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奶奶大略看了下結餘,就把賬冊放下了。別說家裡這些小賬,就是鋪子裡大賬,又林也看得清,理得明,四奶奶對她是十分放心的。
“行啦,我這裡事兒也不多,你先回屋去吧。” шωш ☢тt kān ☢C O
又林笑着說:“我想多陪娘待一會兒。”
四奶奶笑了:“你啊,多大人了還撒嬌,羞不羞?瞧你弟弟都要笑話你了。”
通兒坐在一邊,聽了四奶奶的話,雖然母親和姐姐說的話她不明白,但羞羞兩個字他聽得清清楚楚,果然伸手在小臉兒上颳了兩下:“姐姐羞。”
“好你個小沒良心的,虧我好吃好喝的哄着你,你還倒過來笑話我。”又林伸手過去作勢要呵他癢,通兒咯咯笑着往一邊兒躲。
李光沛從外頭進來,還沒進屋,就聽見屋裡頭的笑聲。他站住腳聽了一會兒,臉上露出淡淡的笑意。丫鬟打起簾子,他才進了屋。
“爹回來了。”又林微笑着迎了上來。李光沛解開斗篷交給妻子,笑着問:“你們剛纔在說什麼呢?”
又林忙說:“沒說什麼。”
通兒脆生生地說:“姐姐羞羞。”
又林鬧個紅臉:“去!別胡說。”她還偷偷朝通兒揮了下拳頭。通兒可不怕她,十分正直的堅持自己的觀點:“姐姐撒嬌,羞羞!”
李光沛還是很顧着大女兒的面子的,忍着笑岔開話題:“你們今天在家都做什麼了?”
四奶奶擰了熱手巾來遞給李光沛:“我今天去老七家裡,剛回來。”
“哦,弟妹的病怎麼樣了?”
“看着沒大礙,氣色挺好的,也請了郎中,吃着藥呢。”
“莊子上又來交賬了?”
“可不是,幸好閨女幫我對着都登在簿子上了。眼看年關快到了,鋪子裡頭也該盤賬了吧?”
“今年天氣冷,早點盤了賬。也能讓他們早點兒回鄉過年。”
“正是呢,今年天是冷得早,還下了一場大雪。只怕就有人家過得艱難的。早點結了工錢,也讓他們早點兒回家去置辦年貨。”
又林察顏觀色。看得出父母肯定有話要說,而且是不方便給她聽到的,便把通兒抱了起來,找個了理由:“我帶通兒去屋外頭轉轉,他也在屋裡悶了大半天了。”
四奶奶叮囑:“把風帽戴上,別在外頭待太久了。也別給他零嘴兒吃,等下就吃飯了。”
“知道了。”
通兒很是高興。摟着又林的脖子,手一個勁兒地朝外指:“姐姐,走走。”
又林笑着抱起他出門,帶孩子她很是在行,德林打小就是她哄大的,現在再哄一個通兒當然不成問題。她走在前頭,乳孃丫鬟們趕忙跟了上去。
四奶奶給李光沛端上茶,關切地問:“可是有什麼麻煩的事情?”
“倒也不算麻煩。”李光沛說:“有筆賬沒收回來。”
“數目很大?”
“兩千兩。”
那不是小數目了。
“對方是一時有困難。還是想要賴賬?”
李光沛安慰妻子:“你瞧我什麼時候辦過不靠譜的事?就是下陽的老周,你也知道他。他拿那批布的的時候,一時沒週轉過來。所以就先賒着。原是說等這批貨出了手就結這筆賬,耽誤不了多久。結果裝貨的船在曲亭山那裡翻了,一船貨只撈上來不到一半,其他的都找不着了。就算撈上來的那些,浸了水,也損了好些,不好發賣了。老周特意寫了信打發人來,跟我說這這件事,說他現在手頭緊,年前結不了這筆賬了。等年後春絲。”
四奶奶說:“周家這個年想必難過了。”
這時候好事兒不出門,壞事傳千里。他的貨船翻了損失了一大筆,必定有不少人原來放着款的人擔心他撐不下去,肯定會有上門催逼要債的。而原來想從他那兒進貨的人,大概也聽說貨經了水,損了成色。不肯再要——這就是屋漏偏逢連陰雨啊。
李光沛外頭買賣上的事,四奶奶不大插嘴,男人的事情用不着女人瞎摻和。
李光沛轉了話題:“老七說了什麼時候回家沒有?”
“說不定不回來了。”四奶奶把今天探病的事說了——當然,她心中的那些疑惑是深深的埋了起來,並沒有向丈夫轉述。
“這個老七,越來越不象話了。還有父母在堂,過年怎麼能不回家來?再說,一年到頭把媳婦撇在家中,也實在說不過去。”
夫妻倆對望了一眼,李光沛想的是,老七不肯回家,明擺着是想躲開長輩滔滔不絕的絮嘮,還有就是躲開七奶奶和家裡那兩個收了房丫頭。無後的壓力非同一般,李光沛是過來人。
老七的身子……不會真有什麼隱疾吧?李光沛這麼想。要不然七奶奶生不出來,丫頭怎麼也生不出來?
老七家的看樣兒對男人回不回家一點兒都不在乎,可能是她習慣了一個人,也可能爲了旁的什麼緣故……四奶奶這麼想。
“剛纔進門的時候,看見朱家門前又有人在搬擡東西,象是又來了客人。”
夫妻倆沒就這個話題再談下去,轉而說起了採辦年貨的事。
又林陪着通兒在院子裡玩,
送走了表叔一家,年越來越近——這是周榭最後一次在自家過年。她的婚期也越來越近了。又林陪着她一起打絡子說話,圍着炭盆兒烤着火,炭盆上架了個小鐵架子,上面放着花生芋頭之類,被烤得熟了,就着手剝了吃,剝得兩手黑黑的,吃得口乾舌燥,茶水也喝了不少。絡子一下午沒打出一個,花生殼倒是吃了一大堆。
周榭的嫁妝都已經齊備了,嫁衣、蓋頭、繡帳,枕罩,繡被……整整齊齊的碼着,碼了半間屋子。周榭自己回頭看,都不相信這些東西全是自己做出來的——當時竟然一點兒沒覺得勞累繁瑣。現在是無事一身輕,周大奶奶心疼女兒在家的日子不多了,總想讓她過得輕鬆快活些,多享幾日福。等一出嫁,這樣的好日子是再也不會有了。縱然婆家是好人家,可是當人家的媳婦和在家做姑娘是不一樣的。
忙了這麼久,一閒下來,周榭倒一時不適應了。以前從早到晚,都安排得緊湊規律。活兒就在那兒,一天做一點,竟然不知不覺都給做完了。早上一醒來,習慣性的就想去摸針,結果等坐起來,再清醒一點兒,想起活兒都幹完了,坐在那兒,一時不知做什麼纔好。
能留在家的日子不多了。
一想到這個,周榭就滿心惶恐。
又林剝着花生——這花生特別的好吃,個兒小,仁兒實,紅皮兒,又脆又香。
“怕什麼哪?只管放寬心。我也不和你誇我舅舅家怎麼着了,反正再好,也肯定不如你在自家好。我只和你說,怕不怕,日子都是一天一天過,飯都是一頓一頓吃。你越怕,日子越不好過。你橫下條心來什麼都不怕了,反而會輕鬆點。”
周榭白她一眼:“去,你就不能說點正經的。”
“咦,我怎麼不正經了?這是正正經經的大實話啊。”又林說:“你說,到了今天這一步,你能不嫁嗎?”
周榭下意識的搖了搖頭。
“那不就結了,怕不怕,結果都是一樣的,那幹嘛不讓自己過得快活些?”那些做人媳婦的道理、難處,訣竅,周大奶奶肯定都和周榭講了無數遍了,又林過來就是給周榭開解開解,省得她總悶在屋裡頭,越是思量越是往牛角尖裡鑽。
周榭喚人打了水來她們洗了手,接着打絡子。又林會打好幾種花樣,並不是她的手藝特別精妙,只是她想象力更豐富一些,打得麥穗結玲玲豐滿,一串的長長的垂下來,顯得特別的喜氣。
周榭拿在手裡看,誇了一句:“真好,比我做的好多了。”她忍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小聲問又林:“我聽說,你也要定親了,可是真的?”
又林驚訝地問:“什麼?我都不知道有這回事,你聽誰說的?”
“不是說,你家表叔來了嗎?還住了好些天才走……不是爲了你和他家兒子的親事?”
“可別亂說,沒有的事。”
周榭狐疑地看着她:“真沒有?你可別瞞我。”
“我哄誰也不會哄你啊,真的沒有這回事。”
周榭點點頭:“好吧,可是不止我這麼猜想,只怕別家也有這樣想的。你這樣的人品相貌,誰能不愛?我看啊,你在家也留不了多少日子了。”
又林又好氣又好笑,把手裡的絲線一扔:“好啊你,自以爲自己有了去處了,就一個勁兒的編排我!看我饒不饒你。”
周榭很是怕癢,不等又林的手撓上身,就已經笑得渾身發軟了,一邊躲避一邊央告:“好好好,我錯了還不成?可是這話你自己細想想有沒有道理?”
又林停了下來。
其實周榭說的話並非謠言,表叔是的確提過親的。
她看着周榭,現在還是個活潑的少女模樣,可是要不了兩個月她就要嫁爲人婦了。
那自己呢?自己將來的良人又是個什麼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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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是補昨天的。從昨天到現在一直下雨,天氣潮溼陰冷。本來想今天帶兒子去買保暖內衣的,也沒能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