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笑爾最近忙的不可開交。
迎新晚會的彩排時間還有一週,因爲被選派參加舞蹈節目,一下課就被拉去排練。聞笑爾上一輩子四體不勤五穀不分,大腦和四肢永遠互相不認識,走路常常左腳無意踩右腳,可想而知練舞蹈會給她帶來多大的痛苦。
話劇社第一次專場演出的劇本報名也只截止到週末,聞笑爾不得不每天晚上犧牲睡眠時間,跑去自習室通宵趕工。
盛夏過後,初秋的黃昏時分,太陽落山帶走白天的燥熱,操場上很多人開始出來做運動。
任建安說要去籃球場打球,問聞笑爾要不要去看。聞笑爾之前對運動並不感興趣,但是任建安打球的話還是應該去看看的,就約好了籃球場見面。
聞笑爾先到了,遠遠看到籃球場所有的場地都已佔滿,到處都是年輕的肉體在揮汗如雨。有一塊場地圍了最多人,裡三層外三層還大多數是女生,尖叫聲此起彼伏。
“笑笑~”
聞笑爾回頭的時候,任建安已經小跑着到了她面前。聞笑爾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第一次看到他這個造型,頭上戴了個髮帶,坎袖背心露出胳膊的肌肉線條,速幹運動短褲套長褲讓他的腿看起來更加修長,顏色很騷氣的籃球鞋不知道型號,但是好像很貴的樣子。
任建安被她上上下下打量的眼光看的有點兒不好意思,呲着小虎牙靦腆的笑。“好看嗎?”
“好看。”聞笑爾由衷的點點頭。
任建安樂開了花,“我們宿舍所有人最好的裝備,現在都在我身上了!”
啊,真是可愛的男孩兒們!這是舉全宿舍之力,幫你泡妞麼。
往籃球場裡面走的時候,聞笑爾指着人最多的那塊場地問,“那邊是誰啊,怎麼那麼多人看?”
“那應該是籃球校隊的人。”
“啊…你沒有參加校隊麼?”聞笑爾歪了歪頭。
任建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我這兩下子,太業餘了,自己玩玩兒還行。”正好旁邊場地幾個人的籃球滾到了他們腳下,任建安撿起球往前拍了拍,擡手射籃,球進了。場上幾個男生叫了聲好,示意他下場。
“我去玩兒兩下!”任建安回頭對聞笑爾說。
“嗯嗯,去吧!”
任建安就下場跟那幾個人打起了半場攻防。
聞笑爾自己運動神經不好,但籃球還是熟悉的
。小時候舅舅們,還有媽媽單位,都經常打比賽,籃球服籃球鞋好像有贊助,隨便挑。據說大舅老舅江湖上還有自己的名號,聞笑爾經常跟家人去給他們的比賽加油,媽媽投三分球也非常厲害,差不多5個能進4個那種準確率。
可惜這些技能在聞笑爾這裡完全沒有被繼承,在聞笑爾學三步上籃連連順拐摔倒之後,媽媽早年就放棄了對她的培養。
任建安他們打的的確業餘,做不出舅舅們那些有難度的彈跳動作,但年輕人運動奔跑的樣子總歸好看,他的頭髮已經溼了,額頭在夕陽下反着光。
“好球~~~~”旁邊那個校籃球隊的場地再次爆發出了山呼海嘯的叫好聲,聞笑爾溜溜達達走過去,隔着人羣也想看看熱鬧。
只見場上人均身高大概都要190以上,確實各個身形矯健,動作乾脆利落,在一個快速搶斷快攻扣籃之後,人羣又爆發出了熱烈的喝彩聲。男生們會喊,“好球!好球!”更多的是很多女生的尖叫,“啊~~~好帥呀!!~~~”“XXX!我愛你!!!~~~~”
聞笑爾突然覺得附近有個聲音聽着耳熟,視線搜索了半天,果然前排地上蹲着的人羣裡,宿舍的幾個女生也在裡面,揮着小手扯着嗓子在喊,“10號!10號!我愛你啊啊啊!!10號!10號!!~~”
10號?聞笑爾仔細分辨了一下,白色衣服有10號,蓬鬆的頭髮,身型勻稱,臉長的有點兒像賈乃亮,只是有點兒像,果然學生時代還是運動男孩兒最討女生喜歡。但是他在白衣服隊裡應該不是打的最好的,幾次都是他傳球被斷走,另外一個9號再搶回來。
覺得消失太久就不好了,聞笑爾鑽出人羣,就看見任建安正在四處張望,看到她會心一笑,“看我打球沒意思吧!”
聞笑爾連連擺手,“不是,剛纔看見我們寢室的了,我去看看她們喊的10號有多帥,都跟瘋了似的。”
“看見了,帥嗎?”
“也就那麼回事兒吧,看着不太聰明的樣子。”
任建安舔了舔自己的小虎牙,“我餓了,走,吃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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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聞笑爾終於迎來了她本學期的第一節法醫課。
在她小時候看的香港TVB《鑑證實錄》,還有後來的《法醫秦明》,日本的《非正常死亡》之類的電視劇裡面,法醫絕對算是個非常神奇非常酷的職業,不管犯罪手段多麼高明,只要我們的法醫小手術刀一出手,層層抽絲剝繭,就能讓犯罪分子留下的罪證無所遁形,幫助警方破獲案件。
如此懷着滿腔激情,聞笑爾推開了教室的大門。
偌大的階梯教室,三三兩兩的學生坐的都很分散。之前聽社裡法學院的同學說,這科會有解剖的內容。
長這麼大,連殺雞都不敢看的聞笑爾,默默的坐在了最後排。
環顧一圈,沒看到劉暘的影子,估計他回來已經放棄這門課了吧。
“咣噹”一聲,身後的門重重的關上,一個白髮蒼蒼但神采奕奕的老頭兒從聞笑爾身邊走過,轉眼站上了講臺。老爺子銀白色的大背頭吹的一絲不苟,穿着一身剪裁得體的淡藍色襯衫,眼鏡上還掛着銀色的鏈子,整個人看起來非常儒雅年輕。
老爺子打開投影跟大家問好,“同學們好,我是你們本學期的法醫學授課老師呂鴻翼,相信在座的各位,在選我這門課之初,已經對我有了大致的瞭解,在此我將不再對我個人,做過多的介紹。”呂教授的聲線非常有磁性,眼光從大家頭上一一掠過,“最後面那位女同學,請往前面坐一坐,到這兒來!”
聞笑爾左右看看,用手指了指自己。
“對,你坐的太遠了,到前面來,放心,這節課不會崩你身上血的。”
聞笑爾只得夾緊書包,貓着腰跑到前排,在呂教授手指的方向坐了下來。
“我的課上女同學不多見,我看見你很高興,你的勇氣可嘉。我的課上也不會點名,如果有人上完這一節,下節不想再來也沒關係。如果有的人來這裡是想當犯罪電影來看,尋找刺激,我怕是也要讓你們失望了。因爲我們會有大量的理論知識需要學習。法醫學是一門溝通法學與醫學兩大學科門類的橋樑學科,學科交叉的知識內容非常多,但是你們選修的課時量又太少,我會盡量結合精彩的實踐內容,幫助大家理解消化。”
呂教授在講臺上侃侃而談,聞笑爾埋頭在書桌下面,給任建安回信息,“不嚇人,我以爲會看解剖屍體,開顱什麼的血腥場面,但是沒有,都是在講理論。”
“那還好,我還怕你下課出來都吃不了肉了。”任建安表示欣慰。
“我們好不容易爬到食物鏈的頂端,當然誰也不能再讓我們吃草……”聞笑爾正在劈里啪啦編輯,擡頭掃了一眼投影。
只見呂教授剛剛翻過一頁,有什麼敏感內容一閃而過,聞笑爾沒有看清,但心臟突然就漏跳了半拍,隨即出現了下一頁畫面。
“如我們剛纔所說的,機械性窒息的發生機制,徵象和檢驗方法,這位女同學,根據這名死者體表的徵象,請你來判斷一下死因,是縊死、勒死、扼死、捂死?是自殺,還是他殺?……這位同學?你還好嗎?……這位同學?”
“老…老師…對不起我…我…嘔~~~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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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話說,攝影窮三代,單反毀一生。
劉暘他們攝影課的老師,就是這樣一位被毀掉的一代。四十好幾的人了,別說結婚,連個女朋友都沒有。賺點兒工資,全部用來買他的長焦短焦長槍短炮各種器材。
但劉暘很喜歡這個老師,畢業很久以後他們還有聯繫,甚至老師還帶團隊承包了他和聞笑爾婚禮的攝影攝像和婚禮快剪。
此時劉暘正在上這個老師的課,作爲新聞採訪中重要的一環,熟練的掌握攝影攝像技巧,也是一個新聞人的必備素質。
上學期他們被要求單反拍攝,劉暘天天架着相機,到處拍飛禽走獸,拍帥哥美女,拍青草地皮。話劇社今年展板的很多照片,就是之前劉暘的作品。這學期正在學習的是新聞攝像,攝像機很貴,當然沒法人手一臺。他們被要求分組完成拍攝任務,劉暘的小組設定的任務是,以記者身份前往住宅小區採訪民生新聞,拍攝報導畫面。
於是這天下午,劉暘一行3人,外出到了市中心某小區內,計劃採訪物業服務和冬季供暖問題。一個紅衣小胖子拿着話筒,開始滿小區逮人就提問。
“哎大爺大爺,您先留步,我們想採訪一下您啊,這個去年冬天,咱們家供暖能達到多少度啊?哎大爺您別走啊,聊兩句唄!”
“哎大姐,大姐,問您一下啊,咱小區物業費收取的您覺得合理嗎?啊?不合理啊,物業不幹事兒啊?哎喲,那您得投訴啊!打過12345麼?”
“小朋友,小區裡是不是老有人遛狗不拴繩啊?你玩兒的時候碰上狗怕不怕啊?”
劉暘累的滿頭大汗,放下肩上的攝像機,“我說老三,你專業一點兒行麼,你還記者呢你,這錄的能用麼你自己說?!”
“他們不配合我有什麼辦法啊!錄這些一條都不能用嗎?”
劉暘把攝像機放到路邊垃圾箱頂上,掏出一支菸點上,狠狠的吸了一口,“這麼下去不行,這叫什麼新聞。”
“那,要不,咱拍個整蠱那種?”另外一個白衣服小哥哥蹲在旁邊,“就網上能看到那種,老三你去馬路上隨便撞上一個人,然後就往地上一躺,完了俺倆就在旁邊偷偷用攝像機拍,拍看他啥反應,是扶你啊還是咋的,這種,你看行不行?”
“讓你拍新聞!”劉暘擡手在他頭上敲了一下,“你拍什麼整蠱,我看你像整蠱!”
幾人折騰半天滿頭大汗,距離完成作業還差百分之百,正一籌莫展,突然聽見樓後面有人尖叫。緊接着一陣喧譁,剛纔旁邊的老頭老太太紛紛往後面跑去,一邊跑一邊有人叫喊,“快來人啊~有人跳樓啦~~~~”
三人面面相覷,劉暘煙往地上一扔,一馬當先跟着跑了過去,白衣小哥哥緊追在後面,紅衣小胖子站起來,看了一眼攝像機,“哎哎~~大哥~大哥攝像機~大哥~~”扛起攝像機,裡倒外斜的追了上去。
繞過綠化帶,只見前面最高一棟高層下面的甬道上,趴着一個身穿睡衣的胖子,體型很大,臉朝下,腦袋旁邊正滲出殷弘的血水。離他不遠處,傻呆呆站着個女生,卻是聞笑爾。此時聞笑爾瞪着眼睛,剛好對上趕來的劉暘。
“報警啊報警!”“報過了!”“警察來了警察來了!”
有警車趕到,圍着咔咔一頓拍照,警察找現場目擊者覈實情況。聞笑爾坐在一邊,跟劉暘和現場的幾個大爺大媽,趕來的物業人員等分別接受了警方的問詢。
“你怎麼會在這兒?”劉暘抽空坐到聞笑爾身邊。
“我…我今天來面試…”聞笑爾心有餘悸,冷汗涔涔。
“面試?”
“啊…我找了份家教……”
劉暘擡眼看了看聞笑爾,“想起來做家教了呢?”
“嗯,我想買個電腦,剛尋思開始找個兼職。誰知道點子就這麼好,剛到樓下…”
“你要用電腦幹什麼?”
“寫東西要用。”
“寫什麼?”
“劇本…什麼的…手寫太不正式了…我尋思也該買臺電腦了,但是沒好意思跟我媽要錢……”聞笑爾站起來,把外套還給劉暘,“請問,我可以先走了嗎?我等下還有事兒!”
得到民警同意之後,留好聯繫方式,聞笑爾起身先走了。
這邊現場取證完畢,有消防員擡來擔架,準備把人擡走,劉暘親眼看着地上那位,像一灘鼻涕一樣被兜上擔架,皮囊裡面全身的骨頭肌肉大概都已經摔碎了。彎腰嘗試了半天的消防員小哥哥擡頭看了一眼劉暘,“喂同學!看什麼呢!過來搭把手啊!”
“啊…我?”劉暘哆哆嗦嗦伸出手,蹲下去擡起了擔架的另一邊。
在他們身後,一個紅衣小胖子正半蹲着扛着攝像機,歪歪扭扭的對準着另一位白衣學生,“以上就是前方記者XXX、XXX,在事件現場發回的報道!”
“行了嗎?”
“行了行了!哎呀我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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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晚上,二食堂二樓的角落,聞笑爾趴在桌子上,臉色慘白神情恍惚。任建安坐在她對面,手裡捏着筷子,“笑笑,真的不吃一口嗎?”
“不了…你吃吧……”聞笑爾的聲音微弱,好像要斷氣。
“不是說要站在食物鏈的頂端?”任建安笑容滿面。
“你先吃,吃完了我再給你講,我今天都遭遇了什麼……”
聞笑爾一直等到任建安吃完,才把上午在法醫課課堂上吐了,和下午在某小區也吐了的事,添油加醋的給任建安講了一遍。講到告別警察之後,她又去樓上住戶家去面試,任建安表情有點兒驚訝。
“你遇到那種事兒,完了還繼續上樓去面試了?”
“啊,都說好了的。那家的家長還挺好的,我估計能成。”說到面試成功,聞笑爾的臉上又有了點兒神采。
“你倒真是總讓我出乎意料,小姑娘家家的碰上這種事,都不害怕嗎?我以爲都得嚇得哭哭啼啼的。”
聞笑爾想了想,“是嚇了我一跳,當時我一頓喊……但是比起結束自己的生命,人活着其實有更多可怕的事。”
“唔,”任建安看着聞笑爾的臉,又擡手揉了揉她的頭髮,“那希望你面試成功!”
“嗯!謝謝!”聞笑爾伸出手跟他擊了下掌。
晚上回到宿舍,聞笑爾在熄燈之前,抱着她的一堆書本文具跑去了自習室,距離劇本截稿只有3天時間了,她手寫的初稿還只完成了一半。
在之前的人生裡,一直到大四實習離開學校,她在話劇社裡,一直是個打雜的角色。幫道具組做做道具,拉拉大幕放放音樂,幫演員化化妝,偶爾和阿勇上臺客串一下路人甲乙丙丁的角色。左邊跑上去,右邊跑下來,幾乎沒有正臉的那種。
在大一那個愛胡思亂想的年紀,其實聞笑爾是有過很多天馬行空的靈感的,可惜當時並沒有抓住,也不知整天都做了什麼。
生過兩個寶寶之後,聞笑爾明顯覺得自己的大腦好像被格式化了,很多以前耳熟能詳的名字、名詞,經常到了嘴邊就卡住,大腦一片空白。記憶力也變得很差,昨天說的事情今天轉頭就忘了。劉暘總埋怨她心不在焉,總是忘記他交代的事。
現在聞笑爾很努力的想抓住腦子裡一閃而過的念頭,馬上用筆全都記錄下來,生怕睡了一覺,作了些五花八門的夢之後,醒來就又都忘了。
奮筆疾書了半天,聞笑爾突然來了尿意,晃晃悠悠藉着應急燈光走到了廁所。剛進了格子間,隔壁跌跌撞撞進來一個人,插上門就一頓吐,聞笑爾立刻聞到一股濃郁的酒精味。那人吐了一會兒,又幹嘔了一陣,實在吐不出來什麼,才靠在一邊沖水。聞笑爾又聞到一股煙味,她突然想起前幾天宿舍議論的傳聞。
最早是有人發現廁所裡有菸頭,女生寢室吸菸的人並不多,如果有,就會被當成風評不好的典型。
很快有人八卦說,大一有個女生,據說是在外面做那種工作的,天天喝的半死不活的回來,或者早上坐着很高級的車被送回來。
聞笑爾等着旁邊的人跌跌撞撞站起來走出去,她很想推門跟上去看看是誰,但是最後也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