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樓辦喜宴,皇上能同意嗎?”陸清容覺得,聖旨所要求的熱鬧,應該不是這個意思吧。
“褚先生就沒打算要奏請,畢竟聖旨裡並沒有說明必須在哪裡辦,只要做到賓客滿堂,就不算抗旨了。”蔣軒笑得很隨意,“時間都定好了,就在三日後,順德樓。”
陸清容心中除了佩服,再無其他。
對聖旨這般陽奉陰違,恐怕全天也沒幾個人敢。
“褚先生爲何執意如此?”陸清容不大明白。
“皇上親自下旨賜婚,滿朝文武之中,趨炎附勢的必定不在少數。褚先生不願意隨便讓人去自己府裡,若沒有那道聖旨在,我猜他倒是不懼將所有人都得罪了的,但既然皇上說要熱鬧,他纔不得已地將喜宴設在京城最有名的順德樓,勉強算是兩全其美了。”
陸清容這纔有些瞭然,尤其想起當初褚先生答應了尹清華在尹府裡教書,卻無論如何都不肯留宿,堅持每天早晨過去。而且那時候,他還只是孤身一人,尚未娶親。如此想來,這特立獨行的主意倒也符合褚先生的一貫作風。
喜宴就設在三天後,顯然非常匆忙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專門爲了能少去些人……
陸清容和蔣軒肯定是要去的。
她已經開始琢磨着,該送些什麼賀禮好了。
然而與此同時,還有很多並未受到邀請的人家,也在盤算着要去賀喜。
這其中,就包括賀府。
“褚先生要辦喜宴?”賀楷一點風聲都不知道,“三天之後,不會這麼倉促吧?”
“千真萬確。”邱沐雲極爲肯定,“我今天去看清宛的時候,出門時正好碰到承平侯府二夫人回府,聽她說的,她一向消息最爲靈通,絕對不會有錯。”
“哦。”賀楷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他對這件事並無太大興趣,覺得橫豎都跟自己沒有關係。
邱沐雲卻在那邊大發感慨起來:“雖說褚先生也才參加過科舉,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皇上竟然直接讓他進了翰林院,這在本朝可是破天荒頭一次!據說這位褚先生和皇上很是有些淵源,不知道以後會不會平步青雲,入閣拜相!”
賀楷終於聽不下去了,忍不住嘟囔:“哪裡有這麼容易!翰林院裡那麼多人,比他有資歷的比比皆是,哪裡就能輪到他了。”
這話說出來,難免顯得有些酸溜溜。
實際上,關於翰林院、入閣這類話題,是賀楷近日裡最不願意聽到的。
自己混跡官場十數年,靠着邱家的關係才辛辛苦苦爬到五品郎中的位置。
每每想到陸亦鐸比自己只大了幾歲,如今已經位居兵部尚書,同時還是翰林院學士,若不出差錯,以後入閣也只是早晚的事……他這心裡就沒辦法好受。
尤其這次陸亦鐸升官,還是沾了漠北大捷的光。如果沒有靖遠侯世子的大獲全勝,怎麼可能這麼順利就讓他做了兵部尚書!
不知不覺間,賀楷總是控制不住地與陸亦鐸攀比。
尤其想到自己纔是靖遠侯世子的親岳父,心中更是無法平衡,總覺得這一切榮耀都該屬於自己纔是。
邱沐雲根本沒注意賀楷沉着的臉,自顧自說着:“你懂什麼!聽說褚先生很早以前就曾進宮爲二皇子授課,可見其背景之深厚,如今更是在翰林院都掛了名,前途必定不可限量。那些通過科舉、庶吉士、編修一步步上去的翰林學士們,又如何能跟他相比!”
賀楷只撇了撇嘴,懶得跟她較真。
邱沐雲嘆了口氣,很是遺憾:“我以前竟然沒發現有這麼個人!若是早知道,當初讓咱們清宛跟了他……”
“行了行了,人家再過三天就成親了,你還說這些沒用的做什麼!”賀楷十分不耐煩。
“這倒也是。”邱沐雲收回思緒,接着道:“現在要緊的是,好好準備一份賀禮纔好!”
“給誰?”賀楷不明所以。
“褚先生啊!不對,現在應該稱呼他褚大人了!”邱沐雲說得理所當然。
賀楷卻無法理解,皺着眉問道:“咱們與他完全沒有往來,別說認識了,就是面都未見過一次!更何況,這次人家也沒請咱們。”
邱沐雲的熱情不減:“這有什麼,承平侯府也沒被邀請,但聽說人家連侯爺都要親自過去呢!”
賀楷心裡有些搖擺。
像褚先生這種在皇上面前都能說上話的人,他當然也是願意結識的,但想到連承平侯這種身份的人都只能不請自來,恐怕自己即便去了,也是白白充數而已。
邱沐雲卻不這樣想。
關於褚先生要娶的那位女子,邱沐雲可是從承平侯府二夫人那裡得到不少消息,原來她竟是曾經沒入教坊的罪臣之女,褚先生不知用了什麼法子,救了她出來,多年來都住在褚先生家裡。如此一來,那些勳貴之家的女眷必定對她敬而遠之,而自己正好趁這個機會,多多表現,若能與其交好,說不定以後能幫上大忙也未可知。
邱沐雲躊躇滿志,見賀楷不說話,權當他是默認了,也不再徵求他的意見,自己去庫房挑賀禮了。
而此時的靖遠侯府榆院,陸清容和蔣軒早就將禮物準備妥當。
一座五彩瓜瓞綿綿擺件,一個竹梅雙喜墜子,既有婚姻和美之意,又含多子多孫之福。
只等着三日之後去順德樓赴宴了。
在此之前,還發生了另一件事。
第二日,曹媽媽按照吩咐,一早出發,去了陸清容在大興的陪嫁莊子,與陳姨娘和衛姨娘好一番詳談過後,當晚就回了侯府。
堂屋裡,陸清容和蔣軒一起見了她。
“怎麼樣?”陸清容急着問道,她心裡到底還殘存着一線希望。
“兩位姨娘還真知道那些遺物的下落。”曹媽媽不敢怠慢,趕緊說道:“當初運送遺物的人裡,有一位算是衛姨娘的遠親,說那些東西根本就沒有運去大興,而是一路運到了山東的一處莊子。”
“山東?”陸清容詫異地看了蔣軒一眼。
“咱們在山東章丘也有幾處田產。”蔣軒給她解釋過後,繼續盯着曹媽媽等下文。
曹媽媽臉上卻明顯變得猶豫,尤其看向蔣軒的眼神頗爲慌亂。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下定決心道:“那些人臨走之前,吳夫人就已經還了他們身契,當時下的命令就是,這些東西一旦到了山東,立刻尋個人跡罕至之處,焚燒掩埋,而他們則就地解散,不準再回京城。”
原來還是燒了……
陸清容和蔣軒都難掩失望。
這才又聽曹媽媽說道:“雖然他們臨行前都領過不少銀錢,但總歸日後沒了差事,心裡難免擔憂,再想到這山高皇帝遠的,吳夫人也鞭長莫及,便不管什麼惡疾不惡疾的,一股腦把那些物件盡數變賣了出去……”
曹媽媽一邊說,一邊觀察着蔣軒的反應,見他非但沒有發怒,反而面色漸緩,這才稍稍安心。
陸清容聽完,出言詢問:“吳夫人不是不讓那些人回京了?衛姨娘那個親戚又是怎麼傳回消息的?”
“通過書信。衛姨娘當時就取了那書信給我看,原本是想直接拿回來給您過目的,但陳姨娘卻攔着不讓,說那是她們唯一可以用來保命的東西了……想着以後恐怕還需要她們幫着聯繫,我也就退了一步,將那信抄了一份。”曹媽媽說着,從懷中取出一張信紙,遞了過來。
陸清容接過,仔細看完後,又遞給蔣軒。
上面所講,與剛纔曹媽媽所說的一般無二。
蔣軒看罷,沉默不語。
陸清容思慮片刻,直接讓曹媽媽先下去歇了。
“曹媽媽肯定還是要跟着去的,否則旁人也認不得母親的遺物,但是路途遙遠,這事情又不容易辦,總要有個熟悉外面的人跟着……”陸清容像是在自言自語。
從始至終,她都覺得,無論那薰香能否找到,也不管其中是否真有蹊蹺,關於姜夫人的遺物,還是找回一件是一件。
蔣軒自當認同,直接表示:“這個我來安排。讓墨南陪着曹媽媽去一趟章丘,再給他們安排幾個機靈的小廝跟着,到了章丘,先找到衛姨娘的那個親戚再說。”
陸清容也同意如此。
事情就這樣定了下來。
翌日,墨南和曹媽媽一行人就已經出發,按照衛姨娘那信上的地址,直接往山東章丘而去。
而一天之後,到了褚先生喜宴的日子。
用過午飯,陸清容歇了一個時辰,便開始準備換裝了。
雖然是在酒樓裡辦,陸清容依然對褚先生的喜宴很重視。
讓綠竹幫自己梳了個凌雲髻,一支赤金鑲紅寶石流蘇簪戴在一側,兩旁配幾朵彩蝶珠花,身穿一件煙霞色團花刻絲褙子,芙蓉色襦裙,陸清容向鏡中看去,都有些不適應這般喜慶裝扮的自己了。
待到她從裡間走出,正歪在外間沉香木羅漢牀上翻書的蔣軒,竟是看得有些癡了,手中的書滑落都不自知。
只見陸清容原本白皙的面龐更顯晶瑩,黛眉朱脣,這些顏色放在她的臉上格外讓人驚豔,襯得一雙杏眼更如星辰一般耀眼,讓他久久無法移開目光。
許是見慣了陸清容不施粉黛,許是數月離別的相思尚未散去,如今這番美景當前,讓蔣軒突然想起了他們成親的那天……
直到陸清容噗嗤一下笑出聲來,才讓蔣軒從回憶中收過心神。
輕咳一聲,狀似不經意地拾起掉落的書本,蔣軒心裡歡喜,嘴上卻說道:“如此盛裝打扮,你就不怕搶了新娘子的風頭?”
關於新娘子的一些情況,蔣軒出征前就曾與她提起,陸清容知道那也是個容姿出衆的女子,故而此時並不理會他的打趣。
“請柬上寫的酉初時分,咱們要不要早些過去?”陸清容想到蔣軒和褚先生的關係,方纔有此一問。
“也不用太早,提前半個時辰就差不多了。”蔣軒解釋道:“新娘子早就沒了孃家,褚先生也孤身一人,就不走送親、迎親的那些過場了,直接在酒樓裡拜堂。提前半個時辰,你過去和新娘子打個招呼,也就行了。”
陸清容點了點頭,心中對這夫妻二人愈發好奇了。
申初三刻,蔣軒和陸清容坐上馬車,直奔順德樓而去。
“若是沒有迎親,會不會顯得不夠熱鬧?”陸清容在馬車上隨意問道。
在她的印象中,喜宴的鑼鼓之聲,在新娘下轎到步入喜堂這一段最爲喧鬧。
“翰林院的人,想出了一個熱鬧的節目。”蔣軒頗顯無奈:“他們請了幾位京城有名的舞姬,到時候一同裝扮成新娘子的模樣,蓋上蓋頭,讓褚先生隔着一層薄紗幔帳,找住真正的褚夫人。”
啊?
陸清容十分錯愕。
這所謂的節目,倒是並不新鮮,但出自翰林們的手筆,就難免顯得太過流俗了。
“他們膽子倒是真不小。”陸清容笑道:“褚先生雖然才進翰林院,但他在皇上面前是怎麼個情況,那些翰林們總不會沒耳聞吧?”
“正因爲有所耳聞,纔不能錯過這唯一一次能整到他的機會!回去在皇上面前講起,也是一番美談,能博皇上一笑也未可知。”
陸清容想起聖旨裡要求的“熱鬧”,發覺蔣軒說不定還真猜對了。
片刻過後,到了順德樓,正好提前半個時辰。
但眼見的景象,卻是大出他們所料。
只見順德樓張燈結綵,紅綢遍地,大紅燈籠環繞得一層接一層,足有上百個之多,燭火更是將已近黃昏的天色照得通明。
而最讓陸清容驚訝的是,此時的順德樓,已經人滿爲患了。
太多的人不請自來。
陸清容跟着蔣軒進門,最先看見的就是定遠侯世子崔琰和江雲佩。
崔琰主動上前,和蔣軒打過招呼,就陪着蔣軒去找褚先生了。
陸清容看着他們的背影,總覺得哪裡有些不一樣了,雖然崔琰給她的印象一直甚是溫和有禮,但剛纔他看向蔣軒的眼神,分明還帶着一絲說不清的情緒,舉止也格外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