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天色已經昏暗了,不過我也急着去找通靈之人,所以就跟若若出發了。
也沒走多久。到了一座矮峰腳下,其後便是看不到邊際的山峰,更遠處甚至能隱約看見雪山。
我說通靈之人住山上?若若點頭:“我們村裡人給他搭了個房子,他比較樸素,也不在意外物。”
他應該是個隱士高人吧。不多說,我們往山上走去,這山還沒被開發,只有村民走出來的一條羊腸小道,很多地方都凹陷或凸出,比較難走。
好在山不高。我們很快到了上面,這上面有一小塊平地,長滿了雜草,其間卻有個小屋,這屋子極其簡陋,估計吹個狂風就能吹塌,門前擺着十餘塊長短不一的粗糙石板,當做階梯了。
除此之外並無其它,若若壓低了聲音:“他肯定在坐禪,我去敲門,你注意一點。”
我說好,若若就十分恭敬地去敲門,那門卻沒關,一敲就開了。
若若嚇了一跳。我擡眼看去,裡面一木牀一蒲團,一個身形消瘦的男人盤腿坐在蒲團上動也不動。
這裡環境着實不咋地,也沒有什麼氣派。但我一看到這男人就不由心生一股尊敬之意,簡直奇了。
若若有些惶恐,那男人睜開了眼睛,眸子中都是如海一般深邃的柔光,這是一位真正的隱士高人。
他很隨和地開口,說的是藏語,我沒聽懂。若若卻放鬆了,指指我說了什麼。男人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兩秒,然後點頭。
若若歡喜地說話,估計是道謝。然後她就走了,還低聲叮囑我:“他說你傷了筋骨,會治你的。”貞場斤劃。
這麼輕易就答應了?幸福來得太突然了啊。我頓時驚喜,若若沒敢久留,讓我一人留下就是了。她會送飯來的。
她走後我就有點拘束地過去,男人穩如泰山,我估計他有些年紀了,但氣色很好,看起來才三十餘歲。
我也不會說藏語,就雙手合十鞠了一躬。男人同樣雙手合十朝我鞠躬:“你好,漢人。”
我一愣,他竟然會說漢語?我就安逸多了,開口道謝:“大師,真是謝謝你了,你不知道啊。我太慘了,中土的聖手都醫不了我。”
他露出很有趣的笑容,然後搖頭:“我也醫不了你。”
我吃了一驚,說不會吧,他輕輕站起,目光波瀾不驚:“你且自醫吧,山巒林海、草原荒漠皆可自醫,人也可自醫。”
我有點懵,說這是什麼意思?他走到門口眺望着遠處的平原和延綿開去的公路,像個孤獨的守望者:“你願意朝拜嗎?”
我大惑不解:“朝拜什麼?”他忽地長笑:“朝拜什麼都可以啊,山、水、樹、花、葉、果,甚至漢人造的鐵路都可以朝拜,亦或者是一頭野牛、一隻蜜粉,你若覺得他們可愛,都可以朝拜。”
我知道那些信徒朝拜佛,在舊年代裡甚至有人沿着青藏高原朝拜,所花時間動輒數年,但隨着社會發展那終究只是一種歷史現象而已,現在恐怕找不到願意花費幾年時間來朝拜一個虛無東西的信徒了。
不過我不好駁他,我說我可以朝拜,你要我朝拜什麼呢?
他又笑了:“我去過拉薩,那裡很多人在朝拜,上山、拜佛、祈寺,三步一叩,仿若虔誠信徒,然而他們不知道自己在拜什麼,心不誠,拜什麼都無用。你跟他們一樣,願意朝拜,卻不知道自己拜什麼。”
他是在說我心不誠嗎?這點我不否認,大道理什麼的聽多了也不懂,我說你教我如何自醫吧,我有急事。
“你什麼時候不急了我再教你吧。”他說了最後一句話,若若也重新上山了,用籃子裝着我們兩人的飯菜。
男人並不多言,緩慢地吃了飯,然後盤腿而坐,再也沒動靜了。
若若戳我:“怎麼樣?他厲害嗎?”我說的確厲害,但是我不懂他的意思。
若若罵我豬腦子:“不懂就多想啊,他讓你幹嘛?”
若若貌似有些經驗的樣子,我苦笑:“他好像讓我朝拜吧,可他又說我不知道自己朝拜什麼。”
若若也愣了愣,她也想不通,但她十分崇拜通靈之人,忙給我建議:“那你去朝拜吧,說不定拜着拜着就想通了。”
我看看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但若若說怠慢不得,必須分秒必爭。我心裡遲疑了一下,算了,拜就拜吧。
我們就走去公路了,又費了好些時間。這裡是沒有路燈的,不過月亮很大很園,路面上能看得相當清楚。
若若雙手合十舉過頭頂:“我教你朝拜,看清楚了。”
我仔細看她,她雙手合十高舉過頭,然後行一步,雙手移至面前,再行一步,雙手移至胸前,第三步時雙手自胸前一開,掌心朝下俯地,膝蓋先着地,後全身俯地,額頭輕叩地面。
這動作相當複雜,而且若若不由自主地虔誠起來,口中一直在低念什麼。
然後她起身開口:“就是這樣,三步一叩往前朝拜,口中還要念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你試試吧。”
我有點頭大,很彆扭地做了起來,口中也念那個什麼六字真言。
若若看出了我的彆扭,有些責怪:“你還不樂意啊,你沒看過可可西里嗎?裡面有臺詞:你見過那些磕長頭的人嗎?他們的手和臉特別髒,但他們的心特別乾淨。磕長頭就是你們漢人口中的朝拜。”
我說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是身體痛,暫時不怎麼適應。她就不責怪我了,我相當認真地做,沿着馬路邊緣面對遠處的山峰叩拜。
但我心裡很空洞,不明白這樣有什麼意義,而且......真幾把疼。
這樣朝拜了許久,我累垮了,若若問我感悟到了什麼嗎?我苦笑:“我感覺手和臉特別髒。”
她一怔:“心特別乾淨?”我搖頭:“特別痛,喘不過氣來,這可是高原啊。”
她白眼一翻,拉我回去:“先休息一晚吧,你慢慢領悟,外人幫不了你。”
我着實累慘了,去她家裡清洗了一番就呼呼大睡,睡到第二天凌晨卻又清醒了,骨頭似乎在發痛。
我趕忙揉捏起來,痛得也是睡不着了。一瘸一拐地出門去散散心吧。
這附近都是草原山峰,若若的村莊似乎與世隔絕,就只有一條公路通往這邊。
我走到公路上又想起朝拜的事,不由感慨,到底要如何呢?
正尋思着,忽地一聲驚雷,遙遠尚未亮堂的天際劃過一道閃電。我嚇了一跳,你妹的,不會是要下暴雨了吧。
我隱約感受到了微風,然後越來越大,似乎從那些山峰上呼嘯而來,偌大的草原被風拂過,發出古怪的咆哮聲,天上雲層被攪亂,眨眼間風雲變色。
我真是呆了呆,這種感覺無法形容,那是大自然帶來的震撼,我站在公路上眺望遠方,沒有一個人影,風將枯草捲起,沿着公路鋪去,又被捲入空中再落在地面。
我眼中進了些沙子,眨了幾下眼再一看,那昏暗的公路的盡頭似乎出現了人影。
那是個裹着白巾的婦人,她雙手合十緩緩俯下,行三步一叩首,那是順風而行的一位信徒。
我心中愕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像個機器人,就這麼朝拜而來,我往她跑過去,她完全不理會,髒黑的臉上虔誠無比。
我被風吹得有點睜不開眼睛,我說你在朝拜什麼?她或許是聽不懂吧,亦或許壓根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依舊這麼緩慢而堅定地叩拜而去。
我呆呆地看着她遠去了,那極慢的速度,如同蝸牛,卻的確是遠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