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鎮離明月鎮的確不遠,坐馬車半個多時辰便到了。
上午的小鎮熱鬧非凡,紀南崢走在前面,容棱與柳蔚走在中間,後面則跟着魏儔、李玉兒和小黎。
魏儔左手拿着糖葫蘆,右手握着酥油餅,這兩樣東西都是李玉兒的,但那臭丫頭東一榔頭西一棒槌的,看到新鮮東西就把舊東西丟掉,魏儔沒辦法,只能替她拿着。
小黎最乖,老老實實的牽着李玉兒,在李玉兒跑遠時,會負責把亂跑亂跳的她給帶回來。
紀南崢一開始還沒說什麼,耐心十足的遵循記憶,把一大幫子人往劉鎮長家門口帶。
可走了一會兒,聽着後面嘻嘻哈哈的笑鬧聲,他實在忍不住了,回頭板着臉問他外孫女婿:“你跟來做什麼?”
容棱正在與柳蔚商量中午吃什麼,聞言愣了一下,理所應當的道:“出門在外,晚輩自該隨側照料。”
紀南崢太陽穴一突一突的疼,他又指着後面兩個孩子:“那他們呢?”
小黎小臉皺巴巴的,可憐兮兮的問:“太爺爺不喜歡小黎嗎?”
紀南崢忙舒緩了臉色,輕聲細語:“不是不是,太爺爺當然最喜歡小黎了。”
小黎高興的跑過來,一腦袋扎進太爺爺懷裡,李玉兒有樣學樣,也笑哈哈的跑過去,抱住老人家的胳膊。
紀南崢沒辦法,兩個娃兒是說不得的,他唯有把視線轉向場中唯一一個看起來好欺負的:“他又是做什麼?”
魏儔冷不丁被點名,心裡比紀南崢還火大,他不爽的重哼一聲,指着柳蔚:“你問她!”
柳蔚面帶微笑的道:“雲想讓我幫她看看清風鎮有沒有什麼好吃好玩的特產,帶點回去,我想若是買得多,到時候不好拿,便多叫一個人來。”
簡而言之就是苦力。
紀南崢聽着都煩死了:“到底是來查案?還是來郊遊?”
柳蔚過去安撫的拍拍老人家的背,道:“查案查案,自然是查案,劉鎮長家到了嗎?就是前面是不是?我去問問。”說着,就逃也似的去了最近的水果攤問路。
紀南崢看後面那一串小輩,一看一個礙眼,正準備對容棱又發作一次,就聽柳蔚喊:“到了,就是巷子裡那家。”
劉鎮長已經不是鎮長了,據水果攤的攤主說,他們清風鎮的鎮長不是世襲制,是每隔十五年,由鎮民全民統選而出,去年,就是上任鎮長劉廣到任的日子,後鎮民重新標選後,新任鎮長姓張,是鎮上有名的大戶人家,而劉鎮長在不當鎮長後,今年年前又逢兒子重病,爲了給兒子治病,只好賣掉祖宅,全家搬到了這深巷的小屋居住。
紀南崢一行人走進小巷時,發現巷子裡一共有三戶人家,其中最裡面的那戶大門是敞開的,裡面隱隱約約還傳出女子的叫罵聲。
仔細一聽,能聽出是女子在辱罵自己的相公沒出息,賺不到錢。
紀南崢猶豫着,不知現在應不應當去敲門。
恰時左邊的門戶突然開了,一位婦人拿着菜簍子出來,看到巷子口站了這麼多人,她楞一下,問:“你們找誰?”
柳蔚回答:“劉廣。”
婦人順手一指:“那家就是,不過他媳婦現在正在撒潑,勸你們若沒有天大的事,最好別去觸黴頭,那兇婆娘可不管你是誰,罵瘋了頭,見人就咬,跟狗似的。”
柳蔚趁勢問:“大姐與劉家可相熟?”
婦人哼了一聲:“劉廣是我弟弟。”說着又盯着三人:“你們是外地來的?找他有事?”
柳蔚從袖中掏出一錠碎銀子,塞到那婦人手中:“是有事要找他,不過他現在既然在忙,不知大姐可有時間,借一步說話?”
婦人掂量了一下銀子分量,有些意外:“劉廣還有這麼闊氣的朋友,進屋來吧。”
幾人跟進屋子,先寒暄幾句,後柳蔚尋到插入點,把話題轉到了五年前劉喜娘的事上。
劉大姐是個爽朗性子,大概因爲劉家的醜事早就街知巷聞,她也不避諱,直接就道:“劉廣這個人啊,一生就是讓他現在這個婆娘給毀了,我們劉家一共姐弟五人,小時候鬧災荒,死了三個,現在就剩下我跟他,早年我成親的時候,他還沒當鎮長,卻也掏心掏肺的爲我備了三十兩白銀的嫁妝,我記得他這份情,所以他現在弄成這樣,我也願意把我家的院子騰出來,給他們一家住,可我認他這個弟弟,不代表認那個毒婦做弟妹,喜娘多乖一個姑娘啊,雖說是個女娃,但從小就孝順,對她早死的娘也好,沒良心的爹也好,都是巴心巴肝,連對我這個姑媽都好,可就因爲那毒婦的一句話啊,這麼大好的閨女,沒了,死了。”
柳蔚傾身問:“據說是爲了祭天……”
“祭什麼天,這天子腳下,那毒婦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拿活人爲祭,我那弟弟也是,他就是再糊塗,也不可能同意把自己閨女拿去淹死。”
柳蔚看了外祖父一眼。
紀南崢立刻問:“但是當年不是人人都說……”
“謠言就是這麼傳出來的!你說一,傳到最後一個人身上,就成一萬了!你找誰說理去?”劉大姐大手一揮,給自己灌了一大杯水,才接着道:“那時候被選爲宮裡的舞娘,喜娘高興得是不得了,那毒婦以前就不喜歡喜娘,可那次你們知道嗎,她竟然把她遠方表妹叫來,問喜娘能不能把舞娘的名額讓給她表妹,我的個乖乖,她怎麼不讓皇上把皇位拿給她坐坐?可真是什麼話都敢開口啊,偏巧我那蠢弟弟也是個傻的,不知被那毒婦灌了什麼迷湯,竟也跑來說服喜娘,把喜娘氣得當天晚上就同他們大吵一架,後來她跑出家門,也不知去了哪兒,等讓人發現時,已經掉進了荷塘,死在了水裡,你們說這是不是造孽?”
實在沒想到真相是這樣,這麼說來,劉喜娘不是被人害死的,而是自己不小心失足落進荷塘淹死的?
柳蔚又問劉大姐:“可坊間怎會又說喜娘是被她親爹活祭而死的呢?”
“也就是那事的前幾天鎮上因爲旱災,鬧了次祈福,因爲祈福道場是劉廣督辦的,也不知怎麼,就有人把這兩件連在一起,也是胡言亂語,子虛烏有。”
紀南崢不依不饒:“那後來那些姑娘家死後,雙腿都出現不同的創傷,這又是爲……”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一聲巨響。
屋中幾人都愣住,劉大姐忙往門外走,一邊走,一邊罵罵咧咧:“那毒婦又把什麼砸了?真是個敗家掃把星!”
可走到門外,卻發現傳出聲音的不是劉廣他們家,而在巷子外的大街上。
柳蔚等人也好奇的跟出去看,卻看到大街正中央,李玉兒正一臉無辜的站在原地,惶恐的左顧右盼,小臉皺成一團,隨時都要哭似的。
“玉兒姐。”小黎連忙跑出去。
李玉兒看到小黎,忙朝小黎跑去,害怕的躲到小黎背後。
街上有人開口道:“剛纔這個姑娘不知爲什麼,好端端的跑去推前面那個穿碎花衣裳的姑娘,把人家推到石階上,頭都摔破了,現在還在流血。”
柳蔚等人這纔看到,人羣圍繞的另一邊,有一個身形纖細的女子,正坐在石階上,拿手帕捂着自己的額頭,手帕上全是血跡。
小黎牽着李玉兒的手,偏頭問她:“玉兒姐,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了?你又推人家幹什麼?”
李玉兒眼眶紅紅的,被這麼多人指指點點,她害怕極了,現在小黎又說她,她不知該怎麼解釋,只能指着天上,又指着石階上那姑娘,說:“石頭……扔石頭……”
柳蔚走出去,拉住李玉兒的手,李玉兒掉着眼淚,躲到柳蔚身後,拉着她的衣角繼續指着天上:“石頭……石頭……”
柳蔚問:“你看到有人扔石頭下來砸那個姑娘,所以推開她,是嗎?”
李玉兒忙使勁點頭,焦急得不得了。
柳蔚拍拍她的手,拉着她道:“可能是樓上有小孩頑皮,但你也推得太使勁了,你害人家摔傷了,應該去道歉,我們過去道歉好不好?”
李玉兒低垂着腦袋,沮喪又可憐的點點頭。
柳蔚牽着她過去,人羣自覺讓開一條道,柳蔚彎下腰,對那額頭還血流不止的女子道:“這位姑娘,實在抱歉,我家妹妹不是故意的,你這傷口還在流血,不若先去醫館包紮,醫藥費多少,都由我們負責。”
那還捂着額頭的女子,低垂着眉眼,不在意的擺擺手,聲音細細的道:“令妹也不是故意的,我這點小傷,不礙事。”說着,她擡起了頭,露出一張娟秀姣好的容顏。
這張臉,怎麼形容呢,不算太美,但輕柔娟好,乍一看,便給人一種親近溫柔,容易接近的感覺。
柳蔚看着她這張臉,身形漸漸的站直了些,臉上的歉意轉而消失,變爲了嚴肅。
那女子也看到了她,卻神色自然,表情和善,她站起身來,對柳蔚微微頷首,捂着額頭,便要離開。
柳蔚眼眸一眯,立即拉住她胳膊!
那女子一愣,不解的回頭看着柳蔚,問:“公子還有事嗎?”
柳蔚抿緊了脣,回頭看向容棱。
容棱也正在往這邊看,他慢慢走過來,走到柳蔚身邊,以同樣的目光,看着那名女子,他比柳蔚先開口,他問:“柳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