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來生，你還會娶我/嫁給我嗎？
小時候看三毛的書，她窮極無聊時曾問過丈夫荷西這樣的問題。當時倆人正柔情蜜意如膠似漆，但大鬍子荷西一點兒沒慣着，理所當然的回答，當然不啦我瘋了麼？下輩子我爲什麼還要娶同一個老婆做同樣的事情呢？當然是要過完全不同的人生啊！要不然再過一次下一輩子還有什麼意思呢？！當即就把“三毛”惹成了“炸毛”。
所有戀愛中的人，大概都喜歡互相問這種假設性的問題吧。聞笑爾在與劉暘熱戀的年輕的年份裡，也曾經這樣問過。當時劉暘親吻着聞笑爾的頭髮，理所當然的回答，當然，我們永遠在一起！
當時光匆匆過去，年輕的愛人變成身邊熟悉的親人。當甜言蜜語變成瑣碎的雞毛蒜皮，生活蛻變成以前從未想過的模樣。此時再問你，你還會做同樣的選擇嗎？
此時的聞笑爾和劉暘兩個人坐在操場後面不太顯眼的長椅裡。足球場的草坪上，穿着荷蘭和意大利隊服的年輕男孩兒們不知疲倦的奔跑追逐，遠遠的還有歡呼的氣氛組。
兩人已經大致交換了一下信息，明確了兩人此時的處境，然後陷入了一輪長時間的沉默。
“雖然不知道怎麼回事，”劉暘先開口打破僵局，“既然不是夢，那咱倆就是穿越了唄！哈哈哎呀還有這好事兒，還倆人一起穿了！真是藝術來源於生活。可惜啊，也沒記住這時候彩票的中獎號碼啥的！你快想想還有啥發家致富好方法，要不白穿越一次了！啊，告訴爸媽，趕緊先去羣力買房！”說着就要掏出手機打電話。
聞笑爾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想不到發現自己穿越回十年前，劉暘第一時間想到的是彩票和買房。“別鬧了，都什麼時候了，掉錢眼兒裡呢？我們得儘快想辦法怎麼回去！”
“爲什麼？好不容易有機會重新年輕一次，着什麼急啊，回去有什麼好的？”劉暘收起電話站起身來，撩起衣服，露出平坦的肚子，雖然肌肉線條也並不明顯，但是，平坦。“你看我的腹肌，哎，後來老喝酒喝的我都有啤酒肚了，你看這腹肌，這感覺也太好了，哈哈,”劉暘做了幾個展示肌肉的動作，對自己的胸肌和肱二頭肌愛不釋手。
“你這人…你怎麼心那麼大呢？咱倆回不去的話家裡人怎麼辦？堯堯和小禹怎麼辦？”一提起孩子，聞笑爾蹭的一下站了起來，開始來回踱步。“啊，我的堯堯，小禹…” 一念叨起孩子的名字，眼圈一紅，不自覺就有點兒激動。
“冷靜，冷靜啊，現在是2012年大姐！咱倆現在大學還沒畢業呢，哪來的孩子！”劉暘按住聞笑爾的肩膀把她按坐回長椅上，“按照時間軸來說，咱倆現在是回到了過去，我們做出的任何舉動都有可能改變未來世界的發展，真的，電影沒看過麼，都是這麼演的。咱倆要是不結婚，那後面肯定就沒有他們倆了！”看着聞笑爾將信將疑的呆呆的表情，劉暘眨眨眼，“不着急，這回咱倆晚點兒再生孩子！”
聞笑爾拍開劉暘的手，不打算跟他探討什麼魂穿還是時光倒流，只嘆了口氣，“如果真是那樣，還給你生什麼孩子……”
“嗯？怎麼的，聽你這意思，嫁給我挺後悔的唄？”
“你還沒醒酒，我都跟你說離婚了，你不明白什麼意思嗎？”聞笑爾怒極反笑。
一聽這話，劉暘也蹭的一下站起來，居高臨下盯着聞笑爾的臉，“本來還覺得咱倆一起回來也挺好的，你非要跟我吵架，離婚也是能隨便說的嗎？非要來勁是吧？”
聞笑爾跳起來，本想歷數他的種種劣跡，但此情此景，話到嘴邊，竟不知從何說起。
她從來都不是擅長吵架的人，有時候被人懟了一句，心裡不高興，可也總是隻能晚上躺在被窩裡反反覆覆回想的時候，才能反應過來，氣惱自己當時怎麼沒那麼懟回去呢，當時爲什麼沒反擊呢，把自己氣的翻來覆去睡不着。而在她跟劉暘的關係裡，她明顯就總是處於下風的，每次吵架，劉暘永遠能三兩句就把事情扭轉，最後讓她忘了一開始爲什麼生氣的，又好像從始至終都是她的錯，是她在無理取鬧無中生有。於是每次爭吵到最後，她最大的反抗也就只能是，拂袖而去…
但今時今日的聞笑爾，已經不是幾天前那個在深夜流淚的絕望主婦了。於是聞笑爾硬着脖子，決定跟劉暘說一番狠話。
“既然你說，這是我們重來的一次機會，那好，那就希望，咱們都能做出更好更明智的選擇！”
“什麼意思？”劉暘眯起眼睛。
“意思是說，我不想再過那樣的生活，我想重新選擇我的人生！”
“你這話說的，好像我之前強迫你迫害你了？我逼着你跟我結婚的？”
“不重要，既然回不去了，那咱們就都好好過自己的人生吧！我也有我的夢想，我也有我想要過的生活，我無數次想過，如果能重來的話，我絕不會再爲了你一直妥協，絕不再做你的附屬品！”
劉暘訕笑道，“哦？你的夢想？那我倒想聽聽，你的夢想是什麼？嗯？”
聞笑爾的獨立宣言還沒有說完就被打斷，此時語言系統再次卡殼。是啊，我的夢想是什麼呢？曾經肯定也是有過的吧，但是自從遇見這個人，看着這個人，整個人生，就都跟着他的規劃走了下去，喜怒哀樂都系在他的身上，好像早就忘了，自己到底是要去到哪裡的。
但是這個情況下無論如何氣勢也不能輸，聞笑爾咬牙切齒，“總之，我再也不會只看着你只聽你的話了，我做我想做的事，以前不敢的不能的我也都要試一試！你最好給我閃遠一點，不要再來破壞我的生活！”
“嘿呦~”劉暘看着呲牙咧嘴的聞笑爾，撲哧一下笑出來，“行啊，那咱們就都好好過啊，我看你能折騰出什麼樣兒來，還有，你以爲我這樣的老公是到處還能找到的麼？得到了還不知道珍惜！別到時候後悔哭着喊着再來求我和好！”
“走好不送！”
“站住！”劉暘叫住轉身就要閃人的聞笑爾，“你說的啊，咱倆現在就沒關係了！”
“廢話！”聞笑爾瞪眼。
“行，這可是你說的！”劉暘點點頭，“把海報出了，通知新生週五晚上6點主樓101參加考試！”說着在聞笑爾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大步流星的走了。
聞笑爾瞪着劉暘的背影，“靠…進入角色真是快啊!”
這一學期開始，大四的學長們陸續退出，由大三學生繼任社團幹部。大一開始，有點兒繪畫基礎的聞笑爾就被安排參與社團的宣傳部工作，畫畫海報，跑腿打雜，做點兒力所能及微不足道的小事，剛好現在劉暘就變成了她的直屬上司。以前劉暘對她倒是頗爲照顧，現在看起來，以後恐怕不會有之前的待遇了。
回到食堂門口，孫禕楠阿勇等一干大二學生都在，大三學長只有孟一坐在長桌裡面，他顯然更熱情的迴應着幾個小美女新生的問題，用劉暘的話說，叫考察本屆新生的“質量”。眼看午飯時間快過了，衆人打算換班吃飯，人羣突然自動分開一道縫，一個自帶背景音效光效的女生，款款的走了進來。
來人身高超過170，還踩了一雙至少8釐米的高跟鞋，一頭濃密的長卷發隨着微風飄動，臉上化了精緻的妝，顯得她的臉白到看不到一點兒瑕疵。這樣的人站在一羣胡亂扎着馬尾，穿帆布鞋T恤衫，素面朝天的大一新生裡面，突兀的就好像雞羣裡飛進來一隻丹頂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她吸引過去。
孟一直直的站起來，好像五星級酒店的門童，“同學你好，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你和我認識的一個人很像！”
美女走到桌邊，帶來一股香風，拿起桌上的報名表看了一眼，眼光掃過孟一的臉，“是麼，我也覺得看師哥你眼熟！這個直接填就可以嗎？”
“對對，” 孟一老人家殷勤的親自指導，“寫上專業和班級，嗯嗯，寢室和電話，對，在這兒簽名！這樣就行，我們會統一通知考試時間哈，到時候留意一下公告欄海報和短信通知。”
“好的，師哥再見！”美女風情萬種的轉身走了。
幾個男生立刻都湊了過去盯着孟一手裡的申請表，“12新聞？叫啥？周思？”，“可以可以，這個可以啊！”，“哪個寢哪個寢？”，“手機號碼多少？哎哎，我看一眼看一眼！”
看到幾個人圍着孟一瘋搶，孟一仗着身高優勢把手裡的報名表舉到最高。女士們無語的搖頭。
“嗡嗡”聞笑爾手機來信息，低頭一看，發信人“大叔”？
“笑笑，你們那邊結束了麼？看你好像還沒吃飯，我給你打飯了，來二食堂吧！”
聞笑爾歪着頭回憶了半天，又扒拉半天聊天記錄，確定了下這個“大叔”是哪一位。這人是蔡苗同鄉會的學長，食品專業，今年應該大四了，之前說這學期就要出去實習。聞笑爾大一時候進過雜誌社，雜誌社社長就是這個韓海洋。在那屆大一新生裡，聞笑爾表現的更加乖巧謙遜且略有文筆，大一就發過幾首小詩散文，韓海洋對她頗爲關照，也總是藉着蔡苗同鄉的關係，給她們宿舍送點兒食品課上同學自己做的好吃的東西，一來二去，就也還算熟悉。
孫禕楠招呼聞笑爾一起去食堂吃飯，聞笑爾說有人找，就一個人先往二食堂走了，遠遠看見韓海洋已經站在二食堂門口。聞笑爾給他取名“大叔”是有原因的，韓海洋只比劉暘大1屆，但是氣質那都不能叫“少年老成”，得是“德高望重”，“老成持重”。個子不高，目測也就170，聞笑爾要是穿個高跟鞋，必定是高過他的。身材羸弱，這會兒穿着一件尺碼好像不屬於他的米白色半袖襯衫，用腰帶穩穩束在褲線筆直的藏藍色西褲裡，鋥亮的黑色皮鞋，再拿上一份報紙，就可以去辦公室點卯喝茶了。此時他慈祥的看着滿頭大汗的聞笑爾，伸手遞過來一瓶冰水。
“謝謝大叔”，聞笑爾接過水道謝，“你吃了嗎？”
“我吃過了，但是可以再陪你吃點兒。”大叔說話的時候眼睛是笑的，讓他並不出色的五官顯得慈眉善目。
“蔡苗呢？她吃了嗎？”大叔沒有回答，聞笑爾抄起電話打給蔡苗，“喂？你吃飯了嗎？我也沒有，我跟大叔在二食堂呢，那你過來吧！”說着掛斷電話，對韓海洋道，“蔡苗也沒吃呢，那咱倆先進去等她？”
“…… 好！”
倆人上樓坐了個角落的位置。韓海洋好像準備的就不是一個人的飯量，三個菜，還額外加了麻辣燙和煲仔飯。
等蔡苗的時候，倆人先分了筷子吃了起來，大叔還不忘送上關懷，“我看你們社今天人挺多的，報名的多嗎？”
“沒仔細數，不過也得有一百多吧！”
“一百多？”韓海洋不可思議的笑，“要是咱雜誌社也這麼有人氣就好了！”
聞笑爾在心裡偷偷的想，如果你和副社長，長的都跟孟一劉暘他們那樣也許……心裡那麼想，嘴上卻不敢造次，“好像每年都這樣，報名的人多，真正來的，考試能留下的，可能也就十個二十個吧！”
“那也不錯了，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人能像我們笑笑這麼優秀！”大叔伸手給聞笑爾遞了張面巾紙。
聞笑爾的老臉不自覺的有點兒紅了，這被誇的多少有點兒讓人羞愧。
蔡苗的到來及時打斷了此刻兩人之間讓人不安的沉默，她在韓海洋身邊坐下，端過一鍋煲仔飯就開始吃。一邊吃一邊也是詢問了下聞笑爾納新的收穫，“對了，我還想問你，你選修報法醫了？你報那幹嘛？”
聞笑爾自己也回憶了半天，啊，報法醫，那自然是因爲劉暘之前選了那課，大概是爲了能跟他一起上課吧，現在確實要考慮下還有沒有那個必要。“啊，反正課也不多，一週就一節，就當見識見識吧！”
韓海洋略略思索，說道，“笑笑，你該考慮下畢業之後的方向，如果課程需要建議，我可以幫你再看一下。”
就業方向，這個命題突然出現在聞笑爾的腦子裡。二十歲的時候，她好像從未考慮過這個問題。小時候，大人總是問孩子們，長大了你要做什麼？孩子們會回答，我長大了要做科學家，我想要做消防員，我想要做醫生，我想要做法官，我想要做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聞笑爾小時候說的是，長大了想做一名律師。當時家人們說，執照很難考的，有朋友考了8年都下不來。後來她說，那就做畫家，但是家人們說，靠那個吃飯很難，沒什麼出息。她後來說想做醫生，但是高二學了文科的數理化白癡，基本上就斷了念想。一來二去，可選擇的確實越來越少了。像她現在漢語言文學非師範類這個方向，畢業後，要去做什麼呢？事實上她也沒用上考慮這個問題，畢業後，她就嫁給了劉暘，暫時買菜做飯做家務的時候，學位證好像也沒什麼用。
手機突然響起，打斷了聞笑爾的出神，是姐夫打來的。
“笑笑，你下午有課麼？”姐夫在電話那邊問。
“啊，下午沒有，怎麼了？”
“你大舅給你媽捎了點兒東西，我下午4點左右到，你還去火車站門前大鐘那兒等我！”姐夫是一趟長途客車的司機，剛好往返於聞笑爾的外公家和這個城市之間。這可省了快遞，來來回回總是由姐夫幫忙捎東西，但他在站前停留的時間不長，每次都要聞笑爾提前去等，放下包裹車就得走。
聞笑爾看了看時間，“啊，好的，我一會兒就去，一會兒見姐夫！”
韓海洋看聞笑爾站起來就要走，連忙問道，“你要去哪兒，我送你去!”
“啊，不用了，你們慢慢吃！我去趟火車站，一會兒就回來！”說着告別蔡苗和韓海洋，就往校外走。
當年聞笑爾是沒太注意，現在這時候再看起來，韓海洋對她的示好其實是這麼的明顯。當時自己可能是太單純了，一直把他當成蔡苗的好老鄉看待，壓根兒就沒往男女那方面想。但是就算當時知道，應該也不會考慮他吧，他實在不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好像他後來畢業回到家鄉進了個政府部門工作，生活很安穩踏實那種。唔，這個這個，這個人確實是個好人。
這邊聞笑爾出了校門剛跳上始發站的一輛公交車，司機還沒上車，前後門都大開着，陸續的在上乘客。她挑了個左側中間靠窗單排單座的位置，打開窗戶透氣。前門時不時上人，走過聞笑爾身邊的時候，她都會轉過頭掃一眼，再繼續看向窗外。
很快司機也上了車，開始發動車子。前門又上來一個人，聞笑爾回頭掃了一眼，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等那個人遲疑的走過聞笑爾身邊的時候，聞笑爾終於後知後覺又轉頭看了他一眼，然後兩人對視了幾秒鐘，同時指着對方。
“是你？！”
“是你？！”
中午早已經偷懶跑回宿舍的劉暘，此刻正躺在牀上晃盪着腳上的拖鞋，一邊啃蘋果一邊研究着手上的內刊，不經意掃了一眼窗外，喊道，“老二！老二！把衣服收回來！要下雨啊要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