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吧。”趙煙素朝裡屋的門後喊了一聲。
站在門口的吉天佑不禁驚訝的轉過頭,那一瞬間天雷涌動,她竟然看到了闊別多年的石清南。
“小姑娘,好久不見。”石清南叼着一支雪茄,輕佻的朝這邊望了望,“唔,瘦了許多,怎麼,不認識了?”
吉天佑看看石清南再看看趙煙素,本來毫不相關的人,忽然出現在一起,她的直覺糟透了。
故作鎮定的笑了笑,“認識,當然認識,別開無恙。”她下意識的看看他的腿,站在原地還是好好的,忍不住又讚歎一下上決思灰的醫術高明,只可惜,現在看來,救了一條蛇,還花費了她三千大洋的高價。
“我的腿,挺好的。”看到吉天佑打量他,石清南踢踢腿,得意的笑着,“還得謝謝你,雪花蔓。”
吉天佑心平氣和的點點頭,想來石清南在趙煙素這裡早就什麼都告訴她了,如今再隱瞞,也沒什麼意思,反倒放下心來,至少趙煙素跟政局沒關係,她只在乎蘇小蠻,要不然自己也不會站在這裡。
趙煙素看着吉天佑微微一笑,“現在,你還有憤然離去的心情嗎?沒有的話,坐下來談談?”
吉天佑乖乖走回來,坐下,她望着趙煙素靜靜地說,“說吧,條件。”她本來是求人的,現在竟然連自身安危都難保了,多少覺得有些諷刺。
石清南在吉天佑的對面坐下來,將嘴中的雪茄點上,一口一口的吸着。
“我本來覺得這些年是我的變化大些,”趙煙素樂滋滋的盯着吉天佑的臉,從來沒有覺得這麼解氣過,“沒想到,你纔是變化最大的一個,不,也許,你從來沒變,只是掩藏的太好而已。”
“彼此彼此吧。”吉天佑扭頭問石清南,“倒是你,這麼多年竟然又回來了,還是處心積慮的復仇嗎?”
石清南被煙嗆了一下,咳嗽兩聲,擺擺手道,“人活下去的動力不就是復仇嗎,血海深仇豈有不報的道理。”
“所以,先從你的救命恩人身上下手?”吉天佑直視着他的眼睛,莞爾一笑,她忽然明白蘇小蠻那天說的怪異的話是爲什麼了,按照石清南的性格,他只有在蘇小蠻那兒碰壁後,纔會來尋求一個女人的幫助。
石清南沒有回答她,低下頭又吸幾口雪茄,他的手在抖動,不過三十左右的人,蒼老的如同耄耋老人。
“你的煙癮又犯了,快下去吧。”趙煙素嫌棄的瞥他一眼,語氣中滿是不屑,看着那個匆匆逃走的身影,揮揮手中的手帕,“同樣是吸鴉片,怎麼有人這麼沒有忍耐力,不像小蠻……”
“你以爲蘇小蠻就能控制得住?”不提這個還好,一提起來,吉天佑滿肚子怒火,一個好好的人一旦沾上了這個便廢了,趙煙素竟然還以此爲豪,話語間不免帶了幾分斥責和埋怨。
趙煙素被問的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轉移了話題,臉上又是操控大局的得意感,“所以說,一個女匪爲什麼要接近小蠻呢?”
吉天佑會心一笑,想着終於轉到正題上來了,“你忘了,嫁給蘇小蠻是我的畢生心願,我比你更早愛上他。”
“哈哈哈,你倒是嘴硬得很。”趙煙素咯咯笑着,滿臉通紅,看得出來這笑容硬生生擠出來是費了不少的力氣,終於止住了笑,一雙眼睛像兩把鋒利的匕首掃視着她,盛氣凌人道:“吉天佑,別再裝了,我都替你感到悲哀,明明愛着江義含,卻被他送到蘇小蠻身邊,這種滋味,能描述一下嗎,我真的很好奇。”
趙煙素的笑,發自內心,溢於言表,恥笑,嘲諷還帶着得意忘形。
看來,石清南將事情抖得很乾淨,她現在不想知道石清南爲什麼會知道這些,她只是在想,這些話傳到蘇小蠻的耳朵裡,他是信還是不信。
“怎麼,不說話了。”趙煙素怎麼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來挖苦她呢,見她不吭氣,更是興奮地繼續追問,“有時候,我在想咱們兩個還真是屎一樣的緣分啊,你愛他的時候我不愛,我愛他了,你卻轉回頭愛上了我曾經的男人,你是有多怕與我正面交鋒,是不敢嗎?哈哈哈。”
“這些話,蘇小蠻不信,你也是白高興。”吉天佑跟着趙煙素笑了笑,學着她的神情睥睨的看着她隨便攤攤手,一副你奈我何的樣子。
趙煙素果然止住了笑,再沒有先前得意洋洋的囂張,可是沒過一會兒又咯咯笑起來,“你不是有事情來找我嗎,說說看。”
原來是在這裡等着她呢,看來蘇小蠻的確是知道了什麼,可是他選擇不信。這樣想來,吉天佑應該慶幸,可是不知道爲什麼,她的心就是沒有着落。
“我想知道二姨太……”她閉上眼睛豁出去了,反正該來的總會來,先忙完眼前的事兒吧。
沒想到趙煙素比她還着急,她脫口而出,“二姨太手裡的簪子是把鑰匙,我已經告訴你了,至於是什麼鑰匙,我只從一個日軍將領口中模模糊糊聽到什麼寶藏,具體的不清楚,還有你接下來要問的,關於江子離,他是日本人,我想你應該也知道,抓他做什麼,我不清楚,但是一定會沒事兒,虎毒不食子,形容手足也不差不到哪兒去,你想見他,門兒都沒有,這個你得親自去求蘇小蠻。”她一股腦兒說完這些,頓了頓,“現在,你能回答我的問題了嗎?”
趙煙素的直接讓吉天佑很是詫異,她還在消化着她話裡的信息,在糾結日本人或許已經知道了寶藏的存在或者位置,他們爲什麼不先下手呢?
“你,已經不愛蘇小蠻了,對吧?”趙煙素可不想給她太多的耐心,又一次重申道,她湊到吉天佑面前,盯着她的雙眸,“聽着,我只想聽句實話,只有你親自說出來,我才能過了自己的這道坎兒,說。”
吉天佑愣了一下,這一刻忽然覺得沒有必要再騙她,於是點點頭,“對,我不愛他了,你滿意了?可是對你有什麼意義呢,我愛不愛他,他總不會再回過頭愛你了,清醒些吧。”
於是轉回神又在想,也許二姨太只知道鑰匙和寶藏存在,並不知道位置,所以抓了江子離?那麼說江子離有可能會知道寶藏的下落,他怎麼會呢?
吉天佑在想自己的事情,當她再回過頭看趙煙素的時候,發現那個人正坐在地上,哭的像個孩子,她抽泣着,由嚶嚶聲變爲不可控的嚎啕大哭。
哭的吉天佑有些手足無措,伸出腳踢踢她,“喂,我還有事,就先走了。”
她承認,這一刻她有些想躲,她知道趙煙素在哭什麼,就像她從藍靈口中得知江義含愛上自己的時候,是那種懷疑得到印證的恍然大悟。趙煙素的懷疑或者說是期望變成了現實,許多年的努力終於有了最顯著的成果,讓她怎麼不開心,不激動,不對接下去的將來充滿希望?
可是,她終究會失望的,這是吉天佑想給她的忠告,可是她說不出口,便匆匆逃走了。
趙煙素一定會變本加厲的,尤其是在石清南的慫恿下,吉天佑的恐懼慢慢增大,她開始擔心江義含,可現在,最主要的是去救江子離。
“去求蘇小蠻。”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她攥緊拳頭,趕往警備隊。
天灰濛濛的,冰冷的風打在她的臉上,火辣辣的疼,往上裹了裹圍巾,努力攢着熱氣,她安慰着自己,總會來的,這一天總會來的。
還是張力把她領到蘇小蠻面前去,掩了門走掉了,噠噠的皮鞋聲走了很遠,還隱約能聽到。
“你怎麼來了。”蘇小蠻在寫什麼東西,擡頭看她一眼,聽不出是什麼神色。
吉天佑吸吸鼻子,想了想,不知如何開口。
“是爲江子離嗎?”蘇小蠻隨口問了句,好像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好像憑往日的交情,江義含找了她,託她給自己的弟弟說情,問個明白,就是這麼簡單。
可是,吉天佑明白,不再會是這麼簡單了,在石清南出現以後,在他說過那麼多莫名其妙的話後。
可她還是得硬着頭皮說,“是。”
蘇小蠻放下筆,擡起頭向她看來,在那臺明亮的檯燈照射下,更添了幾分嚴肅。
“是江義含讓你來的。”
是陳述,不是疑問,吉天佑只能點頭。
“他……”蘇小蠻停頓一下,“他人在哪兒呢?”
“不知道,”吉天佑有些心虛,“他只說子離被抓了,求我來問問情況。”屋子裡的氣氛很怪,吉天佑總覺得蘇小蠻話裡有話,可是再一想卻都在情理之中,她研究着他的眼神,於陷入新一輪的疑惑。
“你回去告訴他,”蘇小蠻又低下頭去,拿起鋼筆寫着什麼,“沒什麼大事兒,就是認個親敘箇舊,沒幾天就回去了。”
“認親?”吉天佑假裝自己聽不懂,傻愣愣的問道,“跟誰認親?”
“江子離是鬆井戰一的弟弟,親弟弟。”蘇小蠻擡頭看她一眼,笑了笑,“沒想到吧,威嚴冷峻的二爺竟然是個日本人,還有一件事,你可能也不知道,二姨太也是個日本人,他們江府還真是藏龍臥虎,是吧?”
他別有用意的看了看吉天佑,其實是再正常不過的一個笑容,可是在心虛的吉天佑眼裡,總覺得別有用心。
“哦。”吉天佑下意識地點點頭,忘記了怎麼驚訝。
“哦?你竟然知道嗎?”蘇小蠻又放下筆,笑了笑,“我剛剛知道的時候,眼珠子都快瞪得掉下來了,你竟然這麼淡定。”
“呵呵,我比較遲鈍嘛。”吉天佑趕緊笑着解圍,“江義含可還不知道呢,只說二姨太失蹤多日……”忽然覺得自己說的有點兒多,便及時止住了嘴。
“怎麼了?”蘇小蠻走過來,捧着她的臉瞧了瞧,“今天好像有點兒不對勁兒,怎麼了我的小松鼠,一下子變得這麼小心翼翼,恩?”
吉天佑努力笑了笑,眯起眼睛道:“最近不知道是怎麼了,情緒總是不穩定,頭昏腦漲的。”
“不會是……懷孕了吧?”他在她的嘴巴上親一口,緊緊逼視着她的雙眸,得意地笑着。
“纔不是。”吉天佑嗔責一眼,嬌羞的別過頭去,“我們不是……”
“天佑,”蘇小蠻掰過她的肩膀,認真看着她,用從未有過的認真口吻說道,“咱們要個孩子吧,以後,我不在你身邊的時候,至少還有他陪着你。”
吉天佑被他的認真嚇到了,這句話已經不是他第一次說,可是現在聽來,竟帶了幾分悲壯感,“不,不會的,”她努力搖搖頭,避重就輕的說道,“你怎麼會不在我身邊呢,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會一直……”
“你是怕生一個漢奸的孩子被人瞧不起吧。”蘇小蠻打斷她的話,苦澀的盯着她,“你知道的,總有一天我們會分開。”
她呆滯的看着他,腦子一片空白,被他說中了,她怎麼會生一個漢奸的孩子呢,何況她都已經不愛他了,只有惋惜和不恥。
“我……”她低下頭去,我再想想,再拖一拖,寶藏取完我就會遠走高飛,跟你不再有任何瓜葛,這是吉天佑想說,可是不能說的實話。
“算了,再等等吧。”蘇小蠻竟然改了口,緊緊摟住她笑了笑,“今晚吃什麼,福記樓?”
二人說說笑笑,走出去,酒樓燈火輝煌的夜色中,沉浸着醉生夢死的人們,慘雜着哭和笑,說不盡的人生離合。
從來不放在眼裡的趙煙素此時竟成了她最大的威脅,她知道,如果告訴江義含,或者告訴任何一個人,都會得到相同的答案,那就是殺了她,她自己也常常想幹脆殺了她,可是怎麼說呢,趙煙素雖然伺候日本人,可她完全沒有什麼漢奸概念,自己的很多情報還都是從她那裡得到的,所以要殺她,吉天佑下不了手,只能將這件事壓在自己心裡,祈求着早日將寶藏運出來,就解脫了。
她實在不明白,老徐究竟還在等什麼,位置明瞭,鑰匙有了,什麼時候動手卻遙遙無期,這讓她如坐在熱鍋上的螞蟻,只能團團轉,乾着急。
“有動靜了。”黑狗接了命令,興奮地說。
“開始了嗎?”吉天佑比誰都激動。
“不是,”黑狗清清嗓子,“還差一把鑰匙,在日本人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