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寢宮內氣氛變得詭異起來。
當初程嬌娘爲義兄們爭功,在皇帝面前立下了天雷滅的誓言。
雖然當時在場的人不多,但鑑於程娘子的名頭越來越大,身上的傳奇也流傳甚廣,所以這件事自然人盡皆知。
這就是成也蕭何敗蕭何,你靠着這些妖言揚名,那麼便要因爲這妖言而引來殺頭的刀。
高凌波看着站在這邊的女子,眼中閃着光芒。
要手段有手段,她親口承認的手段。
要理由有理由,朝臣們親耳聽到的皇帝召見她是來問責的。
她做賊心虛,乾脆殺人滅口。
沒錯,就是她!今日的這一切,都是她乾的!
這是個妖孽!這是個妖孽!
看看四周人的神情,驚訝,驚恐,畏懼….
他們已經相信這是個妖孽了。
殺了這個妖孽!殺了這個妖孽!
不,不止這個妖孽。
還有皇后,親口承認是自己召來這個妖孽的皇后。
還有晉安郡王,她們三個串通一氣!
害死平王!害死皇帝!
高凌波心內在咆哮,身子抑制不住的顫抖。
“高大人在說什麼。”皇后皺眉說道,“小兒賭氣之言也能當真?”
“賭氣之言?”高凌波冷笑,“這也就是皇后你的隨口自認之言罷了。”
“大膽!”皇后豎眉喝道。
“高凌波無禮大膽!”陳紹也開口呵斥了。
對於這二人的呵斥,高凌波沒有絲毫的畏懼,看看其他人吧。看看他們一個個躲閃的忌諱猜忌的眼神。
懷疑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了。
這樣的妖孽沒有人敢留着。這次能劈死平王氣死皇帝。誰敢保證自己不是下一個。
“敢問皇后,太后娘娘何在?”高凌波並沒有認罪或者反駁,而是問道。
反駁並不是他的本意,他的本意就是質問,一擊命中,絕不戀戰。
“太后娘娘還在病中,陛下和平王都是至親之人,再加上前時小皇子出事。太后已經悲傷不能自己,此事本宮不敢貿然前去告知。”皇后說道。
不敢告知?是不告知吧。
看看這理直氣壯的樣子,皇后啊皇后,真是小瞧你了。
高凌波心中冷笑。
“陛下和平王是至親之人,太后爲人母爲人祖母,失親之痛可想而知,但是太后又不僅僅是爲人母祖母,她還是太后,一國太后,國君有難。太后臨政,容不得己傷。”他豎眉說道。目光看着皇后,“也容不得人阻攔!”
阻攔這個詞讓在場的人的視線又落在皇后身上。
果然不錯,這樣的人的確是能逼得皇帝退避後宮躲起來的。
看看這進門後短短几句話,就將這一場意外變成了一場陰謀,將她,將皇后豎爲衆矢之的。
程嬌娘不由點點頭。
有人在後碰了碰她的胳膊。
程嬌娘的側臉看去,見晉安郡王有些疑惑的看她。
你笑什麼?
沒什麼。
程嬌娘抿抿嘴。
這邊高凌波的喝聲還在傳來。
“誰人敢阻攔!”他豎眉喝道,目光又轉向在場朝臣,“陳紹,你要阻攔嗎?”
有太子太子執政,但現在別說沒有太子,就算有,那個太子也已經死翹翹了。
沒有太子,皇帝病倒,依照慣例,的確該是太后垂簾聽政。
看着陳紹不說話,高凌波的視線又轉向其他人。
“爾等要阻攔嗎?”他豎眉怒聲喝道。
殿內鴉雀無聲。
“太后娘娘駕到。”
伴着這一聲喊殿門推開,簾帳拉開,被兩個宮婦攙扶的太后身着大妝疾步而來。
高凌波進宮這短短一刻,後宮之中已經脫離她的掌控了。
皇后神情並不見異樣,低頭施禮迎接。
高凌波轉身叩頭。
“娘娘。”他哽咽喊道。
他這一動作,在場的朝臣們也都跟着施禮。
太后無視他們徑直向臥榻而去。
皇后施禮,被太后帶着宮人擠開了。
“皇帝!”
太后顫聲喊道,坐下來放聲大哭。
滿屋子裡的早已經被嚇得噤聲許久的妃嬪立刻跟着哭起來。
“皇后!”太后哭了一刻,又豎眉轉頭看皇后,“爲什麼不告訴哀家!出了這麼大的事,爲什麼不告訴哀家!”
皇后神情並無慌張,再次施禮。
“臣妾不知道該怎麼跟娘娘說。”她含淚說道。
這話說的真理直氣壯的無恥。
太后瞪眼,對這麼無恥的話反而不知道該怎麼繼續質問。
“臣妾是怕娘娘受不了,陛下已經被氣急如此,貴妃娘娘也已經不能自制。”皇后哭道,一面俯身,“臣妾不知道也不敢去和娘娘說,臣妾不敢。”
貴妃癲狂又被高凌波打暈的事也不過剛發生不久,在這裡半步未動的皇后也知道了,可見這後宮之中果然盡在她手中。
高凌波看着皇后心中冷笑。
太后恨恨看她一眼,擡頭喊太醫。
“皇帝到底怎麼樣了?”她顫聲問道。
太醫們上前,將病症細細的講來,聽得說皇帝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醒,就是醒來能否有知覺也是未知,太后再次大哭。
天啊,天啊,怎麼突然就這樣了,這不是在做夢吧。
“娘娘,娘娘,節哀啊。”高凌波的聲音在一旁響起,讓太后恨不得昏厥過去一了百了的念頭散去。
不行,高凌波派來的人說的對,等着她昏厥過去一了百了的人多得是呢。她怎麼能讓他們如願!
“程氏!”太后猛地喝道。
程嬌娘上前一步施禮應聲是。
“你不是非必死不治嗎?現在怎麼不治了?”太后喝道。
“陛下如果醒來的話。便不是必死。民女治不得,陛下如果不醒的話,此種風疾重症,民女不會治,當時師父沒有教過。”程嬌娘說道。
總之不管醒還是不醒,她都治不了。
爲什麼偏偏不教這個?
程嬌娘看着臥榻上的皇帝。
很簡單,父親是不許她救治這個皇帝,救治這個命中註定要在一年後離世的皇帝。
“荒唐!”
太后一拍几案。
“你自然治不得。就是你處心積慮害平王,害陛下!”
此言一出滿殿的人皆驚。
“娘娘!”晉安郡王邁步出來喊道。
“你給我閉嘴!”太后喊道,目光狠狠的盯着程嬌娘,伸手一指,“來人拿下,拿下。”
殿外的侍衛頓時涌進來。
高凌波惡狠狠的看着程嬌娘,眼中閃着瘋狂的光芒,強制鎮定下來的情緒此時難以自制,手和身子都在顫抖。
拿下她,拿下她。斬了她,斬了她。
“娘娘。”
陳紹也站出來喊道。一面喝止侍衛們。
“大膽,皇帝不醒,你們這就眼中無物了嗎?”太后怒喝道,“哀家的話就沒人聽了嗎?”
“那要看是什麼話!”
有聲音毫不客氣的說道。
這聲音讓殿內的人都一怔,誰啊這是,可真是敢說。
尋聲看去,見站在人後的一個高大男人邁步出來。
張純。
又是他!
高凌波心跳如擂鼓。
“大膽,你,你是說哀家說的不對?”太后喝道。
“難道娘娘說的對做得對嗎?”張純毫不客氣的回道。
“張純褻瀆太后,亂朝儀!”高凌波怒目喝道,“御史何在?”
張純兜頭衝他呸了聲。
“御史何在,看不到你這豎子亂朝儀!”他罵道。
豎子!
這混賬東西!張口就罵上了!這個不要臉的東西,站着看人模人樣,張口就是罵人,也不知道大儒的名頭是怎麼誑來的!
不待高凌波在說話,張純就又看向太后。
“娘娘這樣做,是要置天子,置平王與不仁不義,要讓陛下,要讓平王爲大奸大惡之人,身爲朝臣,受天子恩,如果不制止娘娘,纔是眼中無物,不忠不孝之徒!”他怒聲喝道。
“胡說,胡說,哀家就是爲了陛下,爲了平王,纔要拿了這妖孽!”太后喊道。
平王被雷劈了,被雷劈了,天也,天打雷劈啊,他是要遺臭萬年,連平王封號都不能留的啊。
死都死了,還死的這樣!天也!
不行,絕對不行,他不是被天雷劈死的,他是被這妖孽害死的!是被害死的!
只有這樣,只有這樣才能保住平王的名聲,才能保住皇家的臉面啊。
“娘娘,難道你忘了盤江縣日食妖僧事件了嗎?”張純豎眉說道。
盤江縣日食妖僧事件。
太后微微一怔。
雖然這件事沒有發生在京城,但也是由於程嬌娘名聲響亮而流傳,宮裡的婦人們自然也知道。
去年日食時,這程嬌娘在盤江縣斬殺了一個藉着日食惑民的和尚。
“和尚被斬反而得名爲妖僧,斬殺和尚的程氏則得菩薩使尊之名。”張純接着說道,“試問娘娘,有菩薩使尊名聲的她如果被娘娘無憑無據就這樣拿下,民衆會怎麼講?”
被她殺了的是妖僧,那如果說平王是被她害的,那豈不是…..
太后神情變幻。
“胡言亂語,那不過是這程氏妖言惑衆之言,更應當斬殺此等妖孽以正視聽。”高凌波怒道。
張純再次猛地轉頭看向他。
“程氏妖言惑衆?那你可知平王爲何被雷劈?”
他喝道,一面伸手指着天。
“平王指天爲誓,如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
“言畢,天雷即下。皇帝百官親眼所見親耳聽。內侍班直濟濟目睹。絕無半點虛妄。”
“誓,以言約,他與天約,言出而違約,天罰之,高大人,敢問這如何以正視聽?”
“敢問太后,你如何讓天下人認爲平王此舉是被妖人所害?”
“太后能拿下程氏,能讓其承認是引雷害平王。那太后能讓天下人不認爲她是菩薩尊使替天行道?不認爲平王不過又是一個妖僧嗎?”
聲音震耳欲聾,滿殿內迴盪。
原本扶着臥榻要站起來的太后,忍不住面色慘白,神情惶惶,看着擡腳邁步伸手喝問自己的張純,噗通一聲坐了回去。
她不能,她不能。
難道她的孫兒真的是被天罰而死的…
真的要揹着這個天罰而死大孽不道十惡不赦,連皇陵都進不去啊,死都死的這麼慘,還要做個孤魂野鬼…..
太后掩面放聲大哭。
不甘啊不甘啊!
“可是程氏會引雷!她親口說過。她會引雷!天下人也是皆知。”高凌波喝道,“盤江縣程氏與那妖僧無仇。但此事不同,平王提議,太后做媒,陛下默許,要她與我家小兒結親,程氏對此親事不滿,不惜讓其親長斷腿迴避,更縱其表親刺殺我兒,此等嫌隙無可化解,不共戴天。”
他說到這裡,也邁上前一步看着張純。
“而張大人不同,張大人與程氏同鄉,且據說也有大恩,互換婢女,親如一家。”
說罷又看向其他朝臣。
“陳大人,也與程氏有恩,還有其他人,就算現在沒有恩,也都等着受她的必死之症能治的大恩。”
“高大人,你這就是強言狡辯了。”陳紹怒道。
高凌波心中大笑,強言狡辯如何?強言狡辯也比逆來順受的好,更何況,他的強言並不是狡辯。
人心有私!人心都有私!
太后收起了哭,看向程嬌娘。
沒錯,她與他們都有恩,他們這些人不過是爲她說話而已,他們沆瀣一氣!他們沆瀣一氣!
“程氏,你敢說你不能引雷嗎?”太后咬牙說道。
一直在一旁看的熱鬧的程嬌娘見終於叫到自己,便忙施禮,一面搖頭。
“不敢。”她說道,又點點頭,“我能引雷。”
此言一出滿殿鴉雀無聲,人人神情愕然,就連問話的太后都呆了一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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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
她自己認了?
那他們這些人吵了半天是爲了啥?
玩嗎?
太后大怒。
“不過這引雷只能引來對自己,對不了別人。”程嬌娘說道,“當時民女也是這樣和陛下立誓的,民女自己引天雷罰自己的。”
什麼?跟她玩字眼嗎?
“胡說,你還是說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的,是天譴!”太后喝道。
程嬌娘點點頭,又搖搖頭。
“平王是自己害死自己。”她說道,“但是,不是天譴。”
“那是什麼?”皇后忽的問道。
高凌波的視線猛地看向皇后。
“是意外。”程嬌娘說道。
意外?
“那就是說,你能證明平王之死並非是天譴,平王並非是十惡不赦之人,這一切都是一個意外?”張純說道。
高凌波的視線又猛地轉向張純。
他這問,不如說是說,說給太后聽,說給朝臣們聽。
能證明平王之死不是天譴,能讓平王不揹負惡名,能讓皇家不成爲一個笑話。
好大的誘惑!
程嬌娘看着張純,點點頭。
“我能。”她說道。
“沒人會信的!”高凌波喊道,帶着幾分聲嘶力竭。
程嬌娘看向他。
“高大人不是說我有名望,人人也皆知我會引雷,那,我就能讓民衆信我。”她說道。
名望是個好東西,就看怎麼用。
“高大人是不信我能,還是不想我能?”程嬌娘看着高凌波,微微一笑問道。
你們都信我能,那麼你們想不想爲平王洗脫惡名,想不想保存皇室天家的臉面?你們在乎不在乎平王的名聲,皇帝的名聲,天家的名聲?
好大的誘惑….
高凌波慢慢的搖頭。
不,他纔不在乎。
他纔不在乎平王背不揹負十惡不赦之名,他纔不在乎平王的死是意外還是天譴。
他只在乎平王已經死了,已經死了,那就一定不能白死,不能白死,一定要讓這些人,這些真正該死的人們去死!
他不想,他不在乎,但是有人想,有人一定在乎。
“你果真能?”
龍榻上,太后站了起來,看着程嬌娘顫聲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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