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麥田,某第三國家。
一個剛滿兩歲會行走的孩童步履蹣跚地在路邊上尋找着什麼,路旁不知是誰丟棄了幾顆爛毛豆,孩童一瘸一拐地走過去坐下,撿起毛豆笨拙地往嘴裡塞,他這個年齡還不知道吃毛豆需要剝皮,即使這樣還香甜地咂着小嘴。一輛載滿武裝分子的皮卡一閃而過:嘿嘿,你們瞧,那個小崽子吃毛豆呢!皮卡又退回來,車裡下來四五個精壯兵士,一把奪過孩童手裡的毛豆,孩童嘴角沾滿了豆皮,站起身來用純淨的眼神驚恐地望着眼前這些凶神惡煞的叔叔們,可是這些叔叔沒有給予他關懷,而是一腳把他踹到路邊溝內,孩童痛苦地縮起弱小的身子。身穿便裝的紹輝三人再也看不下去,拍案而起拿起槍結束了這些兵士們的性命。紹輝抱起孩童輕輕地哄着,三人掏出全身的食物塞進他的口袋……
這是發生在當年他們在國外執行三號任務時的一件真實的事情。
想到這兒,紹輝有心保薩洛姆一條命,只爲他的母親和兩個兒子。
放屁!少拿上有老下有小來求饒!因爲你,我弟弟死在異國他鄉,今天我要你血債血償!王建斌依然想置薩洛姆於死地。
他說的是事實,你們怎麼看?蘇嶽鬆把這個難題拋給隊員們。現在除王建斌擺明了意見外,其餘人都還沒有說話。
隊員們靜靜地站在原地思考着,紹輝不敢第一個把求情的想法說出來,如果很多人都反對的話,自己會成爲衆矢之的,反而更難辦。
我感覺應該放了他,第一他是被逼的;第二雖說咱們現在身處亂世,可即使是這樣咱們也沒權力用死刑啊;第三,他還有一個老母和兩個孩子,咱們如果打死他的話,等於滅了他家滿門,尤其是兩個孩子,太可憐。第一個發言的竟然是劉君浩,而且說得句句到位,紹輝讚許地看了他一眼。
我們感覺還是要處死薩洛姆。張偉澤和李晉鵬拉住衝動的王建斌:自古以來血債血還,而且叛變之人刑法更重,不殺薩洛姆不足以平民憤!
法律上是有死刑,可是也有死緩,足見法律還是有人道主義的。現在殺了薩洛姆很容易,一槍的事,可是就算你殺他一百遍有用嗎?王鴻濤能站起來嗎?可是你要殺了他就等於殺他全家,老母和兩個小孩就得去乞討、去撿垃圾吃,我在其他國家執行任務時親眼看見一個不到兩歲的小孩沿街撿東西吃,還被人打了一頓。咱們一槍下去兩個孩子肯定是這個結果,那咱們不也成了恐怖分子了嗎?爲什麼要犯着錯誤去懲罰別人的錯誤?左明一口氣說完後,環視了衆人一眼,發覺王建斌充滿仇恨地看着自己。
你們的意見呢?蘇嶽鬆看着趙正豪問道。
有戰爭的地方就有傷亡,可這次……打起仗來勇猛如虎的趙正豪此刻沒了主見,中校您決定吧。
隊員們是用中國話討論的,不知道薩洛姆聽沒聽得懂,跪在地上一動沒動過。
中校,放他走吧,咱們來是爲了保護生命,而不是製造死亡。紹輝靜靜吐出一句話。
我們和你們有什麼仇?爲什麼要幫他!王建斌指向地上的薩洛姆衝紹輝怒吼道。
中校沒有理他而是看着隊員們,最終眼光落在王建斌身上:你們同意我做決定嗎?所有人都表示贊同,最後,王建斌把頭扭向一旁表示默許。
放他走。這句話一出,全場人驚呆了,尤其是王建斌,不可思議地張大嘴巴愣愣地看着蘇嶽鬆。紹輝也是,他沒想到這麼容易就說服蘇嶽鬆放薩洛姆一條生路,他心裡一塊石頭落了地。
你走吧,以後不要來了。蘇嶽鬆衝跪在地上的薩洛姆說道。薩洛姆沒有表現出任何高興的神態,莊重地磕下三個頭,慢慢站起來走遠。
回來!回來!啊……王建斌被人攔着,望着薩洛姆發出絕望的喊聲,他回過頭望着左明,眼裡充滿深深的怨恨,如一頭受傷被困的豹子,令人不寒而慄。
王鴻濤仍然靜靜地躺在棉被中,世間一切的紛雜已經與他無關,因自己而起的爭吵也已經聽不見。隊員們輕輕脫下他的迷彩服,衣服上沾滿的鮮血已經凝結成厚厚一層盔甲,前面的一個槍洞像一枚暗紅色的軍功章高高懸掛着,拉鍊也被鮮血凍住實在拉不動。趙正豪拿起剪刀慢慢剪開他的衣服,兩個人上前扶起王鴻濤,小心翼翼地剝下他身上的衣服。一個口徑相當大的創口頓時呈現在大家眼前。子彈造成的傷口都是這樣,初入口只有一丁點大小,可在身體裡旋轉出來後,會造成巨大的第二個創口。趙正豪用毛巾沾着溫水輕輕擦拭着,轉過王鴻濤的身體,隊員們的眼淚全部下來了——第一顆子彈造成的傷口處皮肉向外翻滾,子彈的高溫燒的皮肉呈烏黑色,傷口附近一大片黑青,血管在皮下繃得清晰可見。旁邊還有一處小傷口,這個纔是真正致命的地方,整個後背血肉模糊看不見一處乾淨地方。一個正值盛年的小夥子,馬上就要開始人生精彩的戰士,一個多年未見到家鄉自己爹孃的兒子,就這麼在衆人眼前變作了一具冰冷的屍體。
他是個孤兒。李晉鵬目不轉睛地望着王鴻濤說道。
什麼?趙正豪大吃一驚,停住手裡的動作。
不僅是你們,就連我們連隊都不知道他的身世。李晉鵬繼續說道,我們在一個班,王建斌是班長,他看着王鴻濤這個孩子和普通人不一樣,所以特別照顧他。後來轉了士官讓他探家,他死活不回去,王班長火了,這探家機會是好不容易給他爭取的。於是就攆着他回家,順便自己也請了假悄悄跟在他後面,因爲他太想知道自己手下這個兵的成長環境。後來,就跟着來到王鴻濤的老家,王鴻濤哪裡都沒去,買了水果和香紙來到自己娘墳前,一待就是一天,晚上找個旅館睡,第二天又是一天,就這樣在自己娘墳前呆了二十多天。王建斌被感動了,認他當自己的親弟弟,王鴻濤性格孤僻,班長晚上就和他談心,一個鋪睡覺,一起訓練學習,慢慢開導他,他們之間的感情就是親兄弟倆,王班長承諾等執行完這次任務後帶他回自己家,給他一個家的溫暖,誰想到……李晉鵬說到這兒,哽咽地仰天咬住嘴脣,用全力不讓眼淚流出來。屋內一片欷歔,隊員們還沒來得及換下衣服,仍然穿着一身血衣送王鴻濤最後一程,但是,沒有發現王建斌的身影。
蘇嶽鬆找來幾個尼泊爾人來主持火化。因爲自己獨特的殯葬文化,尼泊爾人就地火化的技術非常高超。他們在外面搭建起一臺層層相疊的木柴牀,隊員們莊重地擡着穿着嶄新衣服的王鴻濤來到這裡,小心翼翼地將他放進裡面,看着厚厚的柴木將他掩蓋,最後付之一炬。在熊熊烈火前,尼泊爾人用自己的語言吟唱着什麼,後來問翻譯才知道歌詞大概內容,帶有佛教歸我的色彩:
雄鷹飛過珠穆朗瑪,蛟魚遊向海的蔚藍,死去的人兒啊,回到了最初的生長地……
歌聲中,英靈伴隨着濃濃黑煙,遊向了海的蔚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