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仁怔怔,“你的意思是?”
問了這話,又於同時想到了什麼,素白眯着眼,臉色難見的陰狠,“王嬤嬤!”
原以爲上一個周嬤嬤的離開,就會是終結,沒想到,這重來一個王嬤嬤,更是讓人心裡發冷。
皇上,到底是在這宮中安插了多少雙眼睛盯着錦宮?
男人的誓言果然不可輕信。
“這事,想必娘娘也知道的……”
核仁吐口氣,略有隱晦的看一眼內殿之裡,外面寒雪飄零,內殿裡則是地龍暖暖,宛如春日。僅只站在這內殿的風口處,一半身子是冷的,一半身子是熱的,正如她的心,一半是驚的,一半又是嚇的。
娘娘只是善良,從來也不傻,否則,她又何以能夠從明月宮中脫身而出?
……
“錦宮那個賤人,她就是從來見不得本宮好!”
豔紅豆蔻的十指,纖細流長,恍若暖玉,惠妃整個人氣得發抖,指尖掐着一塊剛剛去了皮的蘋果,不知想到什麼,狠狠用力的摔了出去。
容嬤嬤抿脣看着,娘娘的性子真是越來越不好了。
低聲道,“娘娘,稍安勿燥。不是晴貴人說,可以有法子讓皇上多來娘娘這裡的麼?”
上次的事情,根本沒有來得及談成,就被人連哄帶趕的扔出了錦宮,半路上娘娘還氣得吐了血,那一次傷了身體,便一直病氣懨懨的不怎麼好,不過娘娘一直都是很有精神的,哪怕身體再差,該發火時,也依然能夠發火。
這點倒是好。
容嬤嬤想着,又轉身出去,端了碗熬好的蔘湯回來,躬身道,“娘娘,還是先用些湯吧!”
惠妃有些不耐煩的向着碗邊看了一眼,真是反胃的緊,“湯湯湯,天天都要喝湯,也沒見這氣能順多少!”
頓一下,又忽然想到一事,“上次御花園的事情,你也是看在眼裡的,明貴人身邊的那個丫頭叫什麼來着?現如今是打出宮去了,還是又被放了回來?”
那個小宮女厲害啊,敢當面掌摑蘇錦言那個賤人,膽子倒是不小,只可惜,卻被突然出現的寒秋給攔下了。
想着可惜,是真可惜。那一耳光,如果真能結結實實的打到臉上,也算是給她出了一口氣了。
惠妃想着,又覺得心塞得不行,擡手捂了帕子,放在左胸口,只覺得整個人又隱隱的抽搐着,渾身上下都難受得緊,一時間,她竟然真的大口大口的喘着氣,臉色發白的低喊着道,“嬤嬤,快,快傳太醫……”
她手撫着胸口,漸漸身體發軟的倒下了地,容嬤嬤呆呆看着,猛然尖叫一聲,“娘娘,娘娘你怎麼了?快來人,快來人啊!”
一時間,整個寶華殿亂亂,人影又憧憧,容嬤嬤嚇得臉色發白,一直守着娘娘寸步不離,不多時,太醫來了,順帶着也進來了一些別的人,這是惠妃娘娘自上次氣急吐血之後的又一次病發。
而這一次的病發來勢洶洶,經太醫診斷,搖頭下了決定,“娘娘急怒攻心……這以後就算能醒來,也是要癡的了。”
癡的
?
“這什麼意思?”
容嬤嬤猛的瞪大了眼,驚問,整個身體都顫顫,太醫糾結,他不想說那個“傻”字,不過還是說了,“是癡呆之症。”
到底是比“傻子”更好聽了些。
容嬤嬤整個人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呆呆看着雕着鏤空的金絲楠木牀,整個腦子全部都放得空空的。
很久很久,都是空白一片。
直到天色傍晚,大雪飄得越來越厲害,御膳監送了晚膳過了,嬤嬤怔了怔,這才匆忙起身,腿腳發軟的出去了。
牀上的惠妃漸漸醒了過來,嘴角都歪了。她想喊人,可她說不出話來,她口渴,可這平日裡極爲豪華奢侈的寶華殿中,竟是除了她,連一個活人的氣息都沒有了。
悽悽慘慘,冷冷靜靜,微開的窗子旁,有寒光帶着雪花飛舞而進,她覺得冷,她想起身去關上窗子,可她連一個手指頭都動不了。
完了。
她腦海一陣絕望,嗓子裡又有腥甜猛的涌上,嘴角流了些出來,她不能轉動腦袋,慢慢的就覺得嗓子裡的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有一些溢了出去,更多的一些卻是又反吞了回去,噎得她喘不過氣。
漸漸的,她瞪大了眼睛,拼命的想要掙扎,脖子裡像是灌滿了鉛水,讓她纖細的喉嚨像是被誰的大手用力的緊緊鉗住,她嗚嗚咽咽的想要哼出聲,可越是掙扎,便越是多。
這時候,眼前有人影漸漸地走過來,她努力的看着,像是容嬤嬤回來,她眼裡迸出了生命的驚喜,努力轉動眼珠求救,可那人卻慢慢走到近前,站在她的牀前,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看着她。
容嬤嬤的眼神是她從來沒有見到過的冷,與狠,還有毒。
惠妃看着,忽然就明白了過來,生命的驚喜,慢慢就變成了生命的憤怒---原來,是你!
“娘娘,別怪老奴心狠。”
容嬤嬤上前,低低的說,不去動她,也不去搖她,更不會去幫她,容嬤嬤想起了上一次的事情,“娘娘還記得上次御花園的事嗎?您要去跟錦嬪娘娘理論個上下,老奴是勸着您不要去的,老奴是好心啊,現在的錦嬪娘娘,一胎生了三個小主子,這誰能惹得起?可偏是娘娘聽不進去,那麼一耳光狠狠的打下來,老奴的這隻耳朵,就聾了。”
容嬤嬤說着,擡手指着自己的左耳,眼裡有着譏諷,更有着怨恨,“老奴身爲娘娘的家生子,也伺候了娘娘這一輩子,可是娘娘您呢?您又是怎麼對待我的?”
她說着,又恨着,“這就算是養只狗,幾十年過去了,也還是有些情份的吧,而我這隻狗對於娘娘來說,卻是什麼都不是。娘娘是想打就打,想罵就罵啊……”
她一把歲數的人了,她就算是一生爲奴,也該是在主子面前有一些自己的體面的。
可她這一份想要的體面,在惠妃這裡,是從來都沒有過的寒心。
“所以,老奴這兩日就在您日常喝的湯裡,加了些東西,這東西其實也很簡單,娘娘如果不動氣,它就會隱着不動,可一旦動氣,它就會即時
發作……哪怕就是宮中醫術最爲精湛的太醫來看了,也都看不出任何的端侃。”
只會看出是氣急攻心,又加中風而至的癡呆了。
“娘娘,好好享受您接下來的最後時光吧。”
到如今,也終於算是圓滿了,容嬤嬤微微勾脣,一雙歷經風霜的老臉,最後看一眼這像是一條老狗一般,躺在牀上動都不能動的惠妃娘娘,她轉身離去。
惠妃拼命的掙扎着,不,不!
不是這樣的。
她的命不是這樣的,小時候,小時候的時候爹爹爲她算過命的,她的命,是鳳儀天下的皇后之命啊,她不會現在就死了,她不會的。
她拼命的想要吶喊,想要動一動,想要讓人來救她,可她聽到那個該死的老龜奴出門之後,向着外面的人假裝痛心的吩咐道,“娘娘中風,身體虛弱已是歇了,你們沒事的話,暫時不要進去打擾娘娘。”
她氣,她更氣。
一口來勢更猛的淤血再度衝涌而至衝上他的喉嚨,她想起了容嬤嬤之前說過的話:越是動怒,易氣,便越是發作得厲害……
心中一片灰暗,死亡的觸手,已經透過那虛掩的風扇向着她危險而緩慢的逼近了過來。她想起來了,這窗子,也是那老龜奴說屋裡悶給打開的,原來,如果吐血吐不死她,那這風寒,也會凍死她。
老虜婆!
賊婆子!
她用盡全身力氣的憤怒吶喊着,嗓子裡“咕嚕咕嚕”的吐着血泡泡,卻終於身體僵硬,慢慢的就再也不能動。
雙眼睜得溜圓,死不瞑目。
惠妃至死也從來沒有想到過,僅僅只是因爲一時之怒,一記耳光,便徹底斷送了她自己的一生。
飛揚跋扈者,終究不得人心。
不知過了多久,當天色完全的暗下來,外面的風雪已經大到了幾乎是嬰兒拳頭大小的地步時,緊閉的殿門才終又再次輕輕推了開,緊接着,有人從外面小心翼翼的邁着腳進來,卻是片刻又驚呼一聲,連滾帶爬的跑出去。
不多時,又有更多的人腳步凌亂衝衝撞撞向着殿內用力的跑了進來,容嬤嬤哭着,太醫呵斥着,一陣亂糟糟的把脈,診斷,最終搖頭確定:“娘娘已薨,無力迴天。”
之後,整個寶華殿忽然驟起一片的號啕大哭聲,夜半直衝天際,不久之後,剛剛得到消息的景元帝,腳步急急踏雪而至,在他身後,還有一頂青頂的暖轎緊緊跟着,錦嬪娘娘臉色不好的也跟了過來。
落了轎,下了地,冰冰的雪立時讓人打着寒戰,核仁前頭扶着娘娘快步而走,後頭素白趕緊讓人拿了手爐過來,小心仔細遞給娘娘,錦言擺手,“這些先不用。”
邁步而去,衣袂隨着移步,而遞次踢飛,漸漸流轉,飛舞,素手的宮裝,與這蒼茫的天地之色,漸漸就融爲一體。
進了寶華殿內殿,就見容嬤嬤年老的身軀正趴跪在惠妃牀前,哭得幾次三番昏死過去,她靜靜看着,轉頭示意素白,“去扶她起來。”
皇帝在外殿沒有進入,端坐桌前,聽着太醫稟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