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姆

黎老爺子年輕的時候,是很有些犟脾氣的。早年喪父,孤兒寡母的日子在農村並不好過。因着家裡窮,讀了幾年私塾便也念不下去,一個人走南闖北討生活。

去裁縫鋪子裡給人家當學徒,師傅有真傢伙,那是不輕易傳授的;於是只能做小伏低,起早貪黑地偷偷學,爲的不過是掙得一門吃飯的手藝罷了。二十歲上娶了金華,連生了兩個女兒,難免面子上難看。還好老婆肚子爭氣,終於生了個兒子,便取名黎進——日日進取之意。本想着再生個兒子,怪得是天不遂人願,黎霜還是個女孩兒。可是老來得女總歸是高興的,對小女兒難免就偏疼了些;但說到底,最看重的還是黎進這個兒子。

“曉溪是個女娃兒,要是個孫子,我少不得還要忙活;女孩兒,我就養養老了。”黎老爺子自己也說過,自己這門裁縫手藝是吃飯的傢伙,如果是個孫子,自己接着苦點掙點也是應該的,但曉溪是女孩,自己就跟着兒子享福就成了。這話許悠聽過,心裡難免要覺得不舒服;不過這麼多年來,日日生活在一起,感情上比剛結婚那會也就親厚了許多——打個粗俗的比方,就是養條狗養了二十幾年也有感情了,何況天天擡頭不見低頭見的黎進父母?

“下個禮拜老爺子動手術,二姐,你能不能來家裡幫着照顧照顧?”黎進打電話給黎雪,想讓她回來幫着看幾天:“沒什麼大事,就是白內障,醫生說先開一個眼睛,主要我和悠悠都還要上班,曉溪要和同學出去旅遊,怕媽一個人照應不來……”黎進絮絮叨叨地解釋着,許悠在一旁聽了暗自偷笑。

“什麼……走不開啊……啊?養狗?那算了算了。”黎進頓了一頓:“那你好好照顧小高父母吧,我們自己想辦法。”

黎進掛了電話,許悠卻來了興致:“養狗?什麼狗啊?”許悠從小就喜歡小動物,要不是怕曉溪唸書分心,她早就自己也養一條小狗了。

“什麼啊!豆豆那個討債鬼,前幾天偷偷回來的,給他媽送了條狗回來!真是作孽,好好的不是說去D城上班嗎,結果去了就知道談對象、養狗!現在小姑娘跟他吹了,他一個人養不了,就非要送回來給他媽,還捨不得送人!”

“人都養不活了,還養狗呢。”許悠咕噥:“那要不要告訴你爸媽啊?”

“算了算了,告訴他們幹什麼,各人各人的命,她這會帶着小狗,又要照顧小高父母,肯定走不開。琦琦明年高考了,小霜肯定也來不了,不然我們還是請幾天保姆吧,醫院裡面護工也行。”黎進嘆了口氣,無奈道。

“請什麼護工啊,你家老頭又不肯住院,還是請保姆吧。護工又不離醫院的。”許悠忍不住笑了:“你父母年紀大了,總歸還是我們倆的事情,也不好指望你姐姐妹妹的。就是本來答應帶曉溪出去玩的,這下只能讓她和同學去那個什麼歡樂世界了。”

“悠悠,沒事的,曉溪上大學以後時間多呢,過年的時候要是爸媽好了,我們一家人一起去國外度個假。”黎進覺得有些對不起許悠和女兒,忍不住有點抱歉地說道。

“行了,你什麼也別煩了,好好聯繫下醫生要緊。”許悠說完,便去幫曉溪收拾要和同學一起出門旅遊的衣物了。

黎老爺子一貫是要做主卻又好強的脾氣,開了一隻眼睛後更加古怪——也許是因爲裹着紗布的緣故,常常金華給他遞東西沒接好,便要發上好大一頓火;不過是三五天的功夫,保姆就換了三茬。這下別說不經常在家的許悠有些納悶,天天對着黎老爺子的連金華也吃不消了:“老頭,你就不能好好的?不就是開個眼睛嘛,那麼多人開的,也沒有哪個和你一樣的!動不動就發脾氣,保姆都給你氣走幾個,讓我伺候你就算了,你這個脾氣還讓不讓人過啦!”金華本來耳朵就不好,說話聲音又大,這下黎老爺子可上了火氣:“那幾個保姆都是騙錢的!手腳慢得要死,燒的飯又沒味道,走了就走了,有什麼好囉嗦的!”一邊摸摸索索着就要起身:“你們嫌我老得煩,我自己搞,不要你弄給我吃啊喝的!”

這邊正說着,門外卻響起了敲門聲。金華這邊沒顧上黎老爺子,忙忙地去開門,卻被一陣狗叫聲嚇得差點跌坐在地上。

“媽……不好意思啊,我來看看爸。”黎雪有些尷尬地拽緊了手上的繩子,拴着的小京巴還在一股勁地狂吠。

“你怎麼把個狗也拖過來了,真是不曉得輕重。”金華不耐地皺了皺眉毛,一臉不耐煩。

“小高他爸媽不喜歡狗,我來看看爸,把它一個人放家裡我也不放心……”黎雪有點怯怯地,知道自己這麼做也不甚合適。

“先換鞋子進來吧。”金華給黎雪拿拖鞋,黎老爺子一個人顫巍巍地從飲水機裡摸索着接了杯水喝。

“媽,你把球球牽一下,我換個鞋子,它不咬人的。”黎雪不好意思地笑笑,把手裡的繩子遞給金華;就在這當兒,小京巴球球快速地串了出去,一下子跑到黎老爺子面前,一邊還繼續“汪汪汪”地狂吠;黎老爺子也沒看清,一個趔趄,一杯水就“砰”地砸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