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天佑往前挪動一下身子,江義含依然沒有要起開的跡象。
“我得走了。”吉天佑又說一遍。
江義含蠕動一下喉結,張開嘴又輕輕閉上了,“你走吧。”他說。
她側着身小心翼翼從他的胳膊底下鑽出去,不知道是不小心還是太緊張,一頭撞在隔壁的牆上,咧着嘴扶住了額頭。
江義含忍俊不禁的動動嘴角,又不着痕跡地將笑容隱去了。
“少夫人?”黑狗還在外面喊着。
“我在這兒。”吉天佑很是憤懣,這個黑狗偏偏又壞她的好事兒,看回去怎麼收拾他。
不得不說,黑狗的行動力真的是太強了。她的話音剛落,那邊已經找到了這個門前,一腳踢開了門,“少夫人,你沒事兒吧?”
“沒事兒。”吉天佑無比鬱悶的回答。
黑狗闖進來才發現自己幹了件多麼愚蠢的事兒,原來江義含也在,原來自己打擾了一場風花雪月的好事兒,他一心全在吉天佑的安危上,竟把這茬給忘了。
“呵呵,江老闆也在啊。”黑狗摸着自己的後腦勺,尷尬的笑兩聲,“那你們聊,少夫人,我在門外等你。”
“不用了。”吉天佑脫口而出,她又擡眼看了江義含一下,還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想必這人也不太想跟自己糾纏,“咱們走吧,我跟他沒什麼好聊的。”
江義含的手還扶在牆邊,他將頭轉過去,低着頭也沒說話。
吉天佑和黑狗走到門外去,她接過黑狗遞來的帽子,將帽檐壓得很低,匆匆往城外走去。
直到他們的腳步聲消失了,江義含才漸漸將手鬆開,他沒有辦法再多看那雙眼睛一下,再多一眼,都會無法控制的想要擁有。她一定不知道,這三年他爲什麼會出現在這個茶館,一以規律的時間,坐在同樣的位置。不過是以這樣的方式來見一面他想念的人。
他知道她不會嫁人,可是那句“少夫人”還是喊得他心裡憋屈,他想象過無數遍再見面的情景,就像今天本是個意外,一時衝動拽住了她的手,可是這不歡而散的場景卻不是他意料之中的。
過不了心中愧對藍靈的坎兒,又戒不掉對吉天佑的愛,“活該吧。”他笑着對自己說。
嘆口氣朝着山田本野的院子走去,他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人生並不是只有兒女私情可談。他只能這麼安慰自己了。
這天,趕上大集,陽縣城內格外熱鬧,忽然從府衙中竄出許多漢奸,將街上的攤子全都清理走了,手腳利落堪稱神速,正在人們不解的時候,又跑出來兩隊日本兵,荷槍實彈排出很遠去。
山田本野恭恭敬敬的站在隊伍最前端,翹首以盼。
江義含立於人羣中,也向遠處眺望着,早就聽說陽縣要來一位日本高官,可是誰想到竟比預想的要提前這麼多天,好像是突然就到任了,連山本也弄了個措手不及,幸好老家沒有打這高官的主意,要不然不是白白忙慌一場?
“來了來了。”人羣騷動起來,人們紛紛踮起腳,想一睹爲快,究竟是誰有如此大的陣仗,讓陽縣最有實權的山田也這樣戰戰兢兢。
只可惜,人們只看到三輛汽車加一輛卡車,車子直衝衝開到山田的腳下,停也沒停,直接開進了府衙中。
什麼人,連什麼模樣也沒有看清,只知道第二輛汽車上坐了一個女人,大紅的旗袍裹在凹凸有致的身上,被汽車一顛隨勢盪漾,那一定是個極其妖豔的女人,她前腳剛到,便在陽縣城內名聲大噪,人們紛紛猜測她的身份和來歷,竟將威名赫赫的松下戰一蓋了過去。
江義含從人羣中悄悄退出來,他看清了鬆井戰一的臉,想到老家遞來的情報上的內容,35歲,軍銜大佐,戰功顯赫,華中方面軍司令官鬆井石根的侄子,曾在南京大屠殺中犯下滔天罪行,前不久因忤逆叔父而遭到發配,此人生情殘暴,不守常規,狂妄自大,好酒色……
一個山田本野好不夠,現在又來一個混世魔王,陽縣的百姓恐又要遭殃了,江義含擲地有聲的朝着城外走,上一次國共合作破裂,國民黨大肆圍剿**員,使得許多暴露身份的同志慘遭殺害,紛紛轉向地下活動,成立了地下黨組織,誰知黨內出現叛徒,使得身份暴露,虧得風清同志提早一步將重要文件做了轉移,要不要後果將不堪設想。失聯的同志大部分已經找到了組織,可是風清及那些重要文件至今下落不明,可以肯定的是,沒有落在國民黨手中,要不然他們早就掌握了陽縣範圍內所有的工黨聯絡點。
江義含的主要任務便是利用身份作掩護,輸情報抗擊鬼子,再就是負責打聽風情的下落了。
自打他回柳鎮就開始四處打聽,連風情的老家各房親戚都找了個遍,大家都說好些年沒見他回來了,不知生死,跟着他一塊消失的還有她的女兒夏夏。
所有的線索都停在身份暴露後國民黨的追擊上,可是國民黨記錄在案的,並沒有抓住他,他會去哪兒呢,好像沒有人知道,成了懸案,擱在江義含的心裡,難以下嚥,又無從下手。
回去的路上,遠遠看到老陳,瞅瞅私下無人便問道:“老家那邊有消息?”
老陳點點頭,找個隱蔽的地方躲起來,拿出一封信遞給他:“來任務了,我大體看了一遍,前不久一股土匪劫了日本人的補給車,殺了近三十個鬼子,可是被山田本野掩蓋了過去,並沒有大肆聲張,上級讓咱們調查清楚這事兒,並盡最大可能勸服那股土匪共同坑日。”
江義含將手中的信仔細看一遍,一把火燒了,看着地上的灰燼,點點頭,不假思索地說:“有這麼大膽子的土匪,一定是震山虎了,我這就去找他談談,對了,你回去帶個信,就說鬆井戰一抵達陽縣縣城,看上級如何安排。”
“好,我知道了。”老陳打探一下週圍的情況,率先走回來,朝着山上走去。
江義含回到柳鎮找到江義若,二人一起去了虎門山。
剛進虎門山的地界,哨崗便認出了江義若,興奮地從高處溜下來,一下子闖到她的面前,激動地快要哭出聲來,“二當家你可回來了,咱們……”
“有什麼事兒,走上說。”江義若下馬,跟那男子並排而行。
那人將事情來龍去脈細說一遍,提到吉天佑的時候,那兄妹二人相視一笑,果然,哪裡都有她。
當說到一百多號兄弟被殺的時候,江義若再也聽不進去,跨上馬就朝着寨子奔去,她開始自責起來,都怪自己離開的太久了,要是她在,一定不會讓小鬼子得逞的。
“大哥,大哥!”吉天佑直接闖到震山虎的房間裡去。
震山虎和老四老六等人都在,見到吉天佑,一時目瞪口呆,好像自己出現了幻覺,尤其是震山虎。
他盯着江義若半天,“妹,妹子,真的是你嗎?”
“大哥。”江義若走過去拍拍他的肩,繞過去走到躺在牀上的老六問道:“老六,你的傷怎麼樣?”
老六掙扎着起身,“二當家你,你可算回來了,咱們……”
江義若將他按在牀上,“不要動了,小心傷口,外面的兄弟已經跟我說過了,是我不好,來晚了。”
“不。”震山虎終於從震驚中緩過神兒來,“妹子,不怪你,都怪大哥,是大哥魯莽了,害了兄弟。”
一夥人圍住江義若噓寒問暖,好不親暱,唯獨老四遠遠地站在外圍,勉強擠出一絲笑。
大夥兒又將事情敘述一遍,這一次更加詳盡,然後老六又將日本人如何夜中潛入,直衝進來掃射的情景說一遍。這一次,老四破天荒的沒有硬將罪名按到吉天佑的身上,震山虎疑惑的看他一眼,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卻沒太在意,想來是覺得二當家跟吉天佑的關係,唬住了老四吧。
江義含走了進來,當然他在門外已經將事情的經過聽了個仔細。他跟江義若的心思不同,直覺告訴他,虎門山出了叛徒,就在屋裡的幾個人裡。
江義若忙着爲劉三流淚嘆息,完全沒有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兄弟裡會有人背叛。
“老三的仇,我們一定會報,這個就交給我吧,當做是補償。但是大家一定要記住了,這段時間之內,一定不要輕舉妄動,等我的消息,好嗎?”江義若擦乾了眼淚,再三叮囑諸位,衆人點點頭,只有震山虎沒反應。
震山虎瞥一眼人羣裡的老四,二人心照不宣的點點頭,沒吭氣。
吃過午飯,兄妹二人離開虎門山,江義若堅持要去看一眼吉天佑,她看着江義含微微抿着嘴。
“大哥,你陪我一塊兒去吧。”
“不去,我還有事情要忙。”
“不去算了,我一個人去,兵荒馬亂的你不擔心嗎?”江義若撇撇嘴,“最近你總往陽縣跑,是不是投靠小日本做漢奸去了?”
“別胡說。”江義含調轉馬頭,想了想又轉過頭,“走吧,我陪你一起去。”
江義若咯咯笑起來,“看吧,我就知道你心裡放不下她。”
江義含冷笑一聲,“別多嘴,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去,是爲公事。”
“口是心非。”江義若回他一句,大笑着往前走去,玉石寨,上一次來的時候,還是被劫持呢,想到這裡不禁有些異樣的感覺,人生啊,說起來,都是緣分。就像吉天佑和大哥,她頂替別人做他的五姨太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大哥還會回來。
自藍靈一死,大哥再也沒有近過女色,別人都以爲他是爲藍靈,卻沒人知道他是在等吉天佑,一個人的心一旦裝滿了一個人,就很難再容得下別人,她想,大哥的心裡,一定很愛吉天佑吧,可一個人的心太小了,他還有自責,還有責任,還有抱負,並不全是愛。
她曾經忍不住問過大哥,明明愛她,爲什麼不能在一起?
他沒有回答她,只是搖搖頭。她想,也許每個人心裡都有一個坎兒,他們都在等那個坎兒過去,就像當初的江子離對自己一樣,缺少一個時機。
而江義若現在要做的就是將這個時機創造出來。
“什麼人?”玉石寨的哨崗攔住他們。
“去告訴吉天佑,讓她親自來接姑奶奶我。”江義若搖頭晃腦很是神氣。
“你叫什麼?”那人皺了眉不解的問,沒聽說過少夫人有什麼女的朋友啊,顯然這傢伙是剛剛入夥不久的,沒聽過更沒見過雪花蔓。
“你就告訴她,叫江義若。”
那人顛顛兒去交差去了。
果然不一會兒,老遠就聽到吉天佑殺豬般的嚎叫聲。
“啊!江義若,是你嗎,江義若!!”吉天佑像個瘋子般從寨子裡扯着嗓子跑出來,寨子裡的人都驚了,他們從來沒有看到過少夫人如此癲狂不計形象的樣子,想着,究竟是誰來了,這江義若倒是是誰啊。
王世彪也在納悶,誰啊,他踢了一下正在潛心下棋的黑狗,磕着手裡的瓜子。
“沒聽說是叫江義若嗎?”黑狗有些不耐煩,挪了挪身子,忽然愣住了,猛然擡起頭與王世彪對視一眼,“江義若?”
“雪花蔓!”那二人恍然大悟的同時喊道。
王世彪手裡的瓜子不由得撒了一地,“完了完了,我是不是得出去親自迎接啊,想當年……”
“好漢不提當年勇。”黑狗忍俊不禁的偷笑一聲,“咱們還是出去列個隊歡迎歡迎吧,這麼多年了,畢竟是頭一次見。”
“集合,集合!緊急集合!”黑狗瘋了一樣跑了出去,他之所以會這麼興奮,因爲那是他曾經心目中的英雄,可望不可即的存在,她的名字像是神明一樣存着魔力,多少個令人稱奇的大案裡都有她的傳說,雪花蔓,上一次遠遠地望一眼不知遺憾了多少年。
黑狗真的如哈巴狗一般,翹首以盼的倚在站門前,伸長了脖子等待着心中的偶像。
“吉天佑也挺厲害的,你怎麼不崇拜她?”王世彪對於他的狂熱很是不解。
“不一樣,她可是雪花蔓。”
黑狗毫無邏輯的回答,讓王世彪很是無語,咚的一聲,給了他一拳,“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