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爺這句話說出來,心裡難免是有一點小得驕傲的。
因爲昨天晚上那場仗,他打的非常漂亮。
當然了,主要是底下的將士們也很給力,沒有在這種時候掉鏈子。
一晚上時間激戰下來,薛威所部雖然傷亡不小,但是齊人傷亡更大。
這還是以步卒對騎兵的情況下,雖然是在夜裡打的,齊人的騎兵沒有能夠拉開距離,但是這種戰果,已經可以算是大勝了。
這種情況,由不得沈毅,不爲手底下這些將士們,感到驕傲。
高太監身爲內廷大管家,自然是見多識廣,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打成這樣,有多麼不容易。
他看了看沈毅,確定沈毅身上沒有什麼傷勢之後,才左右看了看,忍不住豎起大拇指,讚歎道:“淮安軍的戰力,咱家今日才真正見識到了。”
他看着沈毅,開口道:“如今才知道,沈侍郎北伐二字,絕非空談。”
沈毅四下看了看,輕聲道:“原來公公先前,對北伐一直不以爲然。”
高太監輕輕搖頭,嘆了口氣:“說不以爲然,倒也說不上,只是心裡終歸是沒有底,與沈侍郎是熟人,也就說幾句實話。”
“原本…”
高明低聲道:“原本在咱家看來,能夠取回南直隸,北伐這條路,便已經走到盡頭了。”
沈毅想了想,問道:“陛下也是如此想?”
高明連忙說道:“聖意難測,這咱家怎麼敢說?”
沈毅笑了笑,開口道:“也是。”
他看着高太監,問道:“如今公公作何想?”
高明環顧四周,由衷的感嘆到:“若北伐軍,盡是這等戰力,咱家有生之年,便真的能夠踏進燕都城了。”
感慨了這麼一句之後,他看着沈毅,咳嗽了一聲,開口道:“沈侍郎,說正事。”
沈毅站了起來,開口道:“公公請說。”
高太監面色嚴肅,開口道:“陛下昨夜知道沈侍郎遇險,驚的一夜未睡,讓咱家過來,是爲了把沈侍郎接回後方去。”
“陛下親自吩咐的,一定要把沈侍郎帶回去。”
“不能讓你,繼續在這裡冒險了。”
沈毅也環顧四周,微微搖頭:“高公公也看到了。”
“如今我身邊,已經沒有什麼險境可言。”
“而寧陽戰場,已經不是先前那個小戰場了。”
沈毅拉着高太監走到一邊,低聲道:“寧陽戰場現在的規模,甚至尤勝當初的兗州之戰,我須得留在這裡,協調指揮好這場戰事。”
高明依舊有些猶豫,開口道:“可是,薛將軍他們,也在這裡。”
他低聲道:“沈侍郎,再過十天左右,陛下就要在孔廟祭祀聖人了,到時候你須得在場。”
沈毅擡頭看了看天,笑着說道:“十天,這裡差不多也就打完了。”
“高公公回去之後告訴陛下,寧陽戰場,現在已經不是事關山東決戰這麼簡單了。”
“而是已經成爲山東決戰的一個部分。”
“甚至是至關重要的部分。”
說到這裡,沈老爺神秘一笑,開口道:“陛下的皇駕,還在寧陽縣城裡,將來史載此事,說不定會記載,陛下御駕親征,一戰定山東。”
聽到沈毅這句話,高明甚至沒有聽下去,就知道皇帝陛下一定會同意沈毅的一切請求。
因爲他那個皇帝陛下,太吃這一套了。
高明深深地看了看沈毅,然後搖頭感慨道:“不得不說的是,本朝上下,還是沈侍郎你說話,最合陛下的心思。”
他本來想說最能拿捏皇帝的心思,但是他是皇帝身邊的太監,沈毅是皇帝陛下的臣子,拿捏這種詞是說不得的。
沈老爺臉上搖頭,更正道:“高公公這話不對。”
“我合陛下的心意,非是因爲會說話。”
“而是因爲會辦事。”
高太監微微點頭,開口道:“這話在理。”
他想了想,開口道:“既如此,咱家就回去稟報陛下了。”
沈毅想了想,開口說道:“高公公回去之後,記得與陛下說清楚,今日皇駕所在,將來可是要在朝廷裡說清楚的,不然異日我回了建康之後,朝臣們口誅筆伐不說,恐怕太后娘娘與皇后娘娘,也容我不得。”
沈毅頓了頓,補充道:“尤其是太后娘娘那裡…” 高明笑了笑,開口道:“一定替沈侍郎轉達到。”
說罷,這位內廷大太監,又去戰場上轉了一圈,看清楚現在淮安軍的狀況之後,才帶着人離開。
等高明離開之後,沈老爺也默默站了起來,他先是來到了薛威身邊。
一夜激戰,薛威雖然沒有受什麼特別嚴重的傷勢,但是這個時候也已經脫力,躺在地上,大腿上的肌肉還在抽搐。
沈毅蹲下身子,微微嘆了口氣,問道:“沒事罷?”
薛威兩隻胳膊撐着,坐了起來,咬牙道:“末將沒事。”
沈毅搖了搖頭,看向他身邊不遠處的萬鍾,對着萬鍾招了招手。
萬鍾一路小跑過來,低頭抱拳:“沈公!”
沈老爺眯着眼睛,輕聲道:“傳我的命令,昨夜參戰的兄弟們,護送傷兵,向後撤退。”
“傳令先鋒軍其他千戶營,儘量黏住附近的齊人,與齊人纏鬥。”
萬鍾毫不猶豫,低頭道:“末將領命!”
沈毅想了想,補充道:“如果齊人北撤,也不用追得太急,銜尾跟住就行了。”
說到這裡,沈老爺閉上眼睛,一份他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山東地圖,在他腦海裡浮現。
“往北,一直追到汶水堽城壩。”
萬鍾再一次低頭。
“末將領命!”
………………
寧陽正北五十里,徵南軍大營。
連夜出征的納達,狼狽返回大帳,跪在圖遠面前,低着頭,開口道:“大將軍,末將無能,未能建功,請大將軍責罰!”
圖遠坐在主位上,冷着臉看向納達,問道:“理由呢?”
納達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低頭道:“大將軍,咱們的騎兵原本是輕騎,不適合衝陣,再加上入夜,騎射功夫十成裡去了六七成,因此…”
圖大將軍依舊冷着個臉。
“三千騎兵貼近三千步卒。”
“哪怕不需要衝陣,你們下馬迎敵,我三千朱裡真兒郎,便勝不了三千南人?”
納達聞言,低着頭不敢說話了。
這種話,沒有辦法回答。
畢竟他跟圖遠,其實都是朱裡真人。
圖大將軍惡狠狠的瞪了一眼納達,但是沒有繼續罵下去。
因爲,納達也是朱裡真人,而且是朱裡真貴族,是朱裡真八大家之一出身,不好得罪的太狠。
罵了幾句之後,圖遠悶哼了一聲,開口道:“這一次爲了配合咱們,清淨司那裡,動用了幾個藏的最深的諜子,他們有很大可能會暴露。”
“一旦暴露,就是損失慘重。”
圖遠悶聲道:“你讓我,怎麼跟他們交代?怎麼跟皇上交代?”
納達低着頭,臉色漲紅:“屬下會寫請罪文書,上稟皇上。”
“至於清淨司…”
他低着頭,不說話了。
這個責任,也不想,也不敢去背。
圖大將軍沉默了許久,才長長的嘆了口氣,語氣裡,滿是無奈。
“你們呀你們。”
“比北疆那些漢軍,難帶多了。”
說到這裡,圖大將軍想起了臨來之前嚴禮跟他說的話。
無過就是功。
他閉上眼睛思考了很久,才聲音沙啞的說道。
“既然捉不到沈七,那就後撤,固守濟南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