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
是我們我每一個活着的人每一天都會做的第一件事。
太陽朝升夕落,我們遵從這秩序生活。
——《蔚藍新約第一篇:土壤》
……
林森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張不算很舒適,甚至有些邋遢骯髒的牀上。
睜開眼的瞬間,感受着腰背的痠疼,鼻子間嗅到的是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下了牀來到客廳,看到林妍正在做飯,林雪站在門口練琴,父親抱着他新買的晶體板,抽着煙看着動畫片。
“什麼味道?”林森皺着眉坐下來。
“大蒜。”林妍答。
“大蒜?”林森感覺很奇怪,大清早的吃大蒜?
“是的!你昨晚嚷嚷着要吃的,第一批從園子里長出來的東西!”林妍端着菜走過來。
林森定睛一看,是上週吃剩的蟒羚腿,旁邊整齊的碼着一排白玉般的大蒜。
“完全水煮!基本保留原味!”林妍笑着放下盤子。
林森卻只能尷尬的笑了笑。
“爸,別看了,吃飯了。”林妍強制收起了父親手中的晶體板。
“唔……”有些意猶未盡的林翰拿起筷子看了看桌子上的東西,也和兒子一樣疑惑道:“大蒜?”
“對!哎呀……”
林妍一個沒拿穩,摔碎了一個盤子。
清脆的聲響,伴着林森咀嚼食物的聲音。
大蒜嗎……
土壤里長出的東西。
……
“保護環境,人人有責?”
“這種表語怎麼能讓人感興趣呢!”
“額?難道不對嗎?”
“呵……當然不對!”
“環境不需要你保護,地球更是如此!比現在熱的時候有的是,比現在冷得多的時期也很多,可地球呢?對它來說這不過是一些不足爲慮的片段,我們真正要做的是保護自己!保護我們人類!”
“唔……是嗎?”
“不是嗎?!好好想想!”
……
雖然不記得在哪聽過這段對話,但再次醒來後的林森耳邊一直不斷的重複着這個內容。
只是這一次醒來的林森發現屋外還黑着,房間裡靜悄悄的,什麼聲音都沒有。
“姐?”林森起身來到屋外,他順手敲了敲隔壁的門。
“咚咚!”
“姐?!你睡了嗎?”
沒人回答。
林森有些害怕,他想推開門看個清楚,卻又不敢這麼做。
所以到最後,林森保留了一個幻想,幻想她們只是睡着了,沒聽見罷了。
但是來到客廳的林森卻發現,餐廳的桌子前,父親的晶體板擺在桌子上還在播放動畫片,空氣裡還存留着煙的味道。
林森走過去一看,這是一部相當相當老的古董級動畫片。
叫《鼴鼠的故事》……也不知道父親是從哪裡淘來的數據流……更好奇當初那些先輩離開地球的時候爲何會把這部動畫片保存了下來。
看到小鼴鼠發現掠食者出現後給小夥伴們打電話,林森微微一笑。
但突然感覺到黑暗中有人在窺視着他。
所以他猛地一回頭,警惕的看過去。
卻發現……黑暗中什麼都沒有,包括自己的房間和那扇沒有勇氣推開的門……
全都消失了。
……
“我喜歡土壤里長出的東西!感覺很神奇!”林森蹲在菜園旁說着。
可林妍的臉上卻一點笑容都沒有,她冷着臉拉起林森道:“可你的手是用來彈鋼琴的!不是用來挖地的!你知不知道如果你在這受了傷父親會怎麼責罰你嗎?!”
林森的笑容還在,但凝固了。
他看着指尖的泥土,所有的喜悅都被衝散,剩下,只有骯髒和厭惡。
……
“和諧的自然秩序?
別說的那麼高尚!我們和自然秩序始終是格格不入的!因爲我們有着自己的秩序!”
“所以……您還是堅持相信人類根本不需要爲大自然做什麼!?”
“什麼?”
“我是說……”
“我懂你的意思!我是在感到不可思議,爲什麼你到現在還是沒能理解我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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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您的意思是?”
“別讓我們成爲這個星球上最短暫的片段,這就是我的意思!”
……
又一次醒來,天還是黑的,不過不是因爲夜的緣故,而是天空陰沉的可怕,狂風怒吼,看樣子暴雨將至。
“哥!別管菜園了!大不了重新再種就是了!”林雪推着林妍向屋裡跑去。
林森卻還在站在院子裡。
他看着面前這些綠色的蔬菜,感受着它們的生命力……和人類比起來,它們看上去是那麼的脆弱……
一道電閃,林森回過神,他匆忙進了屋。
跟着伴着雷聲大作,雨幕讓世界變得無比朦朧。
林妍坐在輪椅上,臉色很差,那是陰雨天帶來的痛苦所致,但她在極力剋制……
“姐?!”林雪發現後,急忙蹲下來,給林妍搓腿,她試着用手掌摩擦的溫度來緩解林妍的痛苦。
可無濟於事,但林妍還是勉強露出笑容,說了聲:“謝謝。”
林森站在門前,看着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很快院子就被水淹沒了,園子裡的蔬菜基本玩完了。
但是……
幾天後林森帶着一身疲憊回到家的時候發現林雪正和林妍在菜園旁一臉的喜悅。
發現林森回來了,林雪招手道:“哥!快來看快來看!”
“恩?”放下工具,林森走過來。
結果正看到林雪指着的地方長出了一顆小小的幼苗。
“又發芽了!!”林雪喜道。
林森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以爲隨着那場暴雨,菜園子已經遭受到了末日般的毀滅纔對。
可才僅僅幾天的功夫,新苗已經從黑暗的土壤深處長了出來。
蹲下身,小心翼翼的探出手去觸碰那稚嫩的幼苗,在感受到它的瞬間,林森的驚訝變成了欣慰的笑容,但很快又茫然起來……
曾經看上去如此脆弱的生命,曾經和人類比起來微不足道的存在,如今的它到底是不堪一擊的低等……還是超出想象的頑強呢?!
……
“大家心裡都很悲傷,他是一個偉大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的人!而我引用這段出自偉人的評價來表達我對我的摯友的懷念,是因爲我期待更多人的能夠理解,領會他的那些誠摯之言,更希望他的意志可以得到傳承和發揚!”
沒有牧師的悼詞,也沒有人山人海的相送。
他的棺槨被放進墓穴的時候,在場的人只有一個小男孩沒有哭。
站在母親身邊的小小身影安靜的看着父親離去,看着泥土將墓穴填滿。
安葬結束,小男孩仍舊站在墓碑前。
看到這一幕,曾作爲對手出現的男人示意管家等一等,然後他回到了墓碑前,和小男孩站在了一起。
“你父親是個偉大的人,也許不那麼出名,但他的意志對我們來說卻彌足珍貴,我們雖曾是對手,可現在……我終於意識到,我們更像是不那麼相互待見的朋友。”
小男孩聞言擡起頭看着身旁的男人道:“那叔叔,你可以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恩?”男人疑惑的看着這個小男孩,他蹲下身,笑着道:“可以。”
小男孩安靜的看着新填的土壤,許久後才道:“以前我有一個朋友,卻雨兒,它每天都在聽我說話,而且從來都不會衝我發火,可是這麼好的朋友,還是爛掉了……我很傷心的拿着它去找爸爸,結果爸爸卻告訴我,雨兒沒有死!它只是需要被埋進土壤裡,然後只需要一年,它就會復活!”
男人的聞言微微一笑,被男孩的天真感染,便笑着道:“那後來呢?後來雨兒有沒有活過來啊?”
男孩轉過頭看着面前的男人道:“過了一年,埋葬雨兒的地方果然長出了新苗,可是要等到它長大結果,卻還需要很多年,而且,我慢慢的開始理解,那其實只是生命的種子的一種延續,復活是不存在的,畢竟就算再過去十年,蜜雨果樹開花結果,長出和雨兒一模一樣的果子,我的那位安靜的朋友也不可能再回來了,對嗎?”
聽到這裡,男人臉上的笑容凝固了,他忽然發現,面前這個小男孩的眼中並不存在孩童般的純稚與天真,但也沒有渾濁和滄桑,有的只是一片宛若無風掠過的湖面,安靜到沒有一絲一毫的波紋的程度。
“叔叔?”男孩看面前的男人一直不說話,便扯了扯他的衣袖。
回過神的男人看着男孩,他的表情不再那麼和善,他答道:“對,你說的沒錯,生命可以得到延續,卻永無可能重複,但……”
男人說着站起身,看着墓被道:“但生命的形式遠不止有一種,就算我們的心中沒有土壤,卻也一樣可以孕育新的未來,這就是我的答案。”
男孩安靜的聽完,然後他笑了:“謝謝你,叔叔。”
男人卻沒再看他一眼,他轉身離去,步伐略顯急促,就像是在逃離。
當他的車離開時,一個女人急匆匆的跑進墓園,然後看到男孩後就吼道:“楊迪!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嗎?!”
楊迪看着面前這個繼母,回過頭看着父親的墓碑道:“爸,雨兒會回來的。”
……
看着還是孩子的楊迪被年輕的繼母用拖着的方式拉走。
林森的內心很複雜。
他原以爲楊迪的家庭應該是很溫馨的那種……可現在看來,爲了讓自己的意志重新被埋入土壤,現在躺在棺槨中的這個男人犧牲了很多。
“無望的念頭被埋進這個男孩的心裡後,他就對世界不再充滿期待了。”說話的人蹲下身,他抓起一捧溼潤的泥土然後又放下。
林森看着他,問道:“所以那個第三人……就是楊迪?”
他聞言後笑了,沒有回答,也沒有否定。
只是說道:“隨即的變量有很多,但不代表陰暗的想法就是事實。”
林森一滯,暗道:‘這算是否定嗎?’
“我不明白……如果誰都沒有惡意,那我們遭受的一切算是什麼?”
他看住林森,反問道:“你把蔬菜的種子埋進黑暗潮溼陰冷的地下,又是爲了什麼?”
林森皺起眉。
“是爲了看着它繁衍出更多的同類,還是爲了吃了它保證你自己的維生素需求呢?”他笑呵呵的樣子,語氣裡不包含一丁點的質問和大義凌然。
林森雖然被反問,但沒有絲毫的不適。
他認真的想了想答道:“就算是佛也知道不吃五穀雜糧,凡塵的弟子也是不能於世間播散善意與愛的,所以,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是想給自己的每一餐多點搭配。”
他聞言拍拍林森的肩道:“對,這就是答案。”
這就是答案?!
林森震驚了,他之前所有的好感突然蕩然無存,現在開始產生對一個藐視者的厭惡了。
“可我們不是蔬菜,我們是活生生的人!是有血有肉有靈魂的!我們怎麼可能和蔬菜一樣,只是一個平淡的念想下的……”林森無法描述那種感覺,但被如此卑微而廉價的比照,這讓林森無論如何也接受不能。
可他卻道:“別那麼緊張,我也是人類,我也有愛人,也有很多很多美好的記憶,所以我又怎麼可能如此輕描淡寫的討論滅絕的問題呢。”
林森看着面前的他,有些懷疑。
他沒有多做解釋,只是輕輕動了動手指,世界就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墓園消失了,他們來到了一個嶄新的地方。
一個對林森而言極其陌生的地方。
看看周圍,這是一座極盡科技之感的超未來都市。
而所謂超未來,是與楊迪齊命的一位名叫歐翰墨亨的學者提出的概念,在他的論述中,現有的人類穹頂構架雖然很偉大,但仍是科技造物中的初期產品,它並沒有擺脫現有思維對於“城”的理解。
所以,歐翰墨亨提出了一個“超未來”的概念構想。
在他的構想中,超未來的都市是一個近似巨大球體的向心結構,所有的建築物,道路,一切的一切都是環繞中心建造的,在這裡人類的出行方式將由平面二維的點對點直線躍升至三維立體的角度流,大概的意思就是,你要想去某個地方,只要設定好角度,依賴城市中心的向心力就可以自由的往返,並且隨着都市的大小與居住人口達到一個相對穩定的臨界點,人們相互之間是不存在出行矛盾的。
當然也有人說了,既然要想象,那幹嘛不直接把未來都市建成一個巨大的思維核心,再把所有人的思想鏈接在一起,每個人都可以創造自己的世界,然後通過分享等等方式進行交流和抵達想要去往的世界呢?
當時的歐翰墨亨給出的答覆只有一個,因爲……“金色鳥籠!”
……
走在這樣一座看着十分眼暈的城市裡,林森有些難以適應。
不過他的狀態很好,甚至很享受這種來自概念的影射。
“秩序是個很有意思的東西,它就像溫度可以改變物質的基本形態一樣。”他說着走到一處噴泉前,一擡手,寒氣噴涌,那些沒有固定形體的水變成了美妙的,寫意的自然藝術冰雕。
路過的居民發出讚歎,但大家基本沒有停下來拍照的意思,而是帶着笑容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所以……這就是你帶我來看這座城市的理由?”林森問道。
他微微一笑,打了個響指,冰雕又變成了流水。
“不,我唯一的理由是想讓你看到更多的東西,更多的,被你司空見慣而視而不見的東西。”他走過來,站在林森面前。
林森看着他欲言又止。
“你喜歡你自己現在的樣子嗎?”他問。
林森有點莫名,他想了想答道:“還不錯,沒什麼可討厭的。”
他聞言笑了:“你的說話方式真有意思,好像時時刻刻都在小心翼翼,這可不好,這不像你,不像最初那個當着父親的面撕碎樂譜的你。”
林森聞言心底一陣反感……他見識過了這個存在的力量,也自然明白他爲何知道那麼多,但是像這樣不留餘地的揭穿對林森而言……有些難以接受。
“哦對了!說起樂譜,我突然想到一個更好的答案來回答你的問題。”
“哦?”
“你剛纔是不是想問我,爲什麼人類要接受中心之帷這樣一次又一次的毀滅和再生是嗎?”
林森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對,我很想知道答案。”
他明白了,然後擡起手,手上出現了一份樂譜。
“熟悉嗎?”
林森接過來一看,這是一首人人耳熟能詳的鋼琴曲——《雨的印記》。
別說林森,只要大家聽到這首曲子,憑藉簡單的音節也能還原其中的韻律。
“恩,熟悉,這是我小時候的練習曲目之一。”
“那好。”他說着眼神一動,林森手中的樂譜就忽然燃燒起來。
林森嚇了一跳,把樂譜丟在了地上,看着它一點點消失,燃燒成灰燼。
“我剛剛燒掉了《雨的印記》嗎?”他問。
林森聞言道:“沒有啊,只是一份樂……”還沒說完,林森就明白過來了。
“只是一份樂譜罷了,對嗎?”他看着林森輕聲道:“音樂是不會因爲樂譜被燒燬而消失的,就算沒人記得最初的樂章也一樣,所以……種子被埋進土壤,就算長出的果實不再是那個小男孩記憶中的,安靜的朋友,但你能就此否定生命的力量和它的周而復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