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領主開始不停地咯咯笑。“您得知道,這南埃爾塔的商業繁盛,很大一部分助長了商人的勢力。商人勢力一大,我們這些曾經爲老埃爾塔皇帝打天下的家臣勢力就得小。您可能就清楚得很,這城裡商人購置下來的產業,可要比我從家裡拿下的產業來得要多哩。”
這句話裡的意思很清楚——不管是世代傳承的領主,還是皇帝委派空降到地方的地方官,在這南埃爾塔的一畝三分地裡都得聽點商人的勸。就算不“五五分成,同流合污”,起碼也得“雁過拔毛,悶聲發大財”。
老領主近乎於前者,但現在天下變了。他想要翻身當衣食無憂的寓公,又不願意去門東市或是西埃爾塔——那感覺就像是無形的軟禁,尤其是特使給他看過的那些照片,錦衣玉食到也罷,就是那高聳入雲的高塔城市讓他極不舒服。
要想待在本地,做一個“起碼德高望重”的長者,就不能忘掉南埃爾塔盤根錯節商業體系的影響力。海澤拉爾商會可以被摧毀,但商業不能停,貿易不能停,財富與資金還有商品的流通不能停。這一點無論是領主,還是海澤拉爾商會的驚弓之鳥,亦或是全權特使背後的中方與埃爾塔帝國都瞭然於心。
既然商業不能摧毀,那麼就會有絕大多數的人留在商業體系內。因爲商業體系實在是個很寬泛的概念,有多寬泛呢?街邊的流動小攤販,布店成衣鋪裡的打雜小工,都在這個南埃爾塔的商業體系內。
他們可能還曾經給胡曼夏希送過信,聽過店老闆對於商會瑣事的嘮叨,認識商會甚至總會裡頭的些許大商人大人物——更或許他們就是這些小人物的偶像。
南埃爾塔都市商業聯盟的恐怖就在於此。咋一看,他們只是一株不起眼的小搖錢樹。但這棵搖錢樹從最南方的大城市卡姆拉一路植根,讓整個社會都爲它輸送資金和資源構成的養分,但又因爲它才能避免洪水的衝擊。
上一波洪水,也就是雙月教會派往埃爾塔的南路軍還得客客氣氣地對待這南方的一草一木,徵丁都得說一不二——在暴力手段被限制甚至禁止的他們面前,對抗一整個能夠自循環還足夠給埃爾塔中央繳納稅賦的體系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強兵至此都要低頭三分,那沒有強兵的舊埃爾塔各級行政力量亦然如此。甚至在卡姆拉港,商人們還自發成立了溝通和交換意見的會議,表決通過的議題交由地方官來執行,地方官的政策必須交由會議審議……
在永恆的利益面前,卡姆拉的委派地方官來了一任,走了一任,但這鐵打的座位流水的官就是擋不住利益的侵蝕,坐了兩天就在威逼利誘之下乖乖地把權力拱手相讓,把高官甚至是皇帝的訓誡忘得一乾二淨。
反正天高皇帝遠,錢最近。
老領主對於這些事情早就是見怪不怪:管你是什麼官,來到羅馬城就要做個羅馬人。
但是這官,終究分爲兩種。流水的地方
官當然願意出賣所在地的權利,因爲那不是他自家的地盤,賣完數錢抖抖雙手走人,不留下一絲塵土——咋聽着還挺高雅。
但對於世代傳承的領主,城主們而言,商人們蠶食的企圖雖說不是一絲不留,但五五分成的五五可都是自己祖上掙下來的肉——領主們自然也想着自己操作,但這談何容易?他們自己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這棵搖錢樹植下的氣根們的控制,更別提新培植一顆小搖錢樹爲自己榨取利益了——領主自己領地裡的稅率都不是領主自己定的,逾越這一界限準沒好果子吃。
誠心而論,領主是希望自己退任之後連帶子嗣過上衣食無憂,永遠有人養的好日子的——他也能夠理解全權特使讓自己在“南埃爾塔開發有限公司”的“股東”一欄下簽名的意圖,那可是伸手就能拿到的天降飯碗啊。
“不睦”,那只是老領主和全權特使在達成OO交易之後的默契而已。在胡曼夏希乃至整個海澤拉爾商會的商人,以及海澤拉爾城的所有居民,甚至連全權特使帶來的部隊眼裡,這個老領主一直都在踐行“非暴力不合作”的原則,很巧妙地給“他的利益共同體”提供協助,而又不被懲罰……
要想騙過敵人,首先騙過自己。全權特使聽了老領主這一段波瀾不驚的表述,嘴角悄然勾起弧度。
老領主想要報點私仇,順便免除自己的後顧之憂,所以搭上了他這根利箭。然後又利用商會商人對他的信任,讓他們自覺地站到長弓前。
“那領主先生,我想聽一下你對巴蘭哈姆的處置想法。”
“年輕人啊,你已經很清楚了吧?分而用之這種把戲對老夫我都在用,就何必多此一舉呢?”老領主咯咯乾笑了兩聲,又換回了很仁厚的口氣。
“巴蘭哈姆不是主謀,這我很清楚。你想對付的是那些待在海澤拉爾商會裡,不願意交出糧食的肚圓商人,我說得對嗎?”
老領主輕輕地用食指關節敲了敲銅鐘,表示贊同。
“那現在可以告訴我,幕後的主使人是誰了吧?你的那封信一式兩份我清楚,但送到誰我可沒有深究。”
“深究了他也不會漏出把柄來讓你握。”老領主回答道。“他們沒有你想的那麼厲害,去燒糧倉或是搶劫城外的運糧車隊,這一點你算錯了。”
全權特使臉色一凜——他沒有想到的是老領主連他的這兩手準備都看透了。
“這很簡單,你弱化了市政廳和城門的守備力量,加強到了糧倉附近,這事情從高處看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全權特使沒有做聲,一方面是看到了巴蘭哈姆全家出現在了他的視野下,一方面是他實在對領主的看法找不到接下去的話茬。
“你們這個叫做‘望遠眼鏡’的東西是真不錯。以後能給我一副把玩把玩麼?”老領主也晃過身子來,用手中的望遠鏡搜索隊列的末尾。
“這東西價格可不低,要買可以
,要送恐怕沒有。打個折倒是可以考慮考慮。”全權特使說出這句話時差點忍不住發笑——這在國內只不過是幾百塊的錢的民品8X30倍雙筒望遠鏡而已。
“這句話咋聽着就這麼像下面的那羣銅臭商人呢?”老領主很快就從視野裡找到了拄着拐的巴蘭哈姆。“這傢伙的膽子倒還真的挺大,好歹是趕上了。”
沒過多久,隨着一聲哨響,隨車的幾個士兵就從牛車上拿下了另一件重要裝備——摺疊的鐵絲網很快把成型的隊列和外界隔絕開來。沒有倒刺的鐵絲網雖說是殺傷力不足,但也足以震懾或是停滯想要強闖隊列的人了。
“領到衣服的居民請迅速離開隊伍,若對衣物有質量問題方面的異議請於明天到市政廳調換……我們不歡迎任何領到衣服的人員以及無關人員逗留在隊列周圍……”
擴音器很好地承擔了它的責任,整個被圍起來的多列縱隊外除了看守的士兵和匆匆離開的行人之外無人逗留。
而在每個隊列前,則有一個士兵負責拿着軟尺量取隊列裡第一個人的臂長。
“伸長你的手臂!”士兵喊道。現在排到第一個的女子上衣破破爛爛,若是收縮起來還好,舒展起來的話上面的洞很容易就讓外人看到她的胸脯。所以她瑟縮着不願意展開雙臂。
“快!你知不知道你在浪費你身後所有人的時間?”拿着米尺的士兵生氣地跺着腳。他們的長官讓他們不能對單純只是不配合的市民“霸王硬上弓”,尤其是女孩子。這位參加過兩次西埃爾塔戰役的下士還是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無力。
“女裝中號!”下士沒好氣地喊着,隨後右手一指:“到那邊去拿好你的衣服,行行好把這件洞洞裝換下來吧!我的老天爺……”
倒不是這位女子如何地誘人——應該說,是完全相反。貧民窟裡出生的她長得就活像個蘆柴棒,又黑又瘦,頭髮又亂,上面還有好多寄生蟲。從西埃爾塔出來的士兵們都想討個工人老婆,誰想跟這些雙眼裡透着全身唯一一處白(可憐兮兮的淚光)的女子打交道?吃飽了撐的!
不說她,整個貧民窟裡除了少數人之外都是這幅德性。西埃爾塔準備好的衣物和中方補充的衣物尺寸比例並不是嚴格的1:1,而是以S號和M號居多。
但是這套標準很快就在蟑螂角前面臨擱淺:XS號完全斷絕,S號接近斷貨,M號的消耗快於往常,XL號出手不過幾件,至於XXL號更是一件都沒用上。
士兵之間很快開始耳語:
“能給大的,就別給小的!”
“小的慎重點給!真碰到小娃娃待會你要是給人家L號,人家怎麼辦?”
儘管士兵們開始儘量往大碼發放,但是XS和S兩個尺碼的缺口已經補不上了……
一直沒有被注意到尺碼問題,就這樣悄然爲本來應當順利的衣物發放工作蒙上了一層陰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