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清容笑着打趣過後,陸芊玉起初還跟着樂,很快又覺得這話似乎有些不對,立刻氣呼呼地橫了陸清容一眼,卻瞬間轉怒爲笑。
對她來說,陸清容剛纔說的倒也都是實話。
而且,反正自己未來的長子註定要走科舉這條路,還不如應了陸清容的打趣,好歹就不算自己強人所難了……
陸清容見她半天不說話,愁眉苦臉的,便明白她又想太遠了,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去年的時候,皇上賞了世子一塊地,在長橋大街,那邊本就是商鋪酒樓林立的地界兒,故而世子也沒多想,就在原地蓋了個酒樓,如今幾個月過去了,已經修建完畢,但我們府裡也沒個擅長此事的,昨兒個我和世子商量了一下,不如就讓表哥先試試看!”
陸芊玉一聽,險些在圈椅上坐不穩了,但很快又恢復了愁容:“世子蓋的酒樓,肯定不會小吧?怕是我們租不起,我們着實沒太多錢……”
陸芊玉倒是實在。
陸清容笑意更深:“這倒不是要緊,那塊地閒着也是閒着,既然酒樓已經完工,自然是早開張一天,就早賺一天。你們且先過去支應着,一年之內,若是能有所盈利,到時候充抵租金也是一樣的!”
陸芊玉大喜:“真的嗎?”
陸清容點點頭:“也別高興這麼早,若是一年之後,沒能盈利,到時候我們可就要換人租了!”
“沒問題!”陸芊玉信心滿滿,“你是不知道表哥已經做了多少準備!我偷偷告訴你,你莫要傳到我公婆那裡去。事實上,在鄉試開考之前,表哥被關起來讀書那段日子,他就已經悄悄在籌劃,看了不少此類的書籍,而且還研究過京城幾個有名的酒樓了!”
陸清容不禁扶額。
看來之前覺得尹子昊他們做事三分鐘熱度,還真是自己小瞧了他們!
一旁的範氏,更是驚得合不攏嘴。
尹子昊寧可淪爲商賈,也不願在科舉入仕的事上上心,這在書香世家出身的範氏看來,是完全無法理解的事情。
更讓她意外的是,不僅尹清華同意了,現在就連陸清容,甚至還有靖遠侯世子都跟着幫上了忙。
恪守世俗常規十數年,範氏突然有些羨慕起他們來。
與此同時,陸清容對陸芊玉的盡力扶持,更是讓她無論如何也沒能想到的。
難不成,她們的關係竟真的如表面上這般親近?而陸清容與陸家並無任何隔閡?
範氏只覺得,今日的一切,都在顛覆着她之前的猜測。
“你們也別把這事想得太簡單了!”陸清容適時來潑個冷水,“酒樓之中,傢俱擺設之類的一應物件,還是要你們自己定奪,而且還要採買、僱人,需要準備的可是不少!若想盡快開張,你們且有的忙呢!”
陸芊玉立刻從圈椅上跳了起來:“你放心!這個月之內,保證就能開張!”
連酒樓的樣子還沒見過,就誇下如此海口,恐怕也是陸芊玉的性格使然了,陸清容心裡想着。
陸芊玉那邊,斜仰着頭,似乎忙着在算些什麼。
陸清容和範氏,都以爲她是在估算着所需的開銷。
卻不想,陸芊玉接着說道:“不用等到月底了!三月十三,你的生辰那天,我們就爭取開張,到時候,你就可以做我們的第一個客人了!”
這倒是和蔣軒所說的不謀而合了。
陸清容心中暗忖,想來蔣軒對經商一事並不熟悉,纔會把開張的事想得如此簡單,但陸芊玉他們謀劃了這許久,竟然也這般大言不慚,真是難免讓人替他們擔心。
陸芊玉並不自知,直到她拽着範氏告辭之時,還在拍着胸脯保證,三月十三一定能開張。
範氏完全沒當真。
堂堂靖遠侯世子夫人及笄之年的生辰,必然是要在府裡大辦的,怎麼會有空跑去市井的酒樓……
倒是陸清容,半哄半敷衍地點頭,心裡卻隱隱希望她說話算數,若真能在他們的酒樓裡過生辰,那自是再好不過了。
送走陸芊玉和範氏,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蔣軒便回到了堂屋。
“怎麼樣,舅舅讓他們開酒樓嗎”蔣軒一進來就問道。
陸清容點了點頭,含笑將剛纔陸芊玉的話轉述給他聽,包括有關她“賣兒子”的那段。
蔣軒聽罷,忍不住哈哈大笑了一番,繼而感嘆道:“你們姐妹的感情,倒真不是一般的好!”
陸清容但笑不語。
“而且,想不到你舅舅是個如此開明的人!”蔣軒接着說道。
這一次,陸清容非常鄭重地點了頭。
想起當年,若不是舅舅和舅母的鼎力相助,甚至置自己的仕途未來於不顧,也要爲了尹屏茹母女的未來着想,堅定不移地支持她們,恐怕也很難有尹屏茹的再嫁,已經十數年她們母女所擁有的完整的家……
陸清容陷入往日的回憶之中,直到蔣軒過來攬着她坐下,讓她回過神來。
陸清容這才突然想起剛剛範氏所託的事情,心裡惦記着先問一問蔣軒。
“你可認識宛平的知縣範大人?”
蔣軒立刻回道:“認識倒不認識,但聽說過。”
“哦?”陸清容有些意外。
蔣軒直言:“那位範大人,在這次京察之中得了個‘差’,這種驚世駭俗的成績,別說是我了,恐怕早在所有京官之中都傳遍了吧!”
“那……你可知道原因何在?是因爲任期之內出了什麼大紕漏?”陸清容想不明白,到底是什麼樣的大錯,讓上面的人沒有立時追究,而是挑在京察的時候擺了這麼一道。
“他並沒犯什麼事,成績如此,皆因時運不濟。”蔣軒說道。
“啊?”陸清容更聽不明白了。
蔣軒沒有立即幫她解惑,而是皺眉問道:“你怎麼對那位範大人如此關注?”
“那是我大嫂孃家的父親!”陸清容連忙應道。
蔣軒一拍腦門:“瞧我這記性!竟把這層關係給忽略了。”
見陸清容一臉急色地望着自己,蔣軒這才說道:“他得罪了人。範大人是宛平知縣,你可不要忘了,當初薩託和宋世祥的‘屍首’,都是在哪裡發現的?”
“宛平!”陸清容驚呼一聲,心中暗叫不好,沒想到範大人竟然是較攪進了這件事裡,“難不成,那些屍首並非只由刑部所得,其中還有範大人一份?”
“正好相反!”蔣軒搖了搖頭,“正是因爲他沒有參與,才說他得罪了人。宋世祥的事雖然後來有了反覆,但並不重要,反而是薩託那檔事,讓他跟刑部結了樑子。當初刑部信誓旦旦地保證,他們在宛平捉到了逃獄的薩託,由於他的抵死頑抗,最後將其就地正法,並砍下了頭顱……範大人作爲宛平知縣,對此十分存疑,主張詳查此事。但他不過是一個知縣而已,如何與六部之中的刑部抗衡,當時他的主張便被打壓下去,由刑部直接向皇上上奏了薩託的死訊。”
“就這樣,就至於被刑部的人記恨到了現在?”陸清容問道。
“若只是這樣,倒也罷了,當時他的主張未被採納,竟然還向宮裡遞了這次,詳述了此時所存的疑點,建議皇上詳查此事。”
“那皇上什麼態度?”
“皇上沒有態度,那本奏摺,皇上只批了一句‘知道了’,便沒了下文。”蔣軒無奈地搖了搖頭,“其實,這也可以算是皇上的態度了。”
陸清容聽到這裡,終於恍然大悟:“若是,他根本就是連皇上都都得罪了!這次京察的結果,想必再沒任何人能幫他說話了!”
蔣軒嘆了口氣,肯定道:“正是如此,薩託逃獄一事,一直是皇上心裡的一根刺。當時朝廷上下,對薩託之死心中存疑的不在少數,但大家都心照不宣,就是因爲心裡明白,爲了穩定朝局,鼓舞邊疆戰士的士氣,皇上除了按照原定計劃將薩託的頭顱傳首九邊,根本就沒有別的選擇!偏偏只有範大人一人,戳破了這層窗戶紙,赫然上奏……皇上忍着沒有治他的罪,不代表心裡就沒有芥蒂。果然,事情過了這麼久,還是沒有放過他。”
“你是說,這根本就不是刑部那些人乾的,吏部考功司之所以給出這個‘差’,乃是直接聽從皇上的授意?”
“這種可能性最大。”蔣軒確認道。
陸清容頓時無比垂頭喪氣。
陸芊玉和範氏託她打聽事情的原委,現在隨根溯源,竟然到了當今皇上的頭上,這又如何讓自己如何跟她們直言呢。
“大嫂爲了這件事很擔心,尤其不知緣故何在,看來我也沒法跟她解釋了……”陸清容嘆息。
蔣軒輕撫着她的背,勸道:“其實也用不着這麼着急。文官勸諫,本就是例行職責的範疇,皇上縱然再不高興,也不能過分苛責。這一次,無非是皇上想出一出這口氣,而且雖然在考評上找了他的麻煩,但畢竟沒有實質上的懲罰,他的宛平知縣仍在留任,沒有罷免!”
“以後也不會罷免嗎?”陸清容猶在擔心。
“雖然這還說不好……”蔣軒並不騙她,而是實話實說,“只是這次情況實在特殊,範大人並不是政績不足,而是陷入了一時的漩渦,最終即便是被罷免,也實屬幸運了,因爲,自打本朝伊始,但凡因爲這種事情貶官的,很少有不被複用的,翻身的希望極大!”
“那……旁人可還能幫上什麼忙?”陸清容明白這次事關重大,故而並不強迫蔣軒伸出援手。
反而是蔣軒主動表示:“之前是我疏忽了,忘了還有這層親戚關係在,如今既然知道了,自然會盡量幫着保全。雖然我現在不好直接在皇上面前進言,但這不是還有褚先生在!褚先生是個磊落之人,最容不得別人因爲正直而受到迫害,想必定會幫着周旋一二,然而在皇上面前,沒人比他說話更管用了。歸根結底,這並不是一件大事,皇上也未必就非要跟範大人計較到底!”
陸清容勉強頜首,心裡盤算着該如何給範氏一個交代……
她並沒有耽擱太久,第二天,陸清容就派了綠竹過去陸府,請了範氏過來。
這次沒有陸芊玉相陪,範氏心中難免忐忑,面對陸清容,說話的聲音小到了極致,尤其心中緊張,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陸清容沒有跟她兜圈子。
雖然範大人出事的緣故,無法跟範氏詳述,被她幾句含糊了過去,只說自己也不甚瞭解。但是不忘跟範氏提到,世子已經應下了這事,答應會盡量幫着保全範大人,讓她無需擔心。
有了她這句話,範氏登時踏實了不知多少倍。
在範氏的心中,靖遠侯府是個極爲強大的存在,尤其靖遠侯世子,以其顯赫的戰功,倍顯如日中天,在皇上面前都是能說上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