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雨柔見狀,面色卻是依舊不變,緩緩道:“劉將軍,臺灣的人口是有十餘萬人不假,但其中只有五萬人是從我大宋過來的移民,算是良民,另外一半都是未曾教化的山越蠻夷,性情兇悍好鬥,遇上脾氣好點的,或許還會將自己的東西和漢人交換。()如果遇上那些脾氣暴燥的,就會下山搶劫。這五萬多蠻夷如何收得到稅收呢?”
頓了一下後,她又脆聲道:“而那五萬多從我大宋過來的百姓,也是我家夫君向其承諾,來臺耕種經商稅收減半,這樣他們才肯移民來臺,不然人家在家鄉過得好好的,憑什麼來臺灣這樣一個荒島呢?”
她這時望着劉光世,似笑非笑地說道:“劉將軍,不知妾身可否解釋清楚了?”
劉光世聽完之後,也是瞠目結舌,李雨柔說的的確合情合理,如果不稅收減半,沒人來臺灣居住,只怕連這每月兩千貫也收不到。他這幾百人難道喝西北風去嗎?只是這樣一來,這些錢只怕發官員和兵丁的餉錢都有點週轉不靈,又何來的錢建臺北新城和新府衙呢?
他望了望這跟農舍沒什麼兩樣的淡水府衙,房頂上還開了幾個天窗。住在這種地方,實在是他無法忍受的。
“嶽夫人,財政上的問題我是差不多明白了。不過我有些疑惑的是,臺灣稅收這麼低,就是發薪餉都得精打細算,怎麼嶽將軍以前還有錢建新城呢?”劉光世開口問道。這也是他一直疑惑的地方。
李雨柔一聽,卻是淡淡一笑道:“劉將軍,原本我想過幾天再跟您說這個事的,但既然現在您先提出來了。我就乾脆跟您交個底吧:這建新城和新府衙、軍營等的開支,全是我李家借給臺灣府的!你看。在這本帳簿上,還有當時借款的記錄和憑證。一共借了七萬五千貫。您看,什麼時候能夠還給我李家呢?”
這話讓劉光世的臉色陰沉到了極點,他心中惱火之極,不過卻又無法發作,畢竟這借條和帳冊都擺在那裡的,而從新城的規模看,用了七萬五千貫也算是合理,李雨柔並沒有弄虛作假。可問題是,自己怎麼還得出這樣一大筆錢來?
雖然他來臺灣之前。就預料到了各種困難。比如說岳雲原來的部下不配合,處處刁難他,士兵不聽指揮等情況。他都想好了各種應對之策,可偏偏來了以後,人家對他是客客氣氣。從無半點作對之意。他原本以來已經將臺灣的局面掌控住了。可現在看來,還差得遠。
劉光世雖是武將出身,不通政事,卻也知道人事權、財政權這兩樣是最關鍵的,只有掌握住了這兩項權力,他才能夠樹立自己的威信。可現在看來,人事權也還罷了,財政這項事情可就把他難倒了。
如果就按岳雲原來的稅收標準,只怕自己一行人只能勉強餬口。想在臺灣撈一筆是絕對行不通了。但如若提高至大宋的平均標準,那這些移民不炸鍋纔怪,甚至可能出現大規模迴流,那自己收到的稅錢就更少了。()而且朝廷知道自己一來臺灣就逼得居民逃離,那些清流和御史會如何想?官家又會如何想?就算是秦檜也要怪自己不識大體。想重新東山再起就只有成南柯一夢了。
“唉,看來只有過幾年苦日子了。建新城。搬新府衙的事只有告吹了!”劉光世心中暗暗叫苦。至於李雨柔催討建新城借的債,他已經打定主意賴到底了,反正還也還不出來。自己會在臺灣呆多久都還不知道呢。
交接完了帳目之後,李雨柔正準備告辭,卻見陸文龍慌慌張張地跑過來,對着劉光世大叫道:“劉將軍,大事不好了!山越蠻夷又下山來攻淡水港了,說要打草谷!”
“什麼?他們竟然敢進攻淡水港?”劉光世大驚失色,他來到臺灣之初,便聽說在島上深山處的山越蠻夷時常跑到平原上來劫掠,可一般他們只敢在一些村鎮打劫,淡水港是重兵把守的地方,一般山越人還是不敢來的。
“是的!這種情況雖然很少,但一般每季總有那麼一兩次,來劫掠的往往是山中最強大部落的山越蠻夷,兵力往往有一兩千人,還請劉將軍定奪!”陸文龍一臉驚慌失措地說道。
劉光世一聽倒是放了心,才一兩千人的山越蠻夷,應該不會對淡水港構成威脅。他可是聽說島上有兩千軍馬的,其中一千還是岳雲從湖北宣撫司調來的背嵬軍精銳,對付這些連盔甲都沒有,全是赤裸上身,拿着竹弓和木槍的蠻夷,豈不是可以輕易將敵人殺得落花流水嗎?
“陸統制,你就速度率郭宇、代毅兩位統領引軍迎戰吧!我馬上讓李顯忠集合我的親兵前來支援!才一兩千山越蠻夷,應該能輕鬆擊退的!”劉光世下令道。
陸文龍這時卻苦笑一聲道:“劉將軍,只怕……只怕是不成了!”
劉光世緊張道:“爲何不成?”
陸文龍上前走了兩步,貼近劉光世的耳朵,悄聲說道:“島上原有兩千士卒是不假,但上個月底已奉朝廷命令,調撥了一千精銳士兵和水師大半艦船出使日本。眼下在島上還剩了一千士卒,皆是招的新兵。戰鬥力原本就不強……且他們已經有兩月沒領軍餉了,人人無心戰鬥,眼下末將和郭統領、代統領靠以前的威信才勉強壓制住沒有譁變。如果讓他們上陣迎敵,只怕一上戰場就要逃個精光!”
“什麼!沒發軍餉?府庫內不是還有六百貫嗎?可以先發下去救急啊!”劉光世一聽頓時急了!
陸文龍這時卻是兩手一攤,神色苦惱道:“劉大人,六百貫錢哪夠啊!每名士兵都是一個月五吊錢,一千名士兵兩個月就要一千貫,這還沒算水師及府衙的官員……”
“普通士兵都一個月五吊錢?”劉光世一聽大驚道:“朝廷規定。每名士兵不是一月一吊錢的軍餉嗎?你們咋將標準提高了五倍?”
陸文龍嘆道:“不這樣沒辦法啊!百姓都不願意當兵。就是開到五吊錢的餉銀,招新兵也很費了些力氣。嶽將軍還宣佈免除了當兵者一家的稅收,這樣才招到人的。”
劉光世這下真是急得象熱鍋上的螞蟻一樣了。他立刻便派隨從去通知三名親信部將李貴、李顯忠和步諒,讓他們去召集自己帶來的五百親兵準備迎敵。然後自己和陸文龍一道,前去淡水鎮旁的軍營,想試試能不能說服這些新招的士卒出戰。
到了軍營後,他發現這些三三兩兩的兵士個個身上痞氣十足,抱着長槍蹲在地上毫無站起之意。他屬下幾名軍官上前喝罵,反被這些士卒打得鼻青臉腫。
這時,劉光世已經聽見遠處響起了號角聲,只見一羣羣身着奇裝異服的山越人正舉着砍刀、長槍。拿着弓弩。嘴裡怪叫着衝了下來。
他正有些驚慌失措之時,卻見李顯忠和李貴、步諒三人領着自己的五百親兵來了。
這下劉光世心中大定,這五百親兵是他的嫡系部隊,戰鬥力雖然不可能有岳家軍強,但也是久戰之師。料來對付這些山越蠻夷應沒什麼問題。
“李顯忠、李貴,你二人各率一百五十親兵從兩翼包抄上去!步諒,你率兩百兵士從正面迎敵!讓這些山越人嚐嚐咱們的厲害!”劉光世喝令道。
三人得令之後,立刻便各率一路兵士向山越人攻去,雙方交戰片刻之後,山越人果然不敵,便向山中逃去。
劉光世手搭涼篷望了一下前方後,不禁大叫道:“窮寇勿追!你們都退回來!”
李顯忠和李貴、步諒剛剛殺得性起,本不想退。但他們久在劉光世積威之下,卻是隻得聽從他的命令。於是便令親兵向淡水港退了下來。
不料他們剛剛纔退,那些山越人又追了上來,還放箭射倒了他們中數人。
這下李顯忠等三人可是再也壓抑不住怒火了。而且他們看了一下前方的情形,只是一些淺丘小溪,又無樹林峽谷等易藏伏兵之處。根本不用擔心敵軍有埋伏。
於是。他們便嚎叫着追了上去。在越過一道山坡之後,卻見前面的山越人在一處小溪旁停了下來,似乎在水中摸索着什麼。
李顯忠和李貴兩人雖然有些莫明其妙,但卻以爲是這些山越蠻夷嚇傻了。於是便舉起長槍向小溪邊殺了過去,暗忖不把這些山越蠻夷全趕進溪水裡,決不罷兵。
而步諒卻是喝令自己手下的兩百兵丁放慢了腳步,只遠遠地跟在兩人的部隊身後。
就在李顯貴和李貴等人剛剛衝到離山越人只有二十步時,卻見面前原本背對他們的山越人全都同時轉過向來,而且手中拿着的竟然是連珠弩。
這連珠弩可是宋軍的三大強弓利器之一,另兩樣是牀子弩和神臂弓。連珠弩射程較短,一般只有三十步左右,穿透力也較差,連重騎兵和重步兵的鎧甲都很難射透,所以在一般的攻城戰和野戰中已經很少用到。
不過,它既然能成宋軍的三大強弓利器之一,自然也有它的獨到之處。那就是它的射速極快,比一般的長弓快一倍,而且它一次可同時裝上三隻弩箭射擊。同樣的時間,用普通長弓只能射出一隻箭,用連珠弩卻可以射出六隻。在近距離的對射中,連珠弩的殺傷效果十分明顯,尤其是對方沒有穿重甲的情況下。
李顯忠和李貴兩人顯然沒有料到這些山越人居然會有宋軍的強弓利器,在猝不及防之下,兩人立刻便被射成了刺蝟,而他們屬下的三百餘名親兵,在這暴風驟雨般的箭矢攻擊下頓時死傷大半。
一下子從大勝變成大敗,實在讓這些親兵難以適應,不過看着敵人張牙舞爪地衝了上來,他們本能地開始往後逃跑……但由於相隔的距離實在太近,李顯貴和李貴兩人,連同他們手下的三百兵丁很快就在山越人的追擊下全軍覆沒。
當步諒率領手下的兩百士卒逃回到劉光世面前,劉光世正一臉驚魂未定地望着前方步步逼近的山越蠻夷。
“劉將軍,您得想辦法啊!這些山越蠻夷又狡猾又兇殘,我們不是對手啊!兩位李將軍已經陣亡了!”步諒哭喪着臉說道。
“我現在哪還有什麼辦法?”劉光世面如土色,只得下令殘存的兩百親兵後退。
他只覺自己的心在滴血。原本他手下有五員大將,號稱行營左護軍的五虎上將。結果因爲他戰功太差,和金軍作戰連戰連敗。朝廷便將王德劃歸了張俊統率,酈瓊則叛逃了金國,剛纔李顯忠和李貴又陣亡了。眼下他的親信部將就只有步諒一人了。
而那五百親兵也是從他壽春老家招來的子弟兵,哪怕他被免職後也一直跟着,對他忠心耿耿。沒想到居然在這些他完全看不起的山越蠻子手中,死傷了大半。
劉光世這時也隱隱約約覺得有些不對勁了。來到臺灣十餘日,一件爲難之事都沒有發生。可今天卻如此反常,什麼雜七雜八的事都出來了。
眼下糧餉欠發,導致兵士譁變不肯出戰,如果讓這些山越人攻進淡水港,給港內商家和居民造成重大傷亡損失。朝廷必將追究他的責任,就算秦檜也保不住他。即使他耗盡家財,通了關係能夠逃脫問罪,避免去大理寺監獄蹲着,但起碼革去官職、除去功名,永不錄用是免不了了,還想什麼東山再起,重掌兵權,更是癡心妄想了。
當然,劉光世做夢也沒想到,這些山越人並非藏於深山中的生番,而是早就被岳雲等人降服的熟番,其中更混雜了不少武功好手。而他們那些連珠弩等制式武器,也是由陸文龍借出的。不然豈能突然殺劉光世的親兵們一個措手不及。
劉光世正手足無措之時,步諒卻是眼睛一亮,望向他身後,驚喜道:“劉將軍,咱們有救了!虞大人、李統制和劉知府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