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的吉祥話說了一大筐,袁璐也沒有真在意,只是看這班主倒不像那種虐待人的狠心人,而這個班子裡連帶着班主自己都是餓的面黃肌瘦的,可見生活過的並不富裕。五十兩肯定是給多了,但是也就是接濟他們一下。
二丫雖然只有十二歲,但是一點也不扭捏,聽說府裡買下了她,立刻就到老太太和袁璐面前磕了三個頭。
袁璐讓她起來,道:“我們老太太看你聰明伶俐,喜歡你,以後就在我們家學着做些事情。到了年紀肯定還放你出去,不會拘你一輩子的,你別怕。”
二丫吸了吸鼻子說:“老太君和夫人都是心善的,二丫不怕,二丫開心還來不及。”
袁璐交代青江說:“去跟班主說說,看她還有沒有要收拾的東西,找人送她回去收拾下。回來後就送到老太太院子裡。”
這時雜耍已經進行到後半段了,袁璐因還有事情要料理,就先告退了。
老太太聽說她要走,說:“我已經跟汐姐兒說了,讓她今晚上就住到你那裡去。”
袁璐應下了,乾脆也把汐姐兒招到身邊,“我這會兒正要回去給你佈置房間,你是跟我一道去,還是留在這裡看雜耍,把你喜歡的告訴我,我去給你弄。”
汐姐兒剛開始看雜耍時也是目不轉睛的,只是沒多久就有些心不在焉。此時聽她這麼問,就答道:“我跟嬸嬸一同去。”
一大一小兩人就跟老太太說了聲,先走了。
袁璐院子裡的後罩房已經被打掃好了,一些簡單的東西也都放上了。
袁璐問她:“你喜歡什麼顏色、什麼圖樣的,都告訴我,牀帳牀單被罩都還沒套呢。梳妝檯是要黃花梨的還是金絲楠木的?還有這牀邊要放什麼花?你只管說。”
汐姐兒還沒從來沒有過被問到這些,她的房間都是祖母找人佈置好的。平時用的東西也是奶孃給安排妥帖的。一時就有些無從下手。
殊不知袁璐這是故意的,小姑娘性子太軟,一點主見也沒有,既然老太太放到她身邊來了,她就得把她擰過來。先就從小事上下手。
汐姐兒絞着帕子不說話,袁璐就並不催促她,只溫聲道:“不急,慢慢想。”
過了半晌,汐姐兒才怯生生地開口:“被罩牀單我喜歡素淨一點的顏色,圖案不要花團錦簇的,看着眼暈。梳妝檯用我還想用以前的金絲楠木的。屋裡的花……在院子裡剪兩枝梅花,找個長頸細口的瓶子插着就行。”
袁璐便吩咐了人照着她的要求去佈置了。另外也開了庫,拿了一些擺設出來讓姐兒自己挑。
汐姐兒的奶孃因爲前幾天的事情惹了老太太不快,這天就沒跟着她,她身邊只跟着兩個大丫鬟。一個是老太太給的疏影,另外一個是從二等丫鬟提上來的,還叫司琴。
汐姐兒挑選東西的功夫,袁璐就對她們二人道:“你們去姐兒院子裡收拾下,把要緊的東西都搬過來。至於人手,就你們兩個還有奶孃過來就行,其他的還留在老太太那裡。”
兩個丫鬟齊聲應下,自去不提。
一屋子的東西說多不多,說少不少。
袁璐還給她佈置了一個多寶閣,硬是放了許多好東西,把兩個紅木博古架都放的滿滿當當的。
汐姐兒便道:“我屋子裡用不着這麼多東西的。”
“怎麼用不到?”袁璐笑,“女兒家就是要嬌養,這點兒東西算什麼。再說往後你的手帕交來府裡玩,進你屋裡一看,這裡空空蕩蕩的,可不好看。”
說來也奇怪,汐姐兒到底是國公府的正經主子,怎麼給兩樣東西就這麼受寵若驚的。袁璐心裡奇怪,也沒有多說什麼。不久兩個丫鬟帶着人搬東西過來了,汐姐兒的東西一一搬過來,屋子裡也終於有點生氣了。
袁璐道:“東西缺了少了,你都要跟我說。往後咱們住在一起,飯都合併到一起用。你愛吃什麼不愛吃什麼,也要讓人去知會廚子一聲。千萬別憋在心裡。”
汐姐兒點着頭,輕輕“嗯”了一聲。
佈置屋子忙了一下午,眼見太陽快落山,前頭雜耍也差不多收尾了。
袁璐又去了前頭,讓人把銀子算給了班主,再安排人把場地重新打掃了。
班主接了錢,那又是一番千恩萬謝。
二丫已經收拾妥當,還換了一身小丫鬟的衣服。衣服是袁璐過年時候命人新制的那批,穿着倒是顯得人精神多了。
晚上全家還是在老太太屋子裡用夕食。
老太太問起汐姐兒屋子裡可佈置好了,袁璐就一一都說了。
老太太聽了也沒說什麼,只對汐姐兒道:“去了你嬸嬸那裡,可得聽她的話。你也大了,該分清什麼人的話該聽,什麼人的話不該聽了。”
汐姐兒一聽,眼睛裡立馬含了淚,垂下頭答了一聲“是”。
澈哥兒一聽她姐姐要住到孃親的院子裡,哪裡還坐得住,趕緊湊到老太太跟前道:“我也要跟姐姐一樣,住到孃親那裡去。我保證聽孃親的話!”
老太太就擱了筷子,“怎麼?祖母這裡住不好?還是祖母對你不好了?”
老太太剛說話的時候還好好的,問這話的就板下了臉,澈哥兒被嚇得有點蒙,動了動嘴皮囁喏道:“可、可是……姐姐她……”
老太太又拍着桌子道:“你姐姐是你姐姐,你是你!”
澈哥兒眼眶都紅了,扁着嘴沒敢哭出聲音來。
袁璐趕緊把他拉過來,拿了帕子給他擦眼淚,哄他道:“你自己想想,祖母說的對不對?姐姐是女孩兒,跟我住在一起,是讓我教她一些女孩子的事情。可你是男孩子,當然要跟你哥哥住在一起了。這樣你和哥哥才能保護祖母呀。”
澈哥兒吸了吸鼻子,把臉埋到了他孃親的頸窩裡。
袁璐拍了拍他的後背,“好了好了,是誰說自己是大人的。怎麼還動不動就哭鼻子,哥哥姐姐都看你呢。”
澈哥兒被說的有點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袁璐就點了點他的鼻子:“又哭又笑,不害臊。去,還不跟祖母賠不是。”
澈哥兒絞着手指蹭到老太太身邊,“祖母,澈兒錯了。祖母對我最好了,跟祖母住可開心了。就是……就是澈兒看到姐姐有新屋子,十分羨慕哩。”
澈哥兒聲音還帶着剛哭過的沙啞,老太太哪裡還會真的生他氣。之前不過是因爲前幾天汐姐兒親奶孃勝過自己,餘怒未消。
老太太把澈哥兒拉到懷裡,“祖母的小乖孫。祖母回頭就讓你孃親也給你佈置一間屋子。你什麼時候想去住就行。”
澈哥兒咯咯笑了兩聲,然後又道:“那哥哥也佈置一間,我們找一天一起過去住。”
“好好,都聽你的。”
泓哥兒聽到這話,只是擡手看了一眼。
平時他的話也不多,也只有跟他弟弟一道玩的時候纔會顯露一些孩童的心性。
吃完夕食,衆人聚在老太太這裡喝了一會兒熱茶。
老太太把二丫喊進來,把家裡的人一一介紹給她。
二丫不慌不忙地逐一行禮。
袁璐心裡忍不住詫異地道,老太太這是怎麼了?本來她以爲老太太想把二丫招進府裡來,不過是看着小丫頭閤眼緣,身世又可憐,讓她進來當丫鬟的。怎麼現下瞧着還不是這回事?誰家也沒有把主子介紹給下人的理兒啊。
三個孩子就更是好奇了,澈哥兒毫不掩飾,一雙眼睛直往二丫的臉上打量。
介紹完以後,老太太又問二丫:“你本來叫什麼名字?”
二丫十分乖巧地道:“本來是有個名字得,不過很久不用也記不太清了。還請老太君賜名。”
老太太想了會兒,道:“那就給你一個淑字,你看怎麼樣?”
二丫當即就跪下磕頭謝恩了。
袁璐挑了挑眉,道:“婆母起的這名字甚好,只是不知道這淑字是女字邊‘靜女其姝’的‘姝’,還是三點水的‘淑’。”然後不待老太太回答,又自說自話地道:“想來也是我糊塗了,咱家哥兒姐兒可都是三點水得排字,這孩子應該是女字旁的姝纔對。”
老太太聽了,看了她兩眼,最終也只是說:“恩,就女字旁的姝吧。”
袁璐便對二丫道:“往後你就叫姝兒了,在老太太身邊伺候的時候可得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勿要做錯什麼,惹得老太太不悅。老太太寬厚,雖然不會責罰什麼,但是你存了不好的心,我肯定不會容你,可明白了?”
改了名的姝兒就又福身道:“姝兒記住了。”
等袁璐帶着汐姐兒回去了,兩個哥兒也回了各自的屋裡。
老太太就跟孫嬤嬤說:“你說這小袁氏,我不過給了那孩子賜了個名字,她就急巴巴地跳出來了。”
老太太說這話得時候是帶笑得,孫嬤嬤知道她這不是生氣的樣子,便也笑道:“夫人那是怕了您真把新來的丫頭當成孫女兒來養呢。”
想到姝兒那張臉,老太太又嘆了一口氣:“她長得跟我的大妮可真像啊。我們那時候也窮啊,飯都是飢一頓飽一頓的,一年到頭吃不到一頓白麪。她就也是這樣小臉黃黃的,下巴尖尖的。一張臉上就一對大眼睛看的黑白分明。”
孫嬤嬤看到老太太開始回憶往昔,也怕她傷感過頭,“過去的都過去了,大妮二妮早就去了極樂了。您可別想太多,眼前的丫頭可不是……”
老太太瞪了她一眼,“你也和那小袁氏一樣,以爲我糊塗到這個地步了?起名字的時候我那是沒多想。我肚子裡有幾個字你又不是不知道。”
孫嬤嬤笑道:“是是是,您最精明強幹,誰要說您糊塗,那可纔是真糊塗。”
老太太摸了個蜜餞果子,含在嘴裡砸吧砸吧道:“她這是怕我對汐姐兒失望透頂,會疼愛姝兒越過汐姐兒呢。倒真是個護短的。”
“可不就是夫人的一片苦心麼。”孫嬤嬤給她換了盞安神茶。
老太太撇撇嘴,鄉音都帶出來了:“苦心啥啊。真有苦心就幫我把汐姐兒帶好了。”
當天回去的時候,袁璐就覺得汐姐兒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平素裡雖然她也安靜的很,但是但凡有大人跟她說話,那也是有問必答,十分乖巧的。
但路上袁璐跟她說話,她都是垂着頭“嗯”“哦”這樣隨口說的。
回到自己院子裡,袁璐把她帶到自己屋裡一看,小姑娘已經是滿臉淚痕了。
袁璐趕緊讓人去打熱水,又拿了帕子給她擦:“這是怎麼了?剛還好好的。怎麼忽然又哭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說着又去摸她身上的披風,見披風厚厚實實的,也不像是會凍着人,又去碰了碰她的手,小手也是溫熱的。
汐姐兒就哭的更厲害了,肩膀一聳一聳的,咬着嘴脣不出聲。
袁璐也有些急,會哭的孩子有糖吃,像她這樣什麼事都悶在心裡的反而最不知道她心裡想什麼。她哄着汐姐兒說了好一會兒話,汐姐兒也不回話,就還是掉眼淚。
袁璐小時候也是這樣,剛從外婆家搬到她爸那裡去的時候,半夜想外婆,就躲在牀上咬着被子流眼淚。因爲敏感又膽小,害怕哭了會惹得大人煩,所以連聲音都不敢發出來。
她被汐姐兒帶的想起了小時候的事情,眼眶也紅了,無奈地道:“你再這樣,我可要陪你哭了。”
汐姐兒這才止住了,哽咽着道:“我、我不哭了……嬸、嬸嬸別惱我。”
袁璐就讓丫鬟擰了熱帕子,親自給她擦了臉,喂她喝了兩口熱水。
汐姐兒情緒平復以後,兩個人靠在一起說話。
“你這是怎麼了,我還以爲你身子不好了。”
汐姐兒咬了咬嘴脣,猶豫了好一會兒纔開口道:“祖、祖母是不是不喜歡我了,她讓我搬出來……還說要給那個丫頭起名字。”
汐姐兒十分敏感,袁璐想到的事情她也想到了。而且小孩子的判斷比成年人來的更主觀,她當時的想法就是祖母煩了她,厭了她,不肯要她了,還找了個小姑娘來代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