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半扶着柳林氏,小聲道:“師孃,您只罵我便罷,若要打,還要叫柳姐姐來打,不要親自打,若是因我做了錯事,莽撞亂爲,倒叫您打痛了手,何等不值得……”
再道:“去得邕州,五哥也不理我,罵我罵得兇得很,我到得地方,他一句軟話沒有,只要把我給送回來,說我不曉得體恤師孃,只行亂事,也沒用……”
一面說着,一面又拉着柳林氏,眼巴巴地看着她,認錯道:“師孃,我錯了,您只管罰我罷,只不要生氣,若是氣壞了,我心中又要難過……”
柳林氏提醒吊膽了小半載,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雖然早得了信回來,知道邕州安然無恙,兩個小的平安無事,只到底不曾親眼所睹,依舊掛着心。
她此時看到季清菱,縱然是瘦了些,想來多有夏日趕路的原因,人依舊是白白嫩嫩那一個,也不像是受過傷、吃過虧的樣子,一口氣終是放得鬆了,卻早想着要叫這不知事偏又膽大包天的小丫頭片子曉得厲害,免得日後再要胡來。
可她哪裡又捨得下手,不過呼嚕了一兩下,頭一巴掌還用了力,下一巴掌就卸了七八成的力道,此刻聽得面前人可憐巴巴地討饒認錯,乖巧得不得了的樣子,那手舉起來,就更下不去了,只裝相着又拍了兩下,咬牙抹淚責道:“你心裡頭哪裡還有我這個老婆子!乾脆叫我氣死得了!”
說着又去她胳膊、腰腿處查了查,追問道:“去時可曾遇得什麼不好?回來路上哪裡傷着碰着了未曾?”
季清菱連連搖頭,道:“去的時候我僱了鏢師,又有管事的同幾個丫頭跟着,半點苦不曾吃過,順順利利到得,回來的時候同五哥一齊回來,連路都不用自家找,只閉着眼睛跟着走罷了……”
又說了半日,只把自己這一路南下說得半點不難,還拿各色話來認錯。
季清菱旁的不行,卻是長於同長輩相處,她這一處哄了半日,見柳林氏面色已是鬆動,知道終於是過了這一道坎,纔敢問道:“師孃腿腳還疼不疼,我打桂州尋了藥酒,說是用老蜈蚣泡的三花酒,息風止痙十分得力,一日只要擦三回,把藥力揉得進去,今日已是帶了來,一會叫張嬤嬤進來,我同她說一回,咱們這兩日就開始試着擦一擦,看看藥酒得不得用,最好能把師孃腿腳給擦好,免得一到下雨便疼得厲害……”
又道:“還拿了不少芋頭過來,有師迪產的,也有荔浦產的,當日我在廣南吃着,立時就覺得這東西十分合師孃胃口,師孃定會喜歡,便帶了許多回來,雖然不是季節,味道卻也沒大變,用來同羊排、大醬一併蒸了,十分好吃,也軟和,半點不需用力咬。”
她頓了頓,挨着柳林氏復又道:“白日間拿來蒸熟了沾着糖吃也好吃,細軟香糯,還帶着綿甜……我還帶了廣南的蔗白糖,同其餘地方的糖比起來,還要甜三分,師孃,咱們一會就叫廚房蒸來吃好不好?”
她在這一處將自家從廣南帶回來的東西從頭數到尾,這一樣是想着師孃的老腰,那一樣是想着師孃的老腿,左邊一樣是師孃喜歡吃,右邊一樣是給師孃放在房中把玩,偏還都不是胡編,當真樣樣都看得出其中用心。
柳林氏被她這樣用心一鬨,頭一日還同柳沐禾撂狠話,不準對方今日過來,免得自家這個孫女性子軟,被季清菱認兩句錯就會堅持不住了,還要回過頭來勸說自己,哪知此時半日沒有撐到,自己卻是忍不住心軟了,一時也有些心虛。
等到中午一老一小坐在一處吃飯,季清菱挨着她給她搛芋頭,還特裹了一層厚厚的細白糖,另有給她倒茶搭着吃解膩,一頓飯下來,柳林氏心底那最後一點火氣也終於再燒不起來。
下午她同季清菱坐在一處,見對方十分乖覺地主動倒茶,又同自己貼着坐要說悄悄話,實在憋不住,笑罵道:“你個小沒良心的,莫要再來裝相了!做了錯事,還曉得回來哄人,以後再不許這樣了!”
季清菱就抿着嘴巴笑,倚着她的臂膀軟聲道:“卻不是裝相,我早曉得錯啦,也盡改啦!我知道師孃疼我纔來說我管我,若是那等不關事的生人,再求也求不來師孃的管束,我早一個長輩都沒有,只師孃一個,卻不是哄,樣樣都是真心的……”
柳林氏聽到這些,哪裡還說得出旁的話,面上不由自主便微笑起來。
等到吃過晚飯,顧延章過來預備要同季清菱回府,一進門便見得這兩個人坐在一處說話,再看柳林氏,一臉的笑意,哪裡有半點早間的板硬,還要囑咐道:“明日叫你柳姐姐過來,你也早些來,你那院子半年不曾住人,真要收拾起來不曉得多少塵土,等過一陣子打理妥當了再回去,這幾日便過來陪我坐一坐罷。”
同季清菱依依惜別了半日才肯給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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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說這一處兩家走動越發頻繁,比起尋常祖孫輩也只有更親近的,而另一處的桑家瓦子裡頭,卻有另兩人也在攀着親近。
今歲因爲廣南戰事,北邊又有澇災,另有川蜀民亂,朝中事多,省試、殿試俱都比往年晚了不少,那金殿傳臚,金榜題名也纔過去幾日而已。
胡月娘身上穿着一身薄衫,給楊義府倒酒吃,嬌聲道:“公子何必如此自苦,哪怕今次不中,也有下次,憑着公子之才,進士當是囊中之物,便是狀元,也未必不能得到!今歲不過一時失手而已。”
說着擎起酒杯,舉到楊義府面前,道:“還請公子莫要傷懷,只滿飲此杯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