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然而,我並沒有興趣
其實嶽翻很想笑。
一個考了四十五年的科舉考試卻還沒有考上,從黑髮少年考成了白髮蒼蒼的老頭子,把父親母親都給盼死了,臨老了最後一搏終於滿足心願,從此再也沒有其他想法和夢想的老學究,居然值得那麼多人瘋狂追捧,只是爲了順利通過第一場考試,如此可見,這位老學究一定是“學究天人”了。
不錯,這一點都不錯,連張英都很佩服這位老學究,據說這位老學究在當初還是個風雲人物,當然現在也還是了,不過在四十五年之前,他就已經當過一次風雲人物,據說那個時候他曾經發下誓言,不通過科舉考試,堅決不娶妻生子,這樣的豪情壯志使得皇帝所下達的十五歲男子一定要成親的法令都爲之動容,沒有逼迫他。
他真的遵守了誓言,一直到父母病逝他都沒有娶妻生子,直接就爲了考試而斷子絕孫,不知多少任縣官乃至於州府的官員都來找他談話,讓他娶妻生子,好歹把香火延續下去,很多姑娘聽聞他的名聲,都很願意嫁給他,但是他一概拒絕,不給這些官員面子——我發的誓言,如果我不遵守,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所有人對他肅然起敬,再沒有人逼迫他成婚,反而把他捧爲了英雄,捧爲了考試的吉祥物,這一點在他剛纔通過州試之後,就更加確定了,他就是吉祥物,到老了,終於感動了老天爺,逼着老天爺讓了步,讓他考中了……
那又如何?
這位老學究第一次見到嶽翻之前的時候,其實已經知道了嶽翻的名聲,和本縣張縣令關係匪淺,乃至於和張縣令甚至有師徒的關係在裡面,但是老學究並不在意,在他想來,連張縣令見了他都要老老實實的喊一聲“向老”,這十歲的毛頭小子,就算是有再大的本事,在老夫面前,一樣是後生!
更何況,那麼久以來,還沒有人敢在老夫面前擺出一副掬傲的樣子!
這小子,到底是什麼人?!
儘管張英已經不止一次的告誡嶽翻對待老學究要恭敬一點,但是嶽翻就是不願意,一個靠着四十五年失敗經歷混飯吃的老傢伙,還有什麼資格讓我給他行禮下跪?他可不配做我的老師!他只不過是一個路人甲而已!
不過路人甲往往都沒有路人甲的覺悟和自我認識,他們往往覺得自己一定是最棒的,就如同向老學究這樣,這就讓嶽翻很煩惱了,老學究並不可怕,老糊塗也並不可怕,可是自我優越感超級強烈的老糊塗版本的老學究就非常可怕了,事實上,嶽翻也深受其害。
向老學究有了錢之後就開始注重品位和生活了,這也是大宋朝文人的基本習慣,私塾也打理得非常古色古香,暗紅色的木料製成的大門,最上面掛着牌匾,上書“爲人師表”四字,也不只是出於何種居心,反正嶽翻頓時就覺得一股不爽,這老傢伙,指不定又是什麼幺蛾子。
“你不過一垂髫小兒,見到老夫,爲何不行禮?可有一絲一毫拜師之禮數?老夫不止一次聽到張縣令誇讚與你,老夫還在設想,會是何等聰明靈秀之子,今日一見,哼!大失所望!”不出嶽翻所料,剛一見面,老學究就擺出一副臭臉,狠狠地訓斥了嶽翻一頓,然後一撂袖子,轉身慢慢踱步離開,張英正在着急,嶽翻卻面無表情的拉着張英轉身就走:“走了!”
說的聲音大了一些,向老學究一下子轉過身子,似乎還沒有搞明白髮生了什麼,似乎也不太明白他看到了什麼,一直以來被大家夥兒當作吉祥物供着寵着的他擁有超高的優越感,而當這種優越感在第一次被人所無視的時候,對於老學究而言,打擊是巨大的。
“你……你……你……”老學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指着嶽翻離去的背影不停的發抖,面色慘白,彷彿遭遇到了什麼很悲慘的家庭倫理事件,張英也大惑不解,皺着眉頭大嘆一聲,掙脫開了嶽翻的手,疑惑道:“唉!六郎,你這是做什麼?!”
嶽翻面無表情道:“我只是覺得不需要這位老先生來做我的老師了,孔夫子還說過,三人行必有我師,更何況大宋文風昌盛,滿大街都是讀書人,隨便拉一個都能做我的老師,何需要這位老先生出馬呢?走吧,張縣令,我們去外面看看有沒有三人行,有沒有我的老師。”
說完嶽翻拉着張英就要走,向老學究勃然大怒:“好膽!你這小兒好不懂事!先賢之言豈是你可以妄自揣測的?!”
嶽翻一聽就按耐不住自己的脾氣了,轉過身來對着老學究義正言辭道:“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只要有心之人,天下何人不可爲師?!倒是先生你,居於私塾之內,掛一“爲人師表”牌匾,我卻看先生沒有一絲絲爲人師表之模樣!嘴裡喊着先賢,所作所爲,哪有一絲一毫先賢模樣?分明就是沽名釣譽之徒!”
說完,嶽翻也不管這老傢伙是什麼反應,轉身就走,張英似乎沒有反應過來,被嶽翻拉着就走了,留下老學究一人呆呆傻傻的看着嶽翻離去,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都忘記了生氣,忘記了本該氣的背過氣去的標準動作,就那麼呆呆傻傻的站着……
聞道有先後,術業有專攻,只要有心之人,天下何人不可爲師?
這……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不知道多久,本該暴怒的老學究卻沒有暴怒,反而緩緩坐了下去,端起一杯茶,喝了一口,繼而雙目放光,嘴角卻露出了一絲不爲人知的笑容:“嶽翻?呵呵呵呵呵,好了,老夫這殘生若是不得你爲弟子,便是死也不會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