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雲略一思量,便想透了這點。
他猶豫了片刻後道:“元則,其實,我想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自己暫時先貼錢補發軍餉,將這一關先應付過去,以免士卒譁變。”
陳規聽罷,卻是一搖頭道:“屬下也知大人才與江南首富李家聯姻,而李家小姐在家中地位尊貴,權勢極大,如她要調些銀錢供大人應急,想非難事……只是如此一來,卻難免給朝中大臣彈劾的把柄,反而不妙!”
“參奏?”岳雲聽聞之後微微一愣,奇道:“我自個兒掏腰包發軍餉,爲朝廷節省了銀錢,理應嘉獎纔是,怎麼反而會被彈劾呢?”
陳規一愕,然後便苦笑道:“嶽將軍,朝廷最擔心的就是統兵將領完全掌控軍隊,將朝廷的官軍變成自家的私軍,所以將統兵將領時常調動。大人如果自掏腰包發軍餉,朝中那些御史少不得會上奏官家,稱大人有自立之心!”
他這麼一解釋,岳雲倒是很快就明白過來了。大宋一朝,從太祖皇帝趙匡胤杯酒釋兵權以來,就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嚴防統兵大將作亂上,想出了很多辦法遏制武將。
大宋朝廷通過採取“收起精兵,削奪其權,制其錢穀”的三大綱領,巧妙的將地方廂軍中的強壯士兵劃入禁軍,使地方軍隊無法和中央抗衡。同時還採取了“削弱相權、罷黜支郡、強幹弱枝、內外相維、三年一易、設置通判、差遣制度等等,將軍權、行政權、司法權、財政權牢牢控制在中央手裡。
這樣一來,倒是杜絕了藩鎮割據的可能性,不過卻讓大宋武備鬆懈,軍隊戰鬥力下降嚴重。就連那所謂聚集了地方精壯士兵而成的禁軍,也成了一個笑話。所以大宋在和北方的遼、金、西夏等國戰爭中,屢處下風。
但即便如此,經歷了“靖康之恥”痛苦的那位官家趙構,仍然把主要注意力放在防備岳飛、韓世忠、張俊等抗金大將身上,一直絞盡腦汁想辦法削兵權,廢宣撫司。
現在好不容易自己通過一系列表現,改善了在趙構心中的形象。但如果他得知自己竟然不通過朝廷,給水師官兵發軍餉,恐怕第一反應就是懷疑自己有不軌企圖。如果有御使就此事彈劾,別有用心的小人再從中煽動,只怕自己的麻煩就大了。
岳雲想通這一點後,頓時背上冷汗直冒,如果不是陳規提醒,自己就要犯大錯了。雖然趙構未必就會殺了自己,但想再取得他的信任,得到重用,就不可能了。
岳雲抹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感激道:“元則,幸好你提醒,不然我差點就鑄成大錯了……不過眼前局面,如何想辦法扭轉呢?雖然朝廷沒說要我什麼時候指揮水師出海作戰,但一直這樣僵持下去,恐怕也不是辦法啊!”
陳規這時微微一笑道:“嶽將軍,對於目前的局面,下官以爲應從兩方面着手!第一是向朝廷上奏,稱目前水師力量不足,恐怕無法勝任剿滅海盜的任務。要求增調士兵,並添置船支、武器、軍械。目的不在於要求樞密院能拔給我們多少人員和物資,而是以進爲退,讓朝廷同意咱們進行擴編水師,這樣一來,就可以拋開這些老弱殘兵,建立一隻真正能打仗的水師部隊了……”
聽到這裡,岳雲忍不住問道:“這些老弱殘兵,一看就知道根本不中用,何不乾脆上奏朝廷,要求裁汰?”
陳規卻是搖了搖頭道:“嶽將軍,官場上的事,錯綜複雜,明州水師,全是老弱病殘之事,雖然全明州人都知道。可官家卻是足不出宮,根本不可能到明州來親眼看的。他多半會派樞密院或者大理寺的人前來調查,看是否如此。可這兩個衙門的官員,全是秦相一系之人,大人以爲他們會調查出來個什麼結果上報官家呢?”
他如此一說,岳雲便恍然大悟。方纔明白爲何陳規只談增派官兵,而不提裁汰整編之事。
陳規這時又說道:“第二個方面,那就真得大人去作作夫人的工作了……”
“哦?”岳雲聽後,目光閃爍。
陳規忙道:“李家經營海上貿易數十年,不但財富驚人,且有自己的造船廠,可以製造五十餘丈長的大型車船。當有戰鬥力的新兵和水手招募來之後,恐怕就得向他們訂購大船以作軍艦了!”
岳雲想起在明州水師碼頭看見的那幾條小漁船,不禁怦然心動。
他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這事我會處理好的!不過,眼前這軍餉之事,卻是擺在我們面前的,這如何處理呢?”
陳規這時捻了捻頜下長鬚道:“我們可以化被動爲主動!這討軍餉之事,光大人一人哪行啊!應該是全明州水師的事啊!”
岳雲亦是有所意動,問道:“莫非元則的意思是……”
“我們可以學那大人屬下王童之前搞的‘中原民衆請願團’,帶領水師官兵去明州府衙前討軍餉去!”陳規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道。
第二天一早,岳雲和陳規在回到明州水師大營後,就宣佈明州知府王嘉已經避而不見。他爲了幫廣大官兵討得軍餉,要親自帶領大家一起去明州府衙前靜坐示威。
岳雲這一着,讓張恆等人措手不及,原本他們打算等岳雲宣佈未討到軍餉就煽動士兵譁變的。但現在堂堂嶽大公子都放下臉面,要帶領他們一起去討軍餉了,他們難道還能反對?至於煽動士兵譁變就更無從談起了。
無奈之下,他們也只得和岳雲一起,帶着數百名走路沒多大問題的水師官兵一道,去明州府衙前靜坐示威!
王嘉實在沒有想到,岳雲竟然給他來了這一招。他居然厚着臉皮帶着大批水師官兵在明州府衙前靜坐,還打着標語討要軍餉。這可讓明州全城轟動,大批百姓和過往商人均來圍觀。把明州府衙周圍堵得水泄不通。
“這就是明州水師官兵?怎麼全是些老頭子啊?”
“哪裡全是老頭子,你看那邊坐的不全是小孩嗎?”
“那些小孩應該是士兵家屬吧?你不會說他們是水師官兵吧?”
“怎麼會是家屬?你看他們不是穿着水師官兵的衣服嗎?”
“我的天啊!這水師的士兵咋全是老的老,小的小啊?不老不小的就是殘疾之人。不是瞎了一隻眼的,就是少了一條胳膊或者腿的。這樣的水師能出去打仗嗎?”
衆人望着這隻由老弱殘兵組成的“明州水師討餉團”,紛紛指指戳戳,搖頭不已。
明州府衙內,王嘉已經將洪宇和張威兩人叫來商量對策。
他其實一直就躲在府衙內,根本就沒有去下面的縣內。原本以爲岳雲就此回去之後,軍營內必然譁變,可誰料岳雲卻徑直帶着水師官兵到他府衙上討軍餉來了。對於這些水師官兵,衙役根本就沒法趕他們走,更不用說抓人了。可讓他們一直在門口靜坐,也着實有些驚世駭俗了。
明州並不是一般的城市,而是大宋三大對外港口之一,高麗、日本和南海的商人都有很多在城內,這樣一羣大頭兵娶集在府衙門口,影響太壞了。尤其這些士兵還全是老弱殘兵,他們的形象……這個也着實丟大宋的臉。
王嘉說道:“看來眼下不把軍餉補發給他們是不行了。如果一直任由他們在此靜坐下去,造成的影響會越來越大,屆時萬一傳到官家耳中,我等如何交待?”
“王大人,如果現在就將軍餉補發了,那豈不是讓岳雲大得人心?以後我們還如何制他?”張威立刻反對道。
“是啊!王大人,其實我們與岳雲並無仇怨,那軍餉發不發與我等有何干系?只是立刻就此向岳雲妥協,恐怕秦相會怪我等辦事不力!”洪宇也提醒道。
王嘉一聽,也覺是個問題。如果就這樣將軍餉補發了,秦檜那裡卻是如何交待?沉吟了片刻後,他方說道:“兩位大人說的亦有道理。只是……咱們這位官家可是個極要面子之人。如果得知明州水師因發不起軍餉,鬧得在府衙前靜坐,有損我大宋天威,官家大發雷霆起來,恐怕秦相也保不住我們啊!
“這……”王嘉如此一說,洪宇和張威也頓覺有理。
“那要不這樣吧。”張威想了片刻之後說道:“我們將目前的狀況派信使急報秦相,建議暫且先補發明州水師軍餉,以後再另想他法。然後請秦相定奪。屆時不管補發於否,我等皆無過錯了!”
張威如此一說,王嘉和洪宇皆點了點頭。
“那就按張大人的意思辦吧!下官也覺應如此行事!”兩人齊聲道。
不過無論是王嘉等人,還是岳雲,都不知道,就在府衙旁不遠處,一雙秀美驚豔的眼睛卻在暗中觀注着他們這一羣討餉隊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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