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開、開書院?”靜老爺懷疑自己聽錯了,不,他肯定是聽錯了。
怎麼女兒出去溜達了一圈,就跟他提出這樣的要求來,難不成是被寧長清那小子氣壞了?
對於爹的反應,靜夜思早有預料。
“是,爹,我想開一家專門讓女子讀書的書院。”靜家經營着鳳生皇朝最大的一家書院,並始終奉行有教無類因材施教的準則。
因此,她知道自己的要求雖然驚世駭俗,但爹肯定是能接受的。
只不過女子開書院已經是天方夜譚了,居然還要開一家讓女子讀書的書院?
靜老爺覺得最近刺激太多,他沒有靜夜思想象的那般堅強,似乎有點頂不住了。
但就算這樣,他也不敢表現出太誇張的樣子,畢竟思思現在比他要脆弱的多啊。
抹抹腦門上的冷汗,靜老爺拼了命的擠出個笑容來:“思思啊,爹知道你心裡煩悶,你要是真的在家裡閒得無聊,可以去書院轉轉。書院裡最近新來了一個先生,曾經在皇宮裡做過琴師。你有興趣的話,爹可以請他教你彈琴。”爹什麼都可以給你,只希望你打消心裡的念頭,不要再給別人傷害自己的把柄了。
外面的人將會怎麼想怎麼做,其實並非只有靜老爺料得到。靜夜思在回家的路上,已經將前前後後認認真真的想過了。
她並非不擔心,甚至也是有點怕的。可恐懼只會讓她日後更加苦悶,並不能助她走出眼前這片泥潭。
人人都說她聰穎過人,可事實上靜夜思認爲自己很笨。爲何大家都看得開的事情,唯獨她無法參透。
“爹,我心裡的確煩悶,卻不是因你心中所想。寧長清說我不夠資格做一個妻子,別人說我太傻不懂把握男人,爹你卻說我太過聰穎是那個男人配不上我。你們都把我放到了懸崖邊上,遠離了所有人,顯得奇怪而孤僻。可是,不是這樣的。我只是一名普通的女子,如果真要分出和一般女子的不同,那麼也許是我多讀了一些書,多學了一些東西。而這些,還有很多女子想要擁有,只是並非人人都像您一樣願意給那些女子進書院的機會。”
靜夜思以前所未有的耐心,努力說服老爹。
“我知道若是讓男女同窗,的確不太合適,所以我不敢要求爹爹改變書院規矩,接收女弟子。”心中有些不忍,她不是故意言語要挾。可偏偏能把她的爲難當做要挾的,只有疼愛她的爹爹一人。
果然靜老爺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自己的寶貝女兒從小就與衆不同,不愛女紅,偏偏對筆墨紙硯愛不釋手。教她念詩,思思喜愛的不是風花雪月卻是氣壯山河抒發志向的詩篇。有時家裡設宴,邀請些文人雅士飲酒作對,若思思在場絕不會趁機賣弄,反而每每推卻大家的好意不去參與那些附庸風雅的詩歌接龍;但要是有人談論些風俗民情時事政治之類的,思思卻會忍不住的談些自己的見解。
她的才思見解,每每令男子自嘆不如。
就像如今,這樣理智卻執着的想要開女子書院的先河,多少是讓人汗顏的。
“思思,你明知爹一直想改變唯有男子才能入書院的規矩,只是苦於無人支持。”靜家要開女子書院的消息曾經轟動一時,卻遭到了一致的反對。沒人願意送女兒拋頭露面,沒人願意身先士卒去做一羣女子的先生。
於是,女子書院不了了之。
靜老爺雖然一直沒有放棄,也在暗暗等待時機,可他想盡了辦法也沒想過這件事需由自己的女兒出面。
其實,要說起來,這個設想最初還是靜夜思提出來的。在一次宴會之上,有人恭維她是女中丈夫,心胸氣度不輸男子。當時靜夜思只是淺笑,臉上並無半點驕傲神色。她先謝過誇獎,繼而又說:“如若其他女子也有我這樣開明的爹爹,也有長見識開視野的機會,想必也會如思思所想。”
無關男女,見識的多了,想法自然會有改變。
那日起,靜老爺就有了招女弟子的念頭。他與靜夜思說過,女兒自是出謀劃策鼎力支持。
直到後來,因爲各方面脅迫不得不放棄這個念頭的時候,和他一樣失望的唯有靜夜思。
“思思,要不還是由爹來出面吧。”靜老爺終於豁出去了。之前只是打探了一下風聲,沒有真的開始籌備。眼下,思思這麼堅持,興許他也該放手試一把。
思思應該只是需要找些事情來做,他也覺得憑女兒的才智,只是賞花作詩實在有些可惜。但做爹的還是不希望女兒直接面對那些傷人的質疑與責難,所以寧可擋在她的面前。
有這樣的爹,肯定是前世修來的福吧。
靜夜思心中滿載感動,卻更堅定了心中所想。
“爹,您聽我說。想要大家改變想法,送女子上書院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由我出面開書院的話,可以做個表率,證明女子是可以和男子一樣的。可以唸書,可以主持大局,可以做男子做的許多事情,這樣興許會消除一些顧慮。再說書院裡連院長都是女子,不必與異性相處,也不算傷風敗俗,這樣做應該可以堵住很多人的口。”
她的話說出了更多的含義。
“難道?”靜老爺睜大了眼,心想莫不是……
靜夜思笑着點點頭:“是的,爹,女子書院只有女子,不管是院長還是學生,就連所有的先生都要是女子。我還要在書院門口立上牌匾:男子禁止入內。”
2、
儘管聞所未聞,聽起來甚至是荒唐的,可靜老爺最終還是被說服了。一是不忍再讓女兒失望,二是他也期待看到美夢成真的時候。
女子書院,哈哈,好一個女子書院。
只不過這女子書院有了院長,還得有先生才行吧。
靜老爺開始發現,女兒似乎比他還要忙碌。不過,他知道女兒做事自有分寸,所以並不打算干涉。
可曉月卻不能不參與,誰讓她是小姐的貼身丫頭,並自詡是得力助手呢?
再說了,她還有特殊使命呢,老爺讓她好好照顧小姐。還有一點雖然沒明說,但她也是很聰明的,那就是好好看着小姐,別讓有心之人傷了小姐。
曉月心裡洋洋自得,卻還是要乖乖的跟着靜夜思去拜訪城東的雲婆婆。
雲婆婆是安寧城裡有名的裁縫,也許因爲穿針引線被公認爲是女人做的事,所以她得以獨自支撐一個成衣店數十年。
雖然手藝人人稱讚,不過因爲雲婆婆一直未嫁,性情多少有些古怪。所以除了想穿她做的衣服的,鮮少有人敢登門拜訪。
靜夜思第一個就選了雲婆婆,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勇氣。這要是吃個閉門羹,豈不是爲以後的進展添了晦氣?
曉月嘀嘀咕咕的一直唸叨,靜夜思卻微笑不語。
她沒有見過雲婆婆,可心裡總是覺得,她們會相處的很好。
雲婆婆住的地方稍微有點偏,據說她喜清靜,厭煩囂,所以做出的衣裳也總是有點超凡脫俗仙子般的感覺,深得富家小姐的喜愛。
也因此,她家的衣裳價錢比別家要貴上許多。
而靜家不是愛攀比的人家,所以靜夜思沒有穿過雲婆婆做的衣裳。可這不代表,她認不出哪些衣裳是出自雲婆婆之手。
純白,裙襬層層疊疊,輕盈飄逸,雲婆婆做的衣裳幾乎都有這樣的共性。比如迎面走來的女子,一襲白衣襯的她真如下凡的仙子一般。
曉月卻在身後冷哼:“一個青樓女子,也學人家扮仙女!”
靜夜思有些吃驚,因爲曉月本不是這樣刻薄的女子。可她隨即明白了,曉月這是在爲她抱不平呢。
對面已經停住腳步的女子,她是見過的。雖然兩人的名字經常被一起提起,雖然在外人的眼裡她們不共戴天,可她們真的只見過一面。
“漣漪姑娘,真巧。”
漣漪的神情不若她那般從容,而是微微有些慌亂。但畢竟是風月場里長大的女子,很快就沉着了。
“是,真巧,靜小姐也是來找雲婆婆?”她抿着嘴笑,細細打量着靜夜思。“也對,雲婆婆的衣裳襯靜小姐的氣質,再合適不過了。”
也許是寧長清不在場,所以她們談的很愉快。靜夜思甚至發現了漣漪裙角繡了一圈水紋,淡藍色的,簡單的線條卻因爲精湛的繡工而幾乎能以假亂真,似乎那水波隨時能盪漾開來。
“漣漪姑娘繡的這羣漣漪,真的能引起人心中的漣漪呢。”靜夜思讚道。
漣漪有些吃驚:“靜小姐怎麼知道這是我繡的?”
“因爲雲婆婆不愛刺繡,她的衣裳都是純白的,以層次取勝,沒有半點裝飾。而漣漪姑娘的繡工,卻是聞名遐邇的。”靜夜思不是普通深閨裡的小姐,她所知道的,還有很多。
這樣聰慧的女子,寧公子居然放手。漣漪在心裡嘆道:你還奢求自己能留住他的心嗎?
苦笑,輕輕搖頭不去想那許多煩惱。
漣漪出聲告別:“我還有事,先走一步了。”
寧長清幫漣漪贖了身,是在靜夜思退親以後發生的事情。有些無聊的人士,甚至編出了一個感人的愛情故事。說寧長清和漣漪,終於衝破了一切阻礙,要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可偏偏有人棒打鴛鴦,傳聞寧家無論如何也不準漣漪進門。
而一向忤逆慣了的寧長清這次居然意外的孝順,不再提迎娶漣漪進門的事,只是在外面買了處宅子,金屋藏嬌。
靜夜思是突然想到這些,她看出漣漪說自己有事要走時,臉上露出的尷尬。
於是心裡突然有個想法成形:“漣漪姑娘,如果沒有急事的話,可否再和我聊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