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陽光的早晨,暴雨傾盆而下,沖刷着庭院中的花木,掛起了一串串琉璃般映着翠色的清透水流。宮殿的檐角脊頂彷彿都化作了山樑,不住地往下傾瀉着清溪飛瀑,檐下的雲石地面無奈地承受着水瀑的沖刷,亮晶晶地顯出瑩潤如玉的色澤。
唰唰的雨聲傳進寢宮,已經變得隱約邈遠了許多,然而趴在牀前的那隻身軀龐大的四翅翼虎還是耳朵微微一動,緩緩地睜開眼來,顯然是被這嘈雜的水聲給吵醒了。
雖然殿中光線昏暗,但是魔獸特有的直覺卻告訴四翅翼虎,現在已經是早晨了。
兩隻前爪圍攏在嘴邊,四翅翼虎十分人性化地打了個呵欠,舒展開那矯健而龐大身軀,前足踞地,後足伸直,四隻碩大的羽翼,雙翅後展,雙翅向前,好似人一般伸了個大大的懶腰,然後才用翅尖揉了揉眼睛,一骨碌站了起來,抖了抖那身華麗的皮毛,邁着優雅而悄無聲息的步伐,向寢宮中唯一的那張大牀走去。
佔據了寢宮相當面積的諾大一張牀上,多半地方都是空的,只有靠近落地窗的這邊蜷着個粉嫩白皙的小孩,睡得正香。不知這孩子夢到了什麼,一對漆黑清亮的劍眉擰着,小嘴緊抿,半黑半銀的長髮散落在小小的臉龐邊上,眉心一道傷痕般的紅記,瞧着就惹人憐惜。
四翅翼虎來到牀前,拿它那毛茸茸的大腦袋拱了拱那孩子,喉嚨裡嗚嚕作聲。然而那孩子只是皺了皺眉,小嘴咂巴咂巴,順勢翻了個身,照睡不誤。
四翅翼虎猶豫了一下,張開嘴露出雪亮鋒利的獠牙在孩子身上比劃了半天,最後才找準了小傢伙的領子,穩穩地咬住,將小傢伙從被子裡拎了出來,叼在半空中,然後擺動着大腦袋狠狠地晃了幾晃。
這下子,就是神仙也睡不下去了。
小傢伙迷迷糊糊睜開眼來:“小四?早上了啊?”然後夢遊一樣直起了身子,懸空而立,伸手招了招,外衣自動飛了過來,就這麼半睜半閉着眼睛穿好了衣服,再往四翅翼虎寬厚的背上一趴,“好了,我們走吧……”
已經徹底淪爲寵物、保姆和虎形鬧鐘的四翅翼虎小四無奈地用翅膀蓋好差不多又睡了過去的小傢伙,低吼一聲,向宮殿之外走去。
多麼熟悉的走讀生活啊!
伴着嘩啦嘩啦的雨聲,在半夢半醒之間洗漱完畢,隨便填過兩個點心充作早餐,多少還有些精神不振地趴在四翅翼虎背上的嶽方心中升起了莫名的感慨。
記得前世裡讀書的時候最討厭的就是下雨天上學了。每回雨天的時候,大清早窗簾之外的陰沉天色就會自動抹去人試圖清醒的念頭,鬧鈴響起,總是隨手拍掉然後安慰自己:再眯十分鐘,再眯十分鐘……於是,N多次的雨天,總是在鬧鐘陣亡之後,終於忍不住生怕孩子遲到的父母大人匆匆衝進來把人從被窩中拎起。
撐着傘走在外面還是風雨撲面,特別是雨大的時候,尼龍的傘面也不能完全抵擋住暴雨的威力,外面是震得手微微發麻的水流如注,裡面則是衝過了纖維空洞細細地降下來的些微水霧,腳下那雙有些悶腳的膠鞋走起來還會很有韻律地嘎吱嘎吱作響,配合着風聲雨聲車聲水聲的傘下世界,宛然自成一統。
不管怎麼說,已經不是那個世界了!
嶽方半睜着眼睛,看着隨行的護衛們在踏入那天地間無限的水流之前啓動了隨身的小型魔械護盾,一個個透明無形的魔法力場展開,空中狂瀉而下的雨水就這樣直接濺成了一個個渾圓的水罩。如果自己記得不錯的話,這護盾在戰場上是用來抵擋飛箭流矢的,現在用來擋雨倒也算是滴水不漏,足以保證護衛們和他們隨身武器的乾燥整潔。
至於嶽方自己,連魔法器械都沒必要用了。曾經被弗雷德懷疑爲風水二系魔獸的四翅翼虎小四雙翅微微一展,無形的風盾就連背上的小傢伙一起包圍了起來,儼然也是一個風雨不透的透明罩子,而那毛絨絨熱乎乎的寬闊虎背是那麼的柔軟溫暖,讓始終沒有徹底驅走瞌睡蟲的嶽方很有倒頭再上睡一覺的衝動。
無窮無盡的雨聲彷彿催眠曲一樣引誘着虎背上的小傢伙腦袋越來越低,越來越低,最後重重地一點頭,嶽方霍然睜眼,掃了一眼身周的水簾,眼皮子忍不住又垂了下來。
上學啊,又是上學!
只是,這回是浩浩蕩蕩地跑到崔尼斯王家監獄裡去上學!
克里斯叔叔不知是出於什麼原因考慮,即使嶽方已經拜了師,格萊舍和法拉二人組卻仍然沒有被釋放,而是依舊被軟禁在崔尼斯王家監獄的那個豪華小樓中,享受着特殊囚犯的待遇。甚至那位可憐的預言師法拉的預言能力至今都未曾被解封過,陡然間從全知全能淪落爲全不知全無能的預言師閣下彷彿被斷了網的網蟲一般,整日裡浮躁不安。
於是,剛剛拜了師的小嶽方當然就得天天上崔尼斯王家監獄報到去了。
因爲仍處於被克里斯叔叔“禁足”的階段,所以只好由四翅翼虎小四來代步,再加上十六名護衛,還有一個飄在半空中尋常人不可能看得到的鬼雄護衛,小傢伙的上學隊伍用“浩浩蕩蕩”來形容絕不爲過。
雖然不當學生好多年,但是最基本的身爲學生的素質嶽方還是有的。格萊舍老師倒是沒有規定過具體的上課時間,然而對於嶽方來說,自己規定的時間就是上課時間,能不遲到,當然最好不要遲到。
可是,現在算是什麼狀況?
嶽方沒好氣地看着眼前那根碧綠蒼翠的“竹竿”——瓦爾特伯爵公子弗雷德少爺:“陪我去視察王家監獄?弗雷德你是閒得發慌了?還是幹了什麼壞事讓瓦爾特伯爵大人趕出家門了?”
“咳,我是不是聽錯了?安德你怎麼能這麼說呢?太傷咱們之間的情誼了吧!”笑嘻嘻的弗雷德說着說着用上了詠歎調的語氣,雷得十六名護衛都有點兒汗毛直立的感覺。
嶽方使勁翻着白眼,該死的,咱們之間有什麼情誼了!這話聽着真噁心!
“有話直說,再敢繞一句彎子說一句廢話就馬上給我滾蛋!”小傢伙懶洋洋地趴在四翅翼虎背上,說着半點兒也不像小孩子的話,偏偏那漆黑的眼眸裡精光閃爍,半點兒也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弗雷德打了個寒戰,下意識地站直了身子。
別人不怕這個小不點兒,他可是怕得厲害。上回榕樹林一戰之後,他就陷入了惡夢之淵——先是做惡夢,然後是吃什麼東西都一股子清苦的味道,再然後又是極度嗜睡,時間一到必然倒地,不睡到第二天中午都醒不過來……
一向風流瀟灑
的瓦爾特伯爵爲此大發雷霆,在他看來,這是自己的兒子太過軟弱了,同樣經歷了榕樹林中的驚險,怎麼別人家的孩子都沒事,就弗雷德這個廢物被嚇出了毛病?於是,瓦爾特家族訓子課程再度啓動。
直到好幾天之後,弗雷德好不容易抓住了前來看望自己的亞歷山大,好一通眼淚鼻涕地痛訴,才招來白衣公子詭異而同情的目光:“這個,你最好去王宮見見安德殿下!”
“安德?那個維斯頓家的小傢伙?聽老爹說他快要成爲我們崔尼斯的殿下了,去見他幹什麼?難道他能治好我?”
“嗯,還有他那位名叫‘衛伯’的英靈守護者……”亞歷山大欲言又止。
“衛伯啊,我上次還……”弗雷德的話驟然而止,雙眼瞪得滾圓。
“這次去,說話小心點。”亞歷山大意味深長地叮囑這個從小一塊兒長大的玩伴。
禍從口出啊!
多嘴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弗雷德到現在還記得當時求見小傢伙時的情景……
“衛伯啊,衛伯回去了……你找衛伯幹什麼?”小安德一臉的純潔天真無邪。
“回去了?”弗雷德如遭雷擊。
“對了,弗雷德,你的臉色怎麼那麼難看啊?”
弗雷德看着小傢伙粉嫩可愛的小臉,悲從中來:“他回去了,我怎麼辦?”
“什麼時候衛伯也這麼招人惦記了?”小傢伙自言自語地嘀咕了一句,“對了,你來得正好,前些時候忘了件事……二虎,衛伯的法術你能不能解除?他上次走之前我忘了讓他解掉了……”
於是,從此以後,每當弗雷德再次看見安德那張無所謂的小臉的時候,就不由自主地開始眼前發黑,嘴裡泛苦,腦子泛暈……
按照維斯頓家的說法,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父親說,大陸巔峰學者的課,就是旁聽,對我來說,也是難得的機會!”弗雷德在冷眼盯着他的嶽方面前也不敢再耍弄舌頭,老老實實地回答。
原來是打算來蹭課的!
嶽方明白了。
克里斯叔叔把格萊舍老師他們關在崔尼斯王家監獄,這種事情怎麼可能瞞得了這些地頭蛇們?自己這兩天天天往監獄跑,這些崔尼斯上層貴族們早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不過,拜師這種事情可是強求不得的,所以讓孩子來跟着自己蹭蹭課,給格萊舍老師一個好印象也是好的。
“跟我來吧,不過,讓不讓你蹭……呃,聽課,還是要由格萊舍老師作主。”
看弗雷德腦袋上頂着個水盾站得筆直,好像聖鬥士小強在瀑布裡練功似的,嶽方也不由起了惻隱之心。
旁聽就旁聽好了,本來克里斯叔叔大概就有讓自己跟他們搞好關係的意思。
因爲被弗雷德耽誤了時間,一行人來到目的地的時候已經比往常晚了那麼一點點了。
而監獄門口,一個白衣黑髮的脫俗身影已經等在那裡了。
“安德,我希望能旁聽大學者格萊舍閣下的授課。”安道爾公爵公子亞歷山大如是說。
嶽方鬱悶地盯了這個直言不諱的白衣公子一眼,對這種性格的人真沒什麼脾氣。
“走吧,我們已經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