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上回程的飛機,安然落座之後,餘潔注意到身後的兩個男人正在用韓語聊天,少少的驚訝之餘、她留意了一下兩人的談資。聽他們的口音應該不是首爾人,因爲有些詞她聽得不是太懂。可是他們的大致意思她是明白了,而且沒幾句便急火攻心了……他們滿以爲自己的語言很具私密性、所以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正在肆無忌憚、極盡侮辱之所能地談論着商靜言的不便和對她的污衊之詞。
她慢慢地回頭、眯着本來就狹長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問他們:“——?!”(說什麼呢?!)
兩個男人被她字正腔圓的喝問給嚇了一大跳,緊緊地靠在椅背上、目瞪口呆地望着她氣得臉色煞白、兩眼精光四射的樣子。
“姐?”商靜言聽得出餘潔的聲音裡帶着明顯的一觸即發的味道……他曾有幸領略過一次、就是在按摩中心把餘潔氣得暴跳如雷的那一次!急忙扯了扯她的衣服、又揉了揉她的腿,低聲道:“別和他們計較!”雖然聽不懂、也根本沒去留神聽後面的人在說什麼,但是用腳趾頭想想他也知道是什麼觸怒餘潔的了。
餘潔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本想破口大罵,可是看看那兩個男人的窩囊樣、想想自己的國格和人格、又有商靜言聲音低但卻很堅決的勸解,她便生生地把這口而起給壓制了下來……更主要的是,她知道如果自己和這兩個缺乏教養的傢伙計較的話就會吸引來半飛機的人的目光,那麼就會有更多的人注意到商靜言的失明。
於是,她只好惡狠狠地瞪着那兩個慫人、直到他們兩個連連對她點頭鞠躬、喋喋不休地說着“——(對不起)”、這纔有些僵硬地轉回身。
商靜言扯起嘴角對她笑了笑,抓着她的手合在雙掌之中搓了搓、再放到嘴邊親了親,終於把她給逗樂了……雖然他聽出其中多少有些勉強的味道,但是至少她已經不會再發脾氣了。“好乖的姐!”他嬉笑着摸摸她的頭,但是立刻被她狠狠拍開了手。
“造反了你?!”餘潔斜睨着他。
“嘿嘿。”他以德報怨地扮了個鬼臉給她。
餘潔盯着他憨笑的樣子、心裡一下子涌出大把大把的委屈,於是一頭栽在了他的肩膀上、扁了扁嘴、低聲道:“靜言,他們說我是個變態的女人!”說着,她一把抄住他的腰、使勁摟了一下,那意思就是“如果你敢說是的話,我就掐死你!”
商靜言被她的大力勒得咳了出來,忙不迭地拍着她的胳膊、嗆聲道:“你、你不是,絕對、不是!”呼,終於喘過氣來了。
“我就喜歡你一個……男人嘛!”餘潔依舊的委屈滿滿,不過話說出口後、她自己也覺得嘴裡滿不是滋味的。
“我知道,嘿嘿!”商靜言忽然有些臭屁起來,攬着她的背、將她圈在懷裡,心滿意足地親了她的頭頂一下。
接下來的時間,餘潔靠在商靜言的懷裡、閉着眼睛養神……昨天晚上又狂歡得晚了。唉,他怎麼會精力這麼旺盛的呢?不知道是太久沒怎麼樣了,還是他實在是年輕的說。
假寐了一會兒,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上一次去韓國的經歷——那麼的傷心、那麼的孤獨、那麼的傷痕累累……腦子裡又響起了迪克牛仔的歌聲:
遠離地面,快接近三萬英尺的距離。思念像黏着身體的引力,還拉着淚不停地往下滴……
靠在商靜言微微起伏的胸前、聽着他一牆之隔的心跳聲,餘潔覺得自己的眼角慢慢地溼了。與心愛的男人幾乎緊貼在一起、手臂與手臂互相交疊着,可是爲什麼她還是覺得不夠?爲什麼這樣近的距離讓她反而傷心得想哭?爲什麼明明幸福得像是浸泡在巧克力裡,可是卻老是覺得抓不住這種幸福、更是在時時刻刻地擔心着水一樣的幸福會悄無聲息的離開呢?
思索良久,她對自己發誓:餘潔,你一定要讓自己幸福、再也不唱着這首心碎的歌獨自漂洋過海!
回到家,雖然餘潔明知道兩人都有些累了,但是一放下行李之後、她還是立刻拉着商靜言跳上了車、直奔民政局。
她要把自己在飛機上的誓言變成現實……登機結婚就是朝着目標邁進的第一步。
她要讓自己的幸福在婚姻中永固,讓自己的婚姻在幸福中定格。
她不能等、不能白白地讓自己幸福的婚姻在無謂的猶疑和等待中被一點一點地消磨掉。
她要讓自己變成一個幸福的結了婚的女人,更要做一個結了婚的幸福女人!
半路上,數度掙扎無果的商靜言突然想到了什麼、一把抓住餘潔的手臂嚷道:“姐,讓我回家一趟!”
“不行!”餘潔甩都不甩他、繼續往已經依稀可見的目標進發。越來越巨大的緊迫感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恍惚之間有種當年母親最後一次抱她在懷裡、隔天便撒手人寰的錯覺。那天,看着母親了無生氣的臉、拉着她漸漸冷卻的手,她不停地掉眼淚、不停地問自己昨天爲什麼不多讓母親抱一會兒、爲什麼非要急着從她的懷裡掙脫開……如果她早知道那是最後一次的話,她會一直窩在母親的懷抱裡,讓她在去世之前一直都是暖暖和和、不會覺得孤單的!
“靜言,求求你別讓我等,我等不了!”這一輩子,她不記得自己曾用“求求你”這幾個字過……即便是當年在校園裡遭受粗暴的凌辱、她都未曾說過這幾個字,可是現在她不在乎自己的示弱……她只要達成自己的願望、爲數不多的“要”願望!
她不能等、決不等!
“姐……”商靜言呆住了。雖然他並不知道餘潔此生從未對人說過“求求你”這幾個字,可是依舊被她急不可耐而又沉重的語氣給震懾住了。猶豫了一會兒,他輕輕撫了撫她緊繃着肌肉的手臂、低聲道:“我還沒給你戒指呢,姐!我就是想回家把媽給我的戒指找出來給你……”
餘潔也愣了一下。“對哦!”她顫巍巍地吸了口氣、又顫巍巍地緩緩吐出,這才扭頭飛快地瞧了他一眼、笑道:“這個可不能便宜了你,待會兒路過什麼珠寶店的時候你就給我買一個吧!”
商靜言遲疑了一下、點點頭道:“我沒帶那麼多錢,你先借我、回去還給你!”
“那是當然!”餘潔用理所當然的口氣回答了他,換來了他一個滿意的笑容,讓她再一次體會到滿足男人的自尊是一件如此簡單的事。
“姐,嗯……”商靜言抓了抓腦袋、不太好意思地道:“等妹妹回來再給你下聘禮好嗎?我的錢全都是她幫我存着的。”
“嗯!”餘潔輕笑了起來,終於覺得擰得緊緊的心鬆弛了一些,便再下一城道:“別的我也不多要,以前不是聽你說過老家還有一個房子嗎?索性一起當聘禮下給我吧?”
“呃?那個破房子你也要?”商靜言有些摸不着頭腦地嘿嘿笑了起來,“好多年沒住人了,都快塌了。”上次回家掃墓的時候,他們幾個也是住在鎮上的旅館裡的。
“嗯,我要、是你商靜言的東西我都要!”餘潔更加堅定地點頭。她會把舊房拆了、着人蓋一間新屋,然後如果可以的話、每年都陪着他去給賈阿姨上墳。她想謝謝她……爲了很多事!
商靜言還是有點不明白,不過很爽快地點頭道:“好,都給你、商靜言的東西都給你!”
“靜言……”餘潔側眼連瞧了他幾眼、恨不得立刻停車,抱着他好好親個夠。
“嘿嘿、嘿嘿……”商靜言被她哀哀的語氣給逗樂了,擡手摸了摸她的臉、摸到了她抽動不已的鼻子,笑得更開了。
公元二〇一〇年、九月某日、下午四點零六分,餘潔和商靜言正式結爲夫婦。有代表神聖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婚姻法的證婚人爲證、有一人一本的莊嚴的結婚證爲證、有天地人爲證……
“我愛你,商靜言!這一輩子我都沒有愛過任何一個男人、除了你!”這是餘潔的結婚誓言。
“我也愛你,姐……餘潔!很愛、很愛你!”這是商靜言臨時改口、結結巴巴的結婚誓言。
回程的路上,商靜言捏着自己的左手、不停地撫着無名指上細小的戒指,要不是餘潔在開車、他真想把她的手拉過來摸一摸,以確證另一枚樸素的戒指還在她手指上帶着。
餘潔瞥着他的小動作,嘴角噙起了淡淡的笑意。“別捏了,再捏就扁了,傻瓜!”
“嘿嘿。”商靜言美滋滋地對着她笑。
“我們叫倩倩他們請我們吃飯吧?”餘潔問他。
商靜言搖頭,“回家吃吧!”
看他笑得另有所指的樣子,餘潔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直把商靜言笑得又是一個大紅臉纔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提醒他:“靜言,我比你大四歲呢!”
商靜言撇了撇嘴角、難爲情地把頭扭向了另一邊。
“嘖!”餘潔忽然想到一個很嚴肅的問題來,扯了扯他的衣服、等他轉回頭來,問:“靜言,你說再過十五年你才四十三歲、正是如狼似虎的年紀,可我已經四十七歲了,肯定都更年期了,要是……”她上下掃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道:“你還是這麼需求強烈的話……該怎麼辦呢?”
商靜言的臉變成了一個水煮蛋了。
餘潔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嗯,我得好好打算打算。別一不小心把你這個小白臉給弄丟了!”
“姐!”商靜言的眉毛擰成了一團,舉起手急急地摸索着她的臉頰,不樂意地低嚷:“你老是說我傻,我看你才傻得厲害呢!我是個瞎子,除了你這個傻姐姐會看上我、誰會看上我呀?”
“我看賈庭芳就挺看得上你的!”餘潔故意撅了撅嘴,立刻招來他在她嘴脣上的用力一捏。
“沒有!”商靜言有些急了,縮回手、很嚴肅地道:“她那次就是藉着來上海的機會從老家逃出來的。她是個心性很高的女孩子,纔不會看上我呢!”
“哎呀?!”餘潔的眉毛挑了起來,扭頭狠狠瞪了他一眼道:“那你的意思就是如果她看得上你的話、你就會跟她好了咯?”
“呃?!”商靜言傻了、緊跟着就怒了,直着脖子嚷了起來:“我哪有?我沒有!”
看他着急的樣子,餘潔反而覺得很開心、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自顧自開車了。
“餘潔同志!”商靜言得不到她的答覆,聲音更大了,“我們才結婚、才領了結婚證,你、你就……就這麼不信任你老公……呃,我?!”
餘潔終於忍不住了,哈哈笑了起來。“信任、信任!”她安撫地拍了拍商靜言攥成拳頭的手道:“我就是……”她想了想、又噗哧樂了,“耍個女人常用的手段嘛!誰叫你把我變得這麼女人了呢?”
商靜言又傻了。
回到家稍事修整,餘潔便趁着商靜言洗澡的功夫給自己的醫生朋友推薦給她的那個眼科醫生打了電話,約定了大後天帶商靜言去做眼科檢查,然後再做具體安排。
掛了這個電話,她遲疑了一下、又撥了方致新的手機,等他一接起來就急急地嚷:“我跟商靜言結婚了!”說完之後,她皺着臉、扯着嘴角、等他發表什麼驚世駭俗的高論。
方致新那邊先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他最慣用的冷冰冰的聲音道:“嗯!來要紅包的?”
餘潔輕輕拍了拍自己“撲通、撲通”亂跳的心、搖頭道:“不是,就是想告訴你一聲。”
方致新冷冷地一笑,又靜默了片刻、很鄭重地道:“餘潔,恭喜你,祝你幸福!”
餘潔大張着嘴、半天發不出聲音來。這、這是她認識的那個方致新嗎?
“哼哼!”方致新的語氣又恢復了她熟悉的味道,涼颼颼地問:“這不是你最想想聽到的嗎?”
“我……”餘潔有些鬱悶地撓了撓頭……他真的是她肚子裡的蛔蟲,總是知道她的心思!於是她不太情願地承認道:“對啊,就是我想聽到的!”
“好了,現在聽到了,還有什麼事嗎?”方致新笑笑地問。
“沒有了……過兩天請你吃飯。”餘潔怏怏地答了一句,心裡有些沒着沒落的。方致新的態度太反常……太無動於衷了!是誰上兩個禮拜還打算跟她結婚的?
方致新大概是感覺到餘潔的困惑了,耐着性子拉開了家常:“他家裡人怎麼說?不是還有個妹妹在臺灣嗎?”他也沒費神問她家裡的意見,深知就算她家有意見也奈何不了她分毫的。
“他前兩天在電話裡跟她說了,”餘潔無所謂地聳聳肩道:“很吃驚、也明顯很反對的樣子。”
“嗯,”方致新低低地應了一聲,遲疑了一下、低聲道:“餘潔,他們兄妹之間的感情不是你能理解的,你最好……好好處理。嗯?”
餘潔平靜了下來,很鄭重地點頭、應了一聲。“我就是有點氣他妹妹把自己當孃的做派,其他的倒一點沒什麼、就算她想不通我和靜言結婚……其實我也是可以理解的。”
“是嗎?可以理解?”方致新的聲音裡有着滿滿的不以爲然。
餘潔翻了翻白眼,很用力地“嗯”了一聲,想想、又補充道:“我也不會和她計較多久的,她也是爲她哥哥好,再說身體又那麼差。”
方致新笑笑,沒說什麼。
想起什麼,餘潔忙問:“誒,你還在馮醫生那兒治療嗎?情況怎麼樣了?”
“還在治療,情況不錯。”
“是嗎?那、那你現在看得見了嗎?”餘潔有些激動地嚷了起來。
“小姐,”方致新皺着眉、不耐煩地道:“你是不是武打書看多了?”這句話是他從他新進門的弟媳婦那裡批發來的……是她有次數落方致遠的。“我的眼睛終究是會瞎的,現在只是暫緩進程而……”
“靜言說只要堅持治療的話,你的視力是會有改善的!”餘潔打斷了他。
方致新怔了怔,笑了出來,“餘潔啊餘潔,真沒想到你也有一口一個某某人說的日子。”
餘潔不以爲杵地撇撇嘴、問:“你現在有改善了嗎?”
“嗯!”方致新頗爲滿意地應了一聲,“可以看見人影……近的話可能更好些。”
“太好了!”餘潔開心地低叫了一聲。
方致新在電話那頭笑而不語,過了半晌、忽然道:“我有些後悔了,餘潔。”
“嗯?後悔什麼?”餘潔摸不着頭腦地問。
“後悔……沒什麼。”方致新倉促地結束了自己的話,改口道:“我還有事,過兩天再碰頭吧,紅包總是要給的!”
其實問完之後餘潔也已經有些明白了他的意思了,臉上不禁有些微溫……她餘潔什麼時候在男人當中這麼搶手了?龔磊、商靜言、方致新……今年大概是她命犯桃花的年份?
掛了電話、回頭一看,商靜言早已經洗好了,站在靠近陽臺的位置、臉上還有來不及抹去的若有所思的表情。
“怎麼了?”餘潔拉開陽臺門、進了屋。
“嗯……沒什麼?”商靜言搖搖頭,朝身後指了指道:“我好了,你洗吧!”
餘潔走到他面前、凝視着他遊移不定的眼珠,再問了一遍:“怎麼了,靜言?”
商靜言的眉微微蹙了一下,側着臉、避開了她的注視。“沒什麼!”說完,他轉身要走、卻被餘潔一把拉住了。
“吃醋了?”餘潔也蹙着眉,更加仔細地看他。
“呃?沒、沒有!”商靜言使勁搖頭,不自然地笑了一下,低聲嘟囔道:“你們是朋友……我吃什麼醋?”
餘潔在四周用力嗅了兩下、又湊近到商靜言的頸窩處嗅了兩下,搖搖頭、詫異道:“那是哪來的酸味呢?”
“姐……!”商靜言扭身掙開了她的手,以手探路、摸到了牀邊、背對着她坐下了。“我真的沒吃醋,就是、就是覺得……”
“嗯?”餘潔繞到了他面前,蹲下、按着他的膝蓋問:“就是覺得什麼?”
商靜言擡了擡手、想去摸餘潔的臉,可半路又改道按住了她的手、摸着她修長的手指和指間那枚小小的婚戒。“就是覺得……你們兩個真的是soulmate。”
餘潔的視線落在他不停在自己的指背上劃來劃去的手指,怔了怔、噗哧一聲笑出來了,“那你還說自己沒吃醋?”
商靜言的眉頭皺緊了,終於伸手按住了她的臉、仔仔細細地解讀着她的表情,鬱悶地嘆了一聲、問:“女人都很高興看到男人爲自己吃醋嗎?”
“啊呀?”餘潔微愣、嚷道:“你很懂女人嗎?”
商靜言的臉騰地一下紅了,“網上、電視裡、廣播裡、書裡都有說的嘛!”
“哈哈!”餘潔笑着拍了拍他熱滾滾的臉頰道:“嗯,好吧!反正這幾天我已經女人味十足了,就再女人一次吧!”說完,她收斂了笑意、很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女人是挺喜歡看男人爲自己吃醋的,不過我只是在乎你爲我吃醋的樣子!”
商靜言一愣、又來摸索她的表情,好久才扯了扯嘴角道:“那……我下次不吃了。”
“爲什麼?”餘潔不滿地嚷了起來。
“我不喜歡吃醋!”商靜言撇了撇嘴角,又加了一句:“而且……嘿嘿、嘿嘿,”他忽然笑得有點志得意滿的樣子了,“方致新說我們是heartmate!”
“啊?”餘潔意外不已,“Heartmate?”
“嗯!”商靜言得意地揚起了嘴角。
餘潔定定地看了他好一會兒,也笑了,“好,heartma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