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張家一行人來了,朱家忽然間就熱鬧起來。家裡頭幾個姑娘——朱慧萍已經定了親,朱明娟馬上要定親,張玉馨的婚期就在這兩個月了。
朱老太太有了年紀,更喜歡晚輩們圍繞在身邊,顯得熱鬧。她笑呵呵地說:“你們幾個年紀都差不多大,多在一塊兒說說話,親近親近。”
不過三個人一時還真親近不起來,三個人三種身份。
張玉馨是大太太的孃家侄女兒,朱慧萍是姨娘生的庶女,朱明娟是二房的嫡女。
朱明娟最傲氣,看不起朱慧萍是姨娘生的。張玉馨是大太太的侄女兒,大房和二房本來就不親近。再加上張玉馨又是小地方來的,更讓她多添了兩分鄙薄。
不過當着老太太,就算不情願也是寒喧兩句。不過說過幾句話,朱明娟倒是覺得張玉馨並不顯得小家子氣,說話笑容讓人如沐春風,很是可親。
張玉馨是張夫人的老來女,雖然她是最小的,可是張夫人也並沒嬌慣她,該學的東西該守的規矩一樣都不馬虎。陽陵雖然比不得京城,可也不是什麼窮鄉僻壤的小地方。其實若論起氣度、見識這些,朱明娟比張玉馨還差一大截子呢。二太太自己就是那個水準,也沒給女兒另請教養嬤嬤。朱慧萍就更差了一些,字都不認得幾個。現在想一想,很是後悔當初有機會的時候沒上心,多識得幾個字,看賬看柬貼這些東西也能應付得來。她這會兒除了忙着嫁妝,就是找了兩本三字經、千字文什麼的來看看。她人聰明。認字倒也不算慢。她和朱玉馨說起這個認字的事情來,朱玉馨笑着說:“這個不難。其實許多字平時是根本用不上的,常用的字也就是那麼幾百個,記熟了這些,平時看賬、看個貼就全不成問題了。”
朱慧萍歡喜地問:“真的?那……我就是不知道哪些是常用的。”
張玉馨掩口一笑:“這容易。找本不用的舊賬本,再找幾張舊的柬貼來瞅瞅,上頭的字有許多都是差不多的。就認上頭的字就行了。要不,這兩天我反正也沒有什麼事,我跟你一起學。”
朱慧萍這些日子懂得了不少人情世故。她心裡明白張玉馨肯定早就認識這些字。聽人家談吐,看她那作派,說不定還是會吟詩做賦的才女呢,哪還要學千字文這樣的東西?人家這樣說只不過是顧全她的面子。
而且說是一起學,估計是張玉馨教她。
朱慧萍很是感激她的好意。連朱明娟都跟着心動了。二太太雖然也教過她些管家看賬之類的事情,可是現在有個好機會,能再多學一點東西,總不會是壞事。
“我這幾天也沒事。正好閒着,可以和你們一塊兒學學。”她聲音不大,下巴擡得高高的。好象是給了這兩個人天大的面子,自己其實是可學可不學一樣。
張玉馨一眼就看出來她的真實想法了。她很是善解人意地說:“那更好了。人多大家互相幫着些,能記得更清楚。”
朱慧萍對朱明娟這種作派很看不上。又想一塊兒學字,又不忘擺她千金小姐的架子。
和張玉馨一起,肯定讓人很舒服。可是再插進個朱明娟來,肯定會擰巴,說不定還會吵嘴呢。
張玉馨是大房的客人,所以三個姑娘碰頭的地方當然是在大房的院子裡。從朱心瑜嫁出去之後,她的住處就空了下來,收拾一下,倒是正好當間書房使。
朱明娟一進屋,眉頭就微微皺了起來。這間屋子可沒有她住的屋子敞亮,更沒有她的屋子那麼精緻雅潔。再一看用的紙筆墨硯,也都是粗製傢伙,心裡就老大不情願。
“這紙那麼粗,寫字多不順手哪,我那兒有上好的玉版紙和松煙墨,讓人去取了來咱們用吧。”
朱慧萍眉一挑就想頂回去,張玉馨適時的插了一句,笑着說:“沒事兒,又不是正經寫貼子登賬本什麼的,用這紙先練着,寫壞了也不心疼。”
她都這樣說了,朱明娟也不好太明着嫌棄,朱慧萍也就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三個人磕磕絆絆,幸好有張玉馨在,倒也勉強算是融洽的過了大半天。朱明娟發覺朱慧萍原來也挺聰明,張玉馨教她認的字,只教一遍她居然就會了。朱慧萍也發現朱明娟人是驕傲了一點,但是心地也不算壞,還指點她拿筆寫字的姿勢。改了個姿勢,果然寫起來更順手了,好象字寫的也比原先好看些。
等過了午朱明娟回去了,朱慧萍和張玉馨又在一塊兒消磨了半個下午。
朱慧萍心中對她很是感激,看着張玉馨的樣子,忽然覺得有點奇妙的熟悉的感覺。
當然,她以前沒見過張玉馨。
她再琢磨了半天,才琢磨出點味道來。
張玉馨其實有點兒象四嫂。
長得當然不象,張玉馨是典型的北方姑娘,鵝蛋臉,濃眉大眼的。四嫂子卻是典型的江南女子,生得嬌小玲瓏,比朱慧萍矮了大半頭。
是說話,舉止……反正都讓人覺得挺舒服,挺象的。
張玉馨正跟她講着:“這個字是盞……你想什麼呢?”
朱慧萍順口就說了出來:“我覺得你有點兒象我四嫂。”
“四少奶奶?”張玉馨想了想——前一天也見過,只是沒怎麼說過話,還收了人家一對鐲子人的見面禮的。看着是個挺和氣的人,不過姑母不太喜歡她,總覺得她出身低。
張玉馨想到自己身上,也有些微微出神。
她的處境,倒是和這位四表嫂有些象。
她的夫家也是宦官人家,相比之下,自家祖父雖然也曾經做過三品高官,二舅舅三舅舅也還在任上,可是自家這一房畢竟是沒落了。自己嫁進去,會不會被婆家人嫌棄出身?
出了朱明娟的院子,張玉馨帶着丫鬟回客院兒去。在屋裡坐了半天,腰有些酸,脖子也有點兒痠疼,索性放慢了步子,想慢慢走一走。天已經冷了起來,花凋葉落,看起來一片肅殺。
“表妹怎麼在這兒?”
玉馨回過頭來,見是朱慕賢,笑着說:“從三姑娘那兒出來,正要回屋去。表哥這是剛回家?”
朱慕賢衣裳還沒換過,翰林都是一身淺綠的官服,腰間繫着石青的腰帶,腳下是一雙青緞粉底的官靴,看起來真如玉樹臨風,卓爾不凡。
張玉馨心說,表哥這樣的才貌,又前程遠大,難怪於家表姐對他念念不忘,纏着不肯放手。
朱慕賢笑着一指桃緣居:“都到了門口了,進去坐坐吧,你表嫂家裡捎來的茶葉可好着呢,不嘗可惜了。”
張玉馨看了一眼桃緣居的門——門前的匾是表哥親手寫的,匾也不是一般樣式,不是長的方的上過漆的。只是一塊本色的木板上面鐫着桃緣居三個字,上面的墨色看起來十分淡雅。
一看就給一種很溫馨的,很親近的感覺。
“好,那我就叨擾了。”
一進院子就能聽見小孩子咿咿呀呀的聲音,聽得人心都軟了。有個丫鬟迎上來,笑着說:“少爺回來了,表姑娘好。”
張玉馨笑着說:“我來討表嫂的好茶吃。”
又林笑着讓她到西間坐。張玉馨一進屋就能聞見一股淡淡的甜甜的香。這香氣十分動人,讓人覺得柔且暖,並是不一般的薰香、香料的氣味。
“嫂子這屋裡用的什麼香啊?”
“哦,因爲有孩子,所以一般的香料都不敢用,就是用水果香薰薰屋子。”
張玉馨由衷地說:“表嫂這屋子收拾得真好。”
“哪兒啊,以前還有心思弄弄,自打有了孩子,一心就圍着他轉了,這些事兒都顧不上了。來,嚐嚐這茶。”
茶當然是好茶,不過張玉馨更注意到表哥表嫂之間那種親密自然的氣氛。她見過自家父母、哥嫂、還有一些親戚故交家那些夫妻們的相處,大多都是相敬如賓,相互間客客氣氣的。
但是表哥和表嫂之間不大一樣。雖然他們也沒有什麼親密的舉止,說的話也就是一般的回來啦,累了麼,給你留了點心之類的家常話,可是他們眉梢眼底,舉手擡足之間透出來的那股子甜意,是她在別人身上沒有見過的。
看來姑母的想法是一回事,但是表哥自己對錶嫂是很滿意的,兩人間這種情形,應該就叫做恩愛了吧?
她心裡有些微的羨慕。
要是她和將來的丈夫,相處得也能象表哥和表嫂這樣,她也就沒有什麼別的所求了。
就算婆婆苛刻些,家裡事情煩難些,可是隻要夫妻齊心,那就沒什麼過不去的難關。
可是這樣的事情,只能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吧?
她在桃緣居待了一會兒,還抱了下原哥。告辭的時候,又林還給她帶了兩樣果子,一包茶葉,十分細心周到……今天又聽朋友訴苦來着。。咳,好耽誤時間,而且打斷思路。。。汗。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