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竹將曹媽媽和葉媽媽領進了內室。
在榆院裡,這種場景並不多見。尤其是對曹媽媽來說。
三人一進來,陸清容只對着曹媽媽問道:“我陪嫁的丫鬟裡,有一個叫秋蘭的,曹媽媽可是一早就知道?”
“是。”曹媽媽恭敬地應道。
“那爲何你自始至終都沒有提過要避諱的事?”
陸清容是直到那次進宮赴宴,聽吳太后叫了吳夫人的閨名,才直到吳夫人的名字裡有個“嵐”字。但無論是蔣軒,還是曹媽媽,都沒人跟她提過。
蔣軒可以理解,他對吳夫人的態度歷來如此。別說是她帶來丫鬟的名字,就算換成寵物的名字裡有這個字,恐怕蔣軒都不會有要避諱的意思。
但曹媽媽就不同了。
當年姜夫人去世後,靖春堂當差的所有人裡,只有曹媽媽一人還在府中當差,而且還做了世子院子裡的管事媽媽。如果說她不是吳夫人的人,恐怕都沒人信。
但陸清容住進榆院一年以來,卻是覺得越來越不對勁。
自己剛成親的那幾天,曹媽媽就請了一個好些天的大假,等她把榆院一切人手安排停當,方纔回來。而且之後也從沒有做過任何有損蔣軒或者自己的事。
如果說這一切都是裝的,陸清容覺得十分勉強,尤其名字避諱一事,更是讓她想不通,此時乾脆直接問了出來。
曹媽媽聞言一愣。
過來的路上,她也看見了等在堂屋的衛姨娘二人。本想着夫人許是要問與她們有關之事,卻不想一上來就提起了這個。
“是奴婢之前疏忽了,竟然忘了這事!”曹媽媽一時詞窮。
陸清容不喜不怒。也不作聲,就這樣靜靜地看着曹媽媽。
曹媽媽頓感無措,心中反覆掂量,仍不知該如何是好。
環顧一週,此時屋裡除了夫人,就只剩下夫人最爲信任的綠竹和葉媽媽,這或許表示夫人是真心想問她話的。
這一年裡發生的事。在她心中悉數閃現,她幾乎可以確定,世子夫人和吳夫人絕對不是一條路上的人。
曹媽媽把心一橫。緩緩跪在了地上,決定實話實說。
“奴婢是河南人士,景熙十三年的時候,剛生下一雙兒女。整個河南就鬧了大旱。家家顆粒無收,只好和男人帶着孩子逃荒出來,卻不想災民成羣,一個不小心和家裡人衝散了,只剩下奴婢自己,險些……當時是上天垂簾,恰巧遇上回鄉探親的姜夫人,這才躲過一難。卻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家裡人了。姜夫人便將奴婢領回了京城,在靖春堂當差。同時還派了人幫着尋親。”
曹媽媽的聲音,從來沒有想此刻這般顫抖。
“整整過了兩年,終於在保定找到了他們。當時他們三人已經快要餓死,奴婢男人的腿也爲了保護孩子落下了殘疾,全仰仗着姜夫人,才把他們安然無恙地接來京城。但那時候朝廷有令,流民不得進京。所以姜夫人便做主,只當他們是城南的普通百姓,讓奴婢‘又嫁了一次’,還幫着他找了差事,這才得以一家團聚!”
曹媽媽擡手擦了把眼淚,聲音愈加激動。
“但府裡的人不知內情,自那以後,便有人暗地裡說,姜夫人是怕奴婢去爬主子的牀,才做主便宜了那個帶着拖油瓶的殘廢……奴婢有心去澄清,姜夫人卻不以爲意,還囑咐奴婢千萬別走漏風聲,到時候被當做流民趕出京城,那纔是真不值當……想必府裡所有人心中都認定,奴婢一定是對姜夫人心存怨恨的。這才致使當初姜夫人去世後,吳夫人放心把我留在了榆院。當然,也是奴婢拼命請願要留下的。姜夫人死得不明不白,奴婢必要等到真相大白的那天,方纔對得起姜夫人當年的大恩大德!”
語畢,綠竹和葉媽媽聽得目瞪口呆,忍不住都跟着抹了抹眼角。
陸清容心中,同樣如翻江倒海一般,有感動,亦有憤然,卻儘量不露聲色。
“快了。”陸清容悠悠開了口,“咱們就快能等到那一天了!”
說完,陸清容站起身來,親手扶起曹媽媽後,帶着她們三人一同去了堂屋。
衛姨娘和陳姨娘看着她們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心裡都有點打鼓。
“我們有些話,想單獨跟世子夫人相談,您看……可否屏退左右?”衛姨娘試探着問道。
陸清容回望着她,又看了看旁邊那個丫鬟裝扮的陳姨娘,緩緩開口道:“我看沒這個必要吧!”
“事關重大,還望世子夫人三思!”陳媽媽也勸說道。
陸清容對於她們想說的事情,之前就有了大概的猜測,不然也不會把兩位媽媽都找來,還逼着曹媽媽說了那麼些掏心窩子的話。
此刻見到兩位姨娘小心翼翼的態度,更加確信自己的猜測。
“不用三思了!”陸清容直言,“這幾個人都是我信得過的,若是兩位姨娘實在不放心,我看這話也就不必說了!”
衛姨娘聞言,幾乎已經話到嘴邊了,卻是被陳姨娘輕輕拽了下衣襟。
循着陳姨娘的視線看過去,此刻她正面露躊躇地盯着曹媽媽,似乎格外不放心這個人。
陸清容看在眼裡,也不着急,任憑屋中安靜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兩位姨娘都是心思玲瓏之人,榆院是個什麼態度,想必你們心中有數。我若是跟你們過不去,那一摞摞的賬本,就不會安靜地放在這裡,而是躺在沁宜院的桌上了,而若是那般,二位姨娘此刻正躺在何處,可就說不準了……”
這話果然奏效,話音未落,陳姨娘的雙腿已經微微有些顫抖,衛姨娘更是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求世子夫人饒我們一命!”陳姨娘也和衛姨娘跪在了一處,齊聲喊道。
陸清容這才鬆了口氣,緩緩說道:“我都不知道二位姨娘爲何會有性命之憂,又如何能揚言能饒你們一命?”
話已至此,二人自知已無退路,這才按照之前商量好的,由陳姨娘開了口。
“當年,我們看到了一些不該看的東西。”
陸清容這邊的四個人聞言,全都屏住了呼吸,靜待下文。
“看到了什麼?你們只管如實相告。”陸清容想了想,又接着道:“我把話先說在前頭,你們只有這一次機會,若是有什麼隱瞞,甚至編造之言,我可是不會給你們改口的機會!”
語罷,陸清容還意味深長地看了身旁的曹媽媽一眼。
意思很明顯,怕她們看自己年紀輕,爲求保命就胡亂編排,即使葉媽媽經歷略豐富些,也同樣是初來乍到。但曹媽媽就不同了,是靖春堂的老人,若想用誑語將其騙過,並不現實。
陳姨娘本就不敢虛言,被陸清容這麼一警告,更是斟字酌句說了起來。
“那一晚……就是姜夫人去世前的那晚,世子爺先回去歇下了。之後沒過多久,正屋就傳來了一陣喧鬧,當時我和衛姨娘就是同住在一個小院子裡,見那喧囂之聲一直不曾停歇,便一同前去正屋看個究竟。原來是姜夫人正在發脾氣,嫌屋裡的薰香味道太重,薰得腦袋疼,讓人趕緊給熄了。但薰香這東西,您也知道,即便是熄了許久,仍有餘味環繞,難以散盡,於是姜夫人就不斷地發着脾氣,大吵大嚷……”
“我們在外頭聽着,心裡都納悶得很。姜夫人以往從來不會如此對下人們的,平日裡連呼來喝去都不曾見到,更不用提大吵大嚷了。當時屋裡伺候的人也都察覺出不對,便去沁宜院請來了吳夫人……”
說到此處,陳姨娘看着陸清容解釋道:“當時侯爺已經不怎麼管事了,府裡上下事物都是姜夫人說了算,所以一碰到姜夫人出了事,便也只能找吳夫人幫忙做主了。”
“吳夫人過來後,沒多久靖春堂就來了一位據說是太醫院的太醫,一番把脈觀診之後,便言之鑿鑿地說,姜夫人是被侯爺過了病,還洋洋灑灑地開了一劑藥方,說保證藥到病除,便告辭而去。大家手忙腳亂地熬好了藥,看着姜夫人服下之後,非但沒有藥到病除,反而開始不斷地往淨房裡跑,不到一個夜裡的工夫,人竟然就……沒了!”
陸清容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控制不住地義憤填膺。
被靖遠侯過了病?
這不是信口開河又是什麼!
靖遠侯的病在心裡,說白了就是精神出了問題,這種症候,也能傳染不成?
陸清容按捺下有些憤慨的情緒,儘量平和地問道:“是誰給姜夫人熬得藥?又是誰端給姜夫人喝的?”
“熬藥的是誰我們也不知道,當時並沒注意。端給姜夫人喝的,是呂媽媽。”
呂媽媽一向跟在吳夫人身旁,當時那種境況,由她來做此事,倒是無法從規矩上挑出毛病。
“那當時的藥方,你們可還有辦法找到?”
“找不到了。”陳姨娘頓了一頓,方纔下定決心道:“但我們還留着另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