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回到勝利者村,心緒紛亂。當我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正坐在廚房櫥櫃前的地板上,小心翼翼地把陶瓷罐子和玻璃瓶放在一個盒子裡,中間塞滿乾淨的棉繃帶,免得打碎。接着又把乾花包起來。
突然,我想起了我的梳妝檯上的玫瑰。那玫瑰是真的嗎?如果是,它還在那兒嗎?我不得不抑制自己強烈的要去查看的念頭。如果那花還在那兒,那隻能把我嚇個半死。我加快了打包的速度。
當櫥櫃的東西都收拾完以後,我發現蓋爾已經不知何時來到了我家的廚房。他這麼悄無聲息的還真讓人覺得不自在。他在桌旁俯身,張開手掌扶在桌面上。我把盒子放在我們倆中間。“還記得嗎?”他問,“就在這裡你吻了我。”
這麼說他被鞭打後服用的大劑量嗎啡也沒能把這一切從他的意識裡抹去。“我原以爲你不會記得這些。”我說。
“只有死了纔會忘記,興許死了也忘不了。”他對我說,“也許我就像那個《上吊樹》裡的男人,仍然在等待着答案。”我從沒見過蓋爾哭,可此時他的眼裡噙着淚花。爲了不讓他的眼淚流出來,我上前吻了他。我們的嘴脣是熱的,浸透着灰塵和痛苦的滋味,真沒想到這樣的一個輕吻竟會有如此的味道。他首先停了下來,並狡黠地對我笑了笑,“我就知道你會吻我。”
“你怎麼知道的?”我說,因爲我自己也不知道。
“因爲我痛苦。這是引起你注意的唯一的辦法。”他說着,拿起了盒子。“別擔心,凱特尼斯,一切都會過去的。”我還沒有回答,他就離開了房間。
我太疲憊了,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我也無心細想。在回十三區的短暫的路程中,我蜷縮在座位上,儘量不去聽普魯塔什談論他最關心的話題——人類無法再隨意支配的武器——超高空飛行的戰鬥機、軍事衛星、細胞分離機、殺人蜂、標註有效期的生物武器——這都是因爲環境破壞、資源短缺和道德的脆弱而導致的。在他的話裡,可以感覺到一個一心夢想得到這些玩具的前飢餓遊戲組委會主席的無限遺憾。可事實是,他能支配的武器裝備只有直升機、地對地導彈和普通的槍炮。
脫掉嘲笑鳥服裝,我一頭倒在牀上就睡了,飯也沒吃。就這樣,早晨起牀時,還是波麗姆把我搖醒的。吃完早飯,我也沒理會時間表上的安排,又躲在文具櫥櫃裡眯了一覺。醒來時,我一起身,又把粉筆、鉛筆撞翻,撒了一地。中午我吃了一大份豌豆湯,完後朝E房間走去。博格斯半道截住了我。
“指揮部有一個會議。別管你現在的時間表了。”他說。
“好的。”我說。
“你今天是不是沒按時間表行動?”他有些惱怒地問。
“誰知道?我精神恍惚嘞。”我舉起手來讓他看我的醫護標籤,發現它早已不知去向。“你瞧,我甚至記不得醫生已經把我的標籤取走了。他們要我去指揮部幹嗎?我錯過什麼事情嗎?”
“我想是克蕾西達想把十二區拍攝的錄像給你看吧,可我想片子播出時你也能看得到。”他說。
“這纔是我需要的時間表,電視片播放時間。”我說。他看了我一眼,也沒再多說什麼。
到指揮部時,裡面已經擠滿了人,不過他們在芬尼克和普魯塔什中間還給我留了個位子。電視屏幕已經升到桌上,電視上播放的是凱匹特的常規節目。
“怎麼回事?我們不是要看十二區拍的片子嗎?”我問。
“噢,不是。我是說,有可能。我不清楚比特要給我們看什麼。”普魯塔什說。
“比特認爲他已經找到了在全國播放節目的途徑,這樣我們的片子也可以在凱匹特播放。他現在正在特防部忙着這事。今晚有實況轉播。斯諾要發表講話。我想馬上就要開始了。”芬尼克說。
伴隨着國歌,電視上出現了凱匹特市徽。接着斯諾出現在屏幕上,我直視着他那雙狡詐的毒蛇般的眼睛。他這次似乎站到了廊柱的後面,但他西服上別的那枝白玫瑰卻格外顯眼。鏡頭向後拉,皮塔也出現在屏幕上,他身後是一幅帕納姆地圖的投影。他坐在一張加高的椅子上,腳踩在椅子的金屬橫檔上。他裝義肢的那條腿不規則地抖動着。大滴的汗珠已經透過厚厚的粉從他上脣和額頭滲出來。但最令我吃驚的是他的眼神——異常氣憤但卻散亂無神。
“他的狀況更糟了。”我小聲說。芬尼克抓住我的手,給我一點支撐。我儘量保持鎮靜。
皮塔用疲憊的聲音呼籲停火。他強調戰爭對各轄區的基礎設施造成了嚴重的破壞。他說話時,身後的地圖就會部分地亮起來,那些被毀壞設施的圖像也相應地顯示出來。七區被破壞的水壩,一輛列車出軌,有毒廢料從水箱內溢出,一個穀倉被點燃後頹然倒塌。所有這一切都被他歸結爲反抗行動的結果。
啪!沒有任何警示,我的影像突然出現在電視屏幕上,我正站在麪包房的那堆廢墟上。
普魯塔什激動地站了起來,“他成功了!比特插播了錄像!”
屋子陷入一片嗡嗡聲,人們低聲議論起來,皮塔再次出現在屏幕上,他看上去心神不寧。他已經在監視器上看到了我的錄像。他試圖繼續他的講話,談起一家水處理廠被炸燬的情況,這時芬尼克關於露露的談話又插播進來。接下來展開了一場節目播出大戰。凱匹特試圖屏蔽比特插播的錄像,但顯然他們毫無準備,疲於應付。另一方面,比特肯定也已經預料到他不可能完全控制錄像的播出,因而只選擇了五到十秒鐘的短片來進行插播。凱匹特的官方節目在被比特的短片不斷干擾的情況下,簡直難以繼續下去。
普魯塔什非常興奮,所有的人也都在爲比特鼓勁。只有芬尼克一聲不響地坐在我身旁。我的眼光與坐在對面的黑密斯的眼光相遇,看到他的眼睛裡有着和我一樣的痛苦。我們都意識到,伴隨着每一次歡呼,皮塔離我們越來越遠。
凱匹特市徽再次出現,背景音樂顯得有氣無力。二十秒鐘之後,斯諾和皮塔纔出現。整個電視播放亂成一團糟。電視裡傳來人們在直播間慌亂的談話聲。斯諾的講話在一片混亂中艱難地繼續,他說顯然反叛者正在破壞節目播出,目的是逃避對他們的指控,但真相會大白於天下,正義會戰勝邪惡。節目在安防系統恢復後將繼續播出。最後,他問皮塔,鑑於今晚的特殊情況,他是否要對凱特尼斯·伊夫狄恩傾訴離別之苦。
聽到我的名字,皮塔的臉不自然地抽搐着。“凱特尼斯……你覺得這一切將會如何結束?還有什麼會留下來?任何人都不安全,在凱匹特如此,各轄區也是如此。而你們……在十三區……”他大口地喘着粗氣,好像喘不過氣來了;他的眼睛裡透出近乎瘋狂的神情,“清晨就會全部死去!”
屏幕外,傳來斯諾的命令“趕快結束”。這時比特又插播了我站在八區醫院前的三秒鐘的錄像,使得場景一片混亂。但在交替播放的畫面中,我們看到此時正在發生的真實的一幕。皮塔試圖繼續說下去。攝像機被撞倒,鏡頭裡攝入了地板上的白瓷磚、在慌亂中跑動的人們的靴子,還有皮塔痛苦的喊叫,顯然他遭到重擊。
接下來,皮塔的血濺在地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