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嬸子自以爲自家話說得十分巧妙,再沒得挑剔的地方,只等着這小夫人做出一二反應來,就要上前好生說道說道,再顯擺一番,告知對方這“庚申會”中各個常去的夫人的忌諱同喜好,再說一說該如何才能討人喜歡。
她往日常被薦去外鄉來的官家、富商夫人家中,給對方搭一搭手,十分熟悉這等人的性子。
說一句難聽的,天下之大,繁華莫過於京城,從異地來的,無論是做官,還是行商,其實都相當於鄉巴佬入城,洗腳上田未久,還帶着泥巴味道。
猶記得上一回她進了一戶秦州來的官人家中,那還是一府通判,府中夫人頭一回去豐樂樓赴宴的時候,見了那三層高、圍以彩帛的綵樓歡門,又見飛橋欄檻,明暗相通,珠簾繡額,燈珠晃目,看得眼睛都直了,進門的時候竟好一會兒沒有恍過神來,這便罷了,竟連給引路的跑堂打賞都不會,還要裝着見多識廣的樣子。
那一次,她特意落後幾步,等那夫人丟過一回臉之後,才上前去給了封包,把跑堂打發了。
有這教訓,此後在那通判府上,人人都把她視爲高一等,叫她日子過得甚爲舒服。
只可惜那家官人不會來事,在京中候闕了大半年,最終也只得了個外放的轉官,她實在看不上。不然留在那一戶裡頭,也是不錯的。
當時那通判夫人走的時候,還拉着她,話裡話外都是捨不得,又想把她帶走。
——對付這等生了兒女的婦人,她都不在話下,更何況一個小小的媳婦子呢?
鄭嬸子扯着頸子,一臉爲主而急的模樣,心中還在構思一會要怎的說。
季清菱卻是沒有將鄭嬸子的話放在心上。
她向來對外頭的應酬交際不是很經心,那日柳林氏說的一番話,“不要出什麼大笑話便罷”,季清菱內心是很贊同的。
能交心的朋友哪裡是這樣好找的,若不是志趣相投,硬湊在一處,也是夠無趣。
前世季父幾起幾浮,他本人倒是無所謂,只季母平日裡來往的人家,無論原本多親近的關係,一見到季父遭了貶黜,十個有八個都變了臉,捱得幾次,季母便也泰然處之了。
季清菱出生得晚,她懂事的時候,不僅做爹的寫意風流,做孃的結交友人,也是全憑個人喜好來,早已過了年輕時想要十全十美名聲的時候。
直到她因病而亡,家中父母無論得勢還是失勢,都一直是由着自己的性子過日子,受父母薰陶,她外表看起來隨和活潑,其實內裡也養成了一副疏懶應酬的性子。
按季父的話說:混到如今份上,作甚還要看別人臉色,我努力這些年,就是爲了讓別人看咱們臉色的。
如今雖然五哥沒有混到讓別人看他臉色的份上,卻也早擺脫了少時窮得爲了幾貫錢就要賣身的日子,季清菱也已經能選擇不去看別人臉色行事。
她要交朋友,要聚會賞花吃席,一定因爲是她自己喜歡,自己想去,而不是別人覺得她必須去。
況且尋常婦人之間來來去去這個會那個席,其實大多也就是自己跟自己玩而已,當真不用看得太重,若說能靠這個在京城站穩腳跟,那就更是說笑了。
面子都是自己掙來的,難道還指望別人給你?
是以她聽鄭嬸子把話說完,只笑了笑,並不以爲然,只是也不好當面給對方下不來臺,便道:“難爲嬸子想着,只我另有安排,便不去了。”
鄭嬸子滿肚子的話梗在喉嚨裡,硬生生被她又堵了回去,過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這一回她纔是真正着急地道:“夫人這可使不得!這一回推了,下一回別人哪裡還會給你再下帖子!正難得趁着狀元郎馬上要跨馬遊街、瓊林盛宴的時候,您該要抖擻精神,借一借勢頭,多多出去赴宴赴會,好生在京城站穩了,叫富貴人家都識得了纔好,不然過了這個村,哪裡再去尋這個店!”
又翻來覆去地拿各色話來勸說,只把那“庚申會”誇得天上有,地上無的,見不奏效,只得又用話來嚇,雖然沒有明說,可其中暗示,彷彿季清菱不去,將來狀元郎官做不好,就是她拖累的一般,又把夫人間的來往交際說得比什麼都要緊。
季清菱先還耐着性子聽兩句,後來見她囉囉嗦嗦,沒個盡頭,便尋個理由把人打發了。
再說鄭嬸子被支出了門,自知一番遊說沒能奏效,十分不悅,她想來想去,又捋了一遍自家言行,自覺並無半點毛病,便是死人也要被自己給說活了,爲甚那小夫人就是不醒事呢!?
果然是年紀太小,不懂得人情世故的要緊嗎?
她琢磨了一夜,把季清菱房中的丫頭數了一遍,覺得秋露太小,秋爽太跳,唯獨秋月,年齡最大,看起來也最老實好哄,好似也極得小夫人用,這一日便特找了個空檔,叫個小丫頭把秋月叫來。
秋月本以爲有什麼事,誰曉得到了地方,竟只是點雞毛蒜皮的講習安排,她複述一遍,待得鄭嬸子確認無誤了,才道:“多謝嬸子,若是沒有其他事情,我便先回了。”
鄭嬸子忙道:“先不急,今日尋你來,還有一事。”
又細細把前日在季清菱面前說的話換個法子說了一遍,復又語重心長地道:“若不是夫人厚道,原也不該我來管這事,可我拿了銀錢,也不好吃白食,見着不好,少不得就要說兩句,尋來尋去,夫人房中也就是你最得用,最能幹,是以特找了你來,想着你好歹能勸一勸。”
秋月跟了季清菱這些年,經歷了許多事,早非原來那個粗手粗腳的小丫頭,她雖然人依舊老實忠厚,卻也不好哄了,聽得鄭嬸子嘮嘮叨叨說了一大通,雖然不知道對方七拐八彎後頭的打算,卻也覺得這話不對。
她只笑一笑,口中諾諾連聲,也應承了下來,等到回到屋中,先不忙去回季清菱,而是把秋爽、秋露二人找了過來,只問她兩對其人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