放上桌。
《生日快樂》歌已唱完。
三個女子同時道:“改之,生日快樂,這份祝福不算太晚吧?”
我點點頭。
是的,雖然不太早,也不太晚。
甚至,恰到好處。
在我悲傷失意的歸來時,感受到這份祝福,這世再沒有比這更好的療傷的藥了。
楊娜柔聲道:“弟,許願吧,然後,咱們一起吹蠟燭。”
我閉上雙眼睛,雙手合十,對着搖曳的燭光。
我從來沒有如此虔誠過。
我願早日完成媽媽的神秘的夙願,從此微笑常在媽媽的臉上,我們母子再不過冷冷清清的日子。
我願,楊娜青春常在,美麗常在,只有她那爲我所不知的擔憂永遠的消失。
還有,我和楊娜……
還有,春花和娟子都好人一生平安。
我睜開眼睛,放下合十的雙手。
楊娜微笑着問:“弟,好了嗎?”
我道:“好了。”
“我們吹蠟燭吧。”她們三個一起道。
我說:“好的。”
然後,我們一起將搖曳的燭光吹滅。
我看不到了她們微笑着的臉。
只有還沒消失的縈繞的青煙送來的蠟燭的味道。
“改之,都許了什麼願呢?”
幽暗中,是娟子的聲音。
微笑着的聲音。
記憶中,她似乎從不曾這樣幸福的微笑過。
楊娜和春花都沉默。
春花甚至在幽暗中背轉身去,悄悄的走遠了幾步。
春花一定是以爲,我的願望裡有的只是我和楊娜,她知道,我是深深戀着楊娜的,就像她深深的戀着我一樣。
然而,我沒有說出,一個願望都沒有說出。
我只是道:“不能說的,說了就不靈了。”
娟子笑道:“還故作神秘呀。”
我沒有反駁。
但我卻忽然奇怪的發現,在那些願望裡,我怎麼對那些我仇恨的惡人的詛咒竟一個也沒有?
我是那一刻忘記了仇恨,還是,我本善良?
啪,輕輕的聲音,誰按亮了房間裡的燈。
楊娜沒擡頭看我,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看我,也許,與剛纔我沒有說出的願意有關。
春花轉過身,輕輕過來,也微微低眉,不看我,只看蛋糕。
楊娜拔掉蛋糕上的蠟燭。
春花拿起刀子一塊塊切蛋糕。
娟子微笑的對着我的臉忽然驚詫而疼痛。
她道:“改之,你這是怎麼了?”
她的聲音很是緊張。
楊娜和春花都猛然擡起頭來。
她們的眼睛,竟跟娟子一樣,驚詫而憐惜。
剛纔雖然滿室燭光搖曳,但畢竟光線微暗,她們沒怎麼看清我。
現在,明亮如白晝的燈光下,她們終於發現了我的浮腫的還有幾道血痕的臉。
但她們也只發現了我浮腫的還有幾道血痕的臉。
她們沒有發現我一身的高檔名牌,或者說,她們對我一身的高檔名牌視而不見。
我沒回答。
楊娜擡起手,欲輕輕撫過我帶血的傷痕。但終於還是放下,轉身向臥室而去。
“是不是那個老頭,那個殘忍的老頭,有什麼他就衝我而來吧,跟你有什麼關係?!”
娟子繼續追問,帶着恨和痛。
對我的痛,對老頭的恨。
先前的確遇到過那個老頭,那個老頭也曾對我瞪着一雙恨不能吃我的肉飲我的血的眼,但卻不是那個老頭。
我搖頭,道:“不是。”
娟子道:“改之,你別騙我……”
有些像哭。
曾經,在壁山分公司的宿舍樓裡,她刁蠻跋扈的帶着英蓮敲開我的門對我興師問罪,惹得男女宿舍的過道都站滿好奇的人一個個對我投來異樣的眼光的時候,我們中有誰會想到,有一天,她竟會爲我心疼得想哭?
春花拉了拉娟子,道:“想必,改之沒有撒謊,他如果撒謊,他怎麼可能從那麼個殘忍的老頭手下逃脫,還穿了這麼身名牌回來?”
“可是,改之,你的傷……”
春花又拉了拉娟子。
娟子沒再問,只是看了看春花的眼睛。
春花的眼睛,看向楊娜的臥室。
楊娜的臥室門打開,楊娜已從裡面出來,手裡拿着藥水和棉籤。
娟子明白了春花的意思,跟着春花默默的走向外面的門。
春花是要她和她一起離開,好把時間和空間都交給我跟楊娜。
楊娜沒有挽留她們。
她們輕輕開門,出去。
在門外,春花輕輕將門掩上,背影憂傷,卻沒有回頭看我。她們高跟鞋的腳步在樓道里輕輕的往下,漸行漸遠,最終消失。
楊娜過來,讓我坐在沙發上,然後,她蹲在我身邊,用沾了藥水的棉籤一點點爲我擦拭傷口上凝固的血跡。
藥水過處,傷口有些痛。
然而,我的心卻是那麼暖暖的激盪。
到底還是楊娜好。
同是姐姐,那個深居別墅的豪門貴婦,對我臉上的血痕,也深深憐惜,卻也只是深深憐惜,卻並沒對我滿是血跡的傷痕作任何處理。
楊娜問:“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竟是萬般憐惜,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搖搖頭,沒有回答,只是道:“原來姐是知道我的生日的,我早該想到姐是知道我的生日的,姐畢竟是人事部的管理,我的檔案上有我的生日,可我……”
楊娜沒明白我是在爲我對她的錯怪深深懺悔。
她反而自己愧疚的道:“是的,姐早就知道你的生日的,你的檔案上明明寫的有,可我……一直都記掛着你的生日,說你生日那天要好陪你過……沒想到真到這一天了,我卻因爲最近忙着別的事給遺忘了。”
我有些詫異,我望着桌上還沒完全切開的生日蛋糕,我道:“可……”
她道:“是青梅告訴我的,蛋糕也是青梅買的,要我和春花還有娟子,一整天不給你電話,只到晚上你回來時給你一個驚喜的,也是青梅。”
我更加驚詫。
我驚詫的不是青梅知道我的生日,小時候她的生日我的生日我們都在一起過,她當然知道我的生日。
我驚詫的是,這麼多年以後,她還記得我的生日,她還會爲我買生日蛋糕,讓楊娜、春花和娟子給我驚喜,她自己卻沒來。
楊娜還在道:“早上青梅打電話來讓我去她家裡,說春花和娟子都在,我還以爲她有什麼別的事,直到我急急的趕過去,才知道她竟是爲了你生日的事。”
我道:“姐,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我心裡有些難過。
楊娜沒再說下去。
她雖然不知道我和青梅之間是爲了什麼,但她知道我和青梅之間是有什麼的,她一直希望我和青梅之間能不再那麼隔閡。
但這一刻,我似乎對青梅有所感動了。她卻並不全是歡喜,她沉默的臉上,有另一種憂傷。
楊娜爲我擦拭乾淨傷口上的血痕,道:“還好,只是小傷口,用不着上藥包紮,不然,明天去上班,可要被同事用異樣的眼光看了。”
其實,就算沒有在臉上包紮,就算明天我浮腫的臉已不再浮腫,那傷痕卻不是一夜之間就能好起來的,只要明天那些傷痕還在,我就會遭遇那些異樣的眼光。
尤其是劉主管和藩玉,還有藩玉身邊那羣美眉。
但我卻並不在乎這些,燕雀安知鴻鵠之志,爲了半生冷冷清清的媽媽的夙願,我就忍辱負重下去又何妨?
只希望,忍辱負重的日子不要太長,早日到我和媽媽都揚眉吐氣的時候。
我輕輕的笑了笑,沒當回事的輕輕笑了笑。
楊娜卻還是道:“弟,要不,我明天給你向劉主管請個假?”
我道:“不!”
語氣很冷。
一聽到劉主管我就不舒服。
更何況是她提起劉主管。
儘管她是爲了我才提起劉主管。
我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進我的臥室。
楊娜直起身,站在我背後怔怔的望着我。
她看得出我生氣了,但她不知道我怎麼就忽然生氣了。
她卻並沒有問,她只是輕嘆一聲道:“不請假就不請假吧,你早點休息,時間不早了,我也休息了。”
她轉身,將客廳的燈按熄,然後走進她的臥室,輕輕把門掩上。
我也輕輕掩門,但門最後掩上時,我還是終於回了回頭。
幽暗中,我看到客廳裡的生日蛋糕默默的在那裡,是那麼孤單。
說是要給我驚喜,我們卻終於還是未能盡歡。
都是我的緣故。
我轉過頭,我不忍再回首。
將門最終掩上,寬衣上牀,以手爲枕,幽暗中默默的對着天花板。小時候,和青梅青梅竹馬走過的日子,竟一幕幕閃現眼前,那麼遙遠又那麼切近。
伸手去摸放在牀頭櫃的手機,忽然好想給青梅打個電話,心懷感激的給青梅打個電話。
好多年好多年,都不曾心懷感激的跟她說過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