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給德林看的,那要麼是正經書,可這種書家裡不缺。要想德林喜歡,那得弄兩本《戰秦關》又或是《遊俠傳》之類的書來。又林很瞭解自家弟弟,對他愛看什麼書也瞭如指掌。事實上他現在也會偷偷看這種書,又林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只要不耽誤功課,他看點閒書也沒什麼。誰不是打這個年紀過來的?誰沒有少年的憧憬?
可這兩本明顯不是,一本是隨筆集,一本是字貼。
兩樣都是她喜歡的——可是又林納悶的是,她沒和朱慕賢說過她喜歡這一類啊。要說他們不熟,那不準確。畢竟隔壁住着,還共同分享過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秘密。要說他們熟,那也不太合適。他們好象從來沒有過正式的交談,更別說傾訴什麼人生啊理想啊愛好啊這些東西了。
所以這應該是個巧合,瞎貓還有碰着死耗子的時候呢。
玉林十分好奇,問了句:“這是朱大哥送的?”她探過頭來看了看:“這是白夫人字貼?”
“是。”
白夫人是前朝一位赫赫有名的書法大家,她未出閣時就是有名的才女,嫁了一位志趣相投的丈夫,琴瑟合鳴,恩愛非常。可是她不到三十歲便喪夫,此後幾十年裡頭她一直深居簡出,沒有再寫過任何一首詩詞歌賦,後來留傳於世的只有幾本字貼。白夫人早期的字婉約圓柔,而後期的字則變了一種風格,顯得清瘦挺拔。閨閣中人多愛臨白夫人的字,其中又以早期的居多。但是這一本是白夫人後期的風格,是又林喜歡的。
玉林小聲說:“不知道娘和祖母在說什麼……要不,我去找翠芝姐姐打聽打聽?”
又林搖頭謝過她的好意:“不用去打聽,要讓祖母知道了沒你好果子吃。再說,打聽不打聽都一樣。”
玉林先是沒聽明白,不過她馬上就聽懂了又林話裡的意思。
如果四奶奶說的是又林的親事。那無非兩種結果。一是不成,那根本沒必要去打聽。如果成了——那現在不去打聽,再過些時候也就知道了,不用急在一時。
玉林有些慚愧:“姐姐說得對。我太沉不住氣了。”
又林只是一笑。
她不關心自己的婚事嗎?當然是關心的。
四奶奶把今天跟朱大太太見面的詳情一五一十的跟李老太太說了,李老太太聽得很認真,身子微微朝前探着,一直到四奶奶說完,才緩緩鬆了一口氣,朝後靠在椅背上,指指桌上的茶:“喝口茶。潤潤喉嚨吧。”
李老太太不說四奶奶還沒覺得,她這麼一說,四奶奶真覺得口乾舌燥的。她到家就直接過來了,說了這麼多話,一口水都沒喝過。
“依你看,朱家的意思……”
四奶奶輕聲說:“朱老太太已經不止一回露出那種意思了。這回把朱大太太千里迢迢從京城叫了來,看來確實是有誠意的。”
李老太太嗯了一聲。
四奶奶尋思,來提過親的人家有好幾家。但是有那麼一半是直接不予考慮的。剩下的幾家裡頭,論親近,那自然是陸家最近。但是要論條件。那朱慕賢是其中的佼佼者,是最出衆的一個,旁人都越不過他。
四奶奶現在已經自動的站到丈母孃的立場上去看待這些子侄輩了。從心裡說,朱慕賢確實能看出是個有出息的,拿了頭名案首這個且不說,關鍵是拿完之後人家也不驕不躁,平時如何現在還如何,甚至比以前還更顯得謙遜了些。四奶奶深知道謙受益,滿招損的理兒。這越是有才,越該捂着。越想上進。就越得把頭低下頭來。這孩子既有那份兒才,又有這份兒心,將來肯定是個有前程的。當然,生得也是一表人才,閨女心裡還中意他——可是也就是因爲閨女先中意了他,兩小的私下裡見面什麼的。讓四奶奶心裡也疙瘩。
這事兒還沒敢跟李老太太細說呢。
李老太太拿起水菸袋,四奶奶忙起身幫她點菸,點上了,李老太太抽了兩口,四奶奶才又坐下。
“依我看……朱家還算不錯。”
四奶奶只應了聲:“您說的是。”
這肯定還有下文哪,四奶奶可不覺得李老太太會一下子認定朱家。要知道陸家雖然沒有李老太太的至親了,可是畢竟還是她的孃家。不管到什麼時候,心裡總是會和陸家更親的。陸伯榮也是李家人看着長大的,挑不出什麼大毛病來。
可是等了一會兒,並沒聽李老太太說出什麼轉折性的否定的話來,四奶奶微微有些意外,擡眼打量了一眼婆婆,李老太太太太的面容隱在淡淡的煙霧裡頭,看不出什麼端*?倪來。
丫頭進來回話說,李光沛已經回來了。四奶奶說了句:“知道了。”
李老太太說:“那你先過去吧,等吃過了飯再說這事兒。”
四奶奶站起身來應了一聲。
不過等到吃罷晚飯,來和李老太太商量這事兒的人還多了個李光沛。畢竟有些事,他們母子間更好說。再說,長女的婚事可是家裡的一樁大事,一家之主的意見自然要緊。
李老太太沒說旁的——她的脾性也是這樣,越是要緊的事情,越不喜歡兜圈子。
“再看一看,他們家若是有心,接下來兩日該正式讓人上門來了。”
四奶奶沒料到李老太太說了這麼句話,十分意外。
李光沛問:“那陸家那頭兒怎麼回覆?”
李老太太慢條斯理地說:“伯榮這孩子,也不錯,就是跟朱家的哥兒放一塊兒,就全比下去了。”
四奶奶應了一聲:“娘說的是。不過咱們兩家是至親,孩子們都知根知底兒的,脾性也算合得來,日子應該過得平順。真成了親家的話,將來也不怕公婆苛待了又林……”
這是陸家最大的一條優勢。兩家結親的話那是親上加親,有這層關係在,自然能放心一些。
可是令四奶奶想不到的是,李老太太搖了搖頭:“當侄女兒待。那是待客,自然是好好兒的捧着待着。真成了兒媳婦,那也優待不到哪兒去。”
四奶奶十分意外:“娘這話的意思,難道伯榮的爹孃……”
“他們也沒什麼壞心。就是把錢看得太重些。”李老太太咳嗽了一聲:“這個人算盤打得太精了,陸家琢磨着從船隊裡分一杯羹,也琢磨了不是一天兩天了。伯榮這孩子心裡喜歡又林,這不假。可是延宗和他媳婦兩個人這麼上趕着求親,一次接一次的催促,你不覺得他們對這門親事太急切太熱衷了?”
四奶奶悚然而驚。
以前李光沛也隱約的提過幾句,可是四奶奶怎麼也沒有把這事和又林的親事想到一塊兒去。
那這麼說。陸家其實看重的不是女兒這個人,而是……
四奶奶咳嗽了一聲,低下頭去。到底陸家是李老太太的孃家親戚,她再對陸延宗兩口子不滿,也不能在臉上帶出來。
李光沛倒沒什麼異樣,只是說:“延宗表弟是提過幾次船隊的事情。只不過這裡頭水太深,船隊也不光是我一個人說了算,裡頭有好幾個人的股。就算做了親家。這事兒也未必能如他的意。”
李老太太倒不怕說難聽話:“可人家八成不這麼想的,我琢磨,他們家對這事兒想了挺長時間了。說不定這邊又林過門,人家那邊兒又會舊事重提。”
四奶奶攥緊了帕子。
她可是關心則亂了,在女兒的親事上頭一點沒有平時的鎮靜從容。比如陸家這事兒上頭,只覺得他們家知根知底。沒想到還讓婆婆來點破這事兒,四奶奶又是氣又是惱,可是又不能在這時候說什麼,只能自己悶着。
李老太太倒是一點兒不氣——她遇到的事兒多了,到現在已經沒什麼事兒能輕易讓她動容。至於陸家,她當年守寡,勢單力孤。兒女幼小的時候時候,陸家也沒見誰出來幫她一把。現在李家家業興旺,她也沒打算讓陸家從自家佔什麼便宜去。說到底她的兒孫姓李可不姓陸。更別說陸家的目的不單純,將來要是一切如意好說,要是不如意——那會不會在又林身上使什麼心眼兒?這個孫女兒不光是李光沛兩口子的掌上明珠,也是李老太太的心頭肉啊。
等夫妻倆回了屋。四奶奶坐那兒好一會兒沒吱聲。李光沛過來問她:“那天給你的田契收哪兒了?”
四奶奶還是不吭聲,李光沛也不能再裝不知道,挨着她坐下來。
四奶奶正眼都不看他,狠狠地往旁邊挪了有一尺遠。
李光沛咳一聲,也跟着挪挪。
這回四奶奶沒再換地方,可是臉扭在一邊不看他。
“這事兒……我以前也和你說過兩回……”
四奶奶轉頭瞅了他一眼:“他家最近就沒提過又想入股的事兒?”
“沒有。”李光沛十分乾脆的說:“一次也沒提過。”
“可他們提親,你怎麼也沒把這事兒和我說?你心裡有數,連娘都知道,偏就我不知道,趕情我是外人是吧?”
嚴格來說,李光沛不提這事兒,是顧着老太太那裡。雖然老太太是明理的人,可是她自己怎麼對陸家是一回事,兒媳婦怎麼幹是另一回事了。怎麼說,陸家是她孃家,被四奶奶、或是被更多人腹誹議論,這對李老太太來說,總是傷臉的。
如果不是因爲這個原因,李光沛也不至於一直對陸家求親的事兒不吐口。
但是想不到李老太太自己今天把事兒揭破了,四奶奶也就知道了。
其實此事可大可小,李光沛對四奶奶陪了不少笑臉。俗話說,夫妻沒有隔夜仇,牀頭吵架牀尾合——這話很是有理。
四奶奶攬着被子,一時睡不着。天氣愈發熱了,薄被也眼看要蓋不住。朱家要是真來提親,那女兒當然是願意的。今天晚上吃飯時,雖然她一如往常,並沒什麼異樣。可是四奶奶知道,女兒肯定能打聽出信兒來。她翻了好幾個身兒,李光沛含含糊糊地說了句:“不早了,睡吧。”
四奶奶嗯了一聲,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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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有沒有象我一樣的,冬天一開空調就臉燙髮紅,但手腳還是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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