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奧羣的聲音很大,惹得周圍路人側目皺眉,一臉不爽。
吳敵趕緊捂住了他那張棉褲腰子一樣的破嘴道:“你瘋啦!你想死我還不想呢!”
簡奧羣也是被逼急了,他最近這段時間就像行屍走肉一樣,每天東躲西藏,連頓正經的飯菜都沒吃過,就更別提睡安穩覺了。
而所有這一切都與他參與的那次科學考察發生的以外有關。
“你滾開!”簡奧羣扯開吳敵的手轉身就走。
吳敵也不再煩他,但依舊跟着。
兩人穿過人羣一路上時不時的還要爭吵兩句。
而他們都沒有注意到,在繁華街頭,熙熙攘攘的人羣中始終有一雙明亮的眼睛在盯着他們。
……
到了晚上,遼明城早早的進入了夜生活狀態。
到處燈紅酒綠,完全看不出這正處在戰爭年代。
許是亞星共和國這些年把叛軍打的太慘了,所以每個共和國公民都沒有把這場必贏的戰爭放在心上。
可蘇瑤看到這城市街頭醉生夢死的一羣人卻暗暗皺眉。
他不禁想起了那場伏擊戰,想起了一年多前,叛軍的大本營被攻破時的那場慘烈之戰。
雖說亞星共和國憑藉與舊神的約定得到了跨越式的文明上升,軍隊硬實力遠超叛軍,可這並不代表叛軍就毫無反抗之力。
還記得蘇瑤第一次目睹戰友在身邊被那女孩一槍打的四分五裂的時候,他愣住了。
那姑娘被武器強大的後坐力反彈出去,爬起來時又面無表情的扣動了扳機。
就在那一刻,蘇瑤第一次意識到了死亡。
這場戰爭於他而言才終於有了那麼一絲絲真切的感受。
雖然,幸運女神最終青睞的是蘇瑤,可那女孩扣動扳機的時候,蘇瑤還是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
現在想想還真是福大命大……
短暫的感嘆結束,蘇瑤又復起身跟上了前邊的簡奧羣和吳敵兩人。
這兩個失蹤人員這一天就一直在城市裡繞來繞去,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在轉悠什麼。
更讓蘇瑤想不通的是,由亞穹核心統一監管,到處都是巡界員的遼明城怎麼會就沒注意到兩個失蹤人員在大街上晃悠呢?
這讓蘇瑤不禁開始懷疑亞穹核心的真實能力了。
一路跟着這兩位到了一家手工麪館門外。
可能是餓的實在夠嗆了,簡奧羣壯着膽子走了進去。
吳敵自然也跟着,不過他倆身上都沒有錢了,現在走進去是客人,怕一會吃完了霸王餐就得捱揍了。
蘇瑤也跟了上去。
三人都要了一樣的吃食。
坐在客人滿滿的店裡,面前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麪讓蘇瑤有那麼一瞬間的失神。
他還記得自己和爺爺住在一起的時候一起播種,一起收割,一起曬麥子,然後一起和麪,一起壓麪條的光景。
此時此刻,這一碗陽春麪和他頭頂這浩瀚蒼穹比起來真是微不足道。
可他始終覺得,就算是在亞利桑德天文臺親眼目睹了一顆恆星的凋零也不及爺爺那和藹可親的笑容與麪湯裡蔥花的起伏來的觸動更大。
如今已經成了共和國平息叛亂的一把鋼刀的蘇瑤,平日裡就對吃飯沒什麼講究,所以大部分時候他都是簡單的補充身體所需而已。
像這樣坐在店裡吃一碗熱騰騰的陽春麪,蘇瑤那經過千錘百煉的身軀居然出現了輕微的發抖。
他的手指能夠耐受極寒和熾熱,可觸及透着麪湯的熱碗時,蘇瑤居然感覺到了一絲絲的發燙。
像這樣的感覺是蘇瑤從未有過的。
要在以前,用他一個過命的兄弟的話來說,就是矯情。
可意外的,蘇瑤卻對這矯情一點不排斥,他甚至有點沉迷這種豐富的情感氣息了,以致於簡奧羣和吳敵那兩位在他對面囫圇吞棗一般把面吃完了就跑他也沒有注意。
店老闆追上來時,蘇瑤纔回過神。
他起身拉住了老闆,替那兩個餓死鬼脫胎的傢伙付了錢,然後又默默的跟了上去。
從店裡一路狂奔出來的簡奧羣和吳敵在奔出兩條街後纔敢回頭看看身後,見沒人追上來,兩人都慶幸的大笑起來。
只是笑中有淚,實在看着既可氣又可憐。
蘇瑤拿着一杯喝的靠在不遠處的路燈地下,頭頂是飛來飛去如翩翩蝴蝶一般的城市公交系統。
繚亂的燈光,巨幅的全息投影廣告,這座頗有賽博朋克風格的城市正在向它的後半夜轉換。
“遼明”的另一個名字叫“醉夢之都”,也有稱之爲“罪惡之都”的。
這是因爲到了火星的後半夜,這座白天光鮮亮麗,入夜繚亂紛飛的城市整體風格都變得陰沉邪惡起來。
那些白天從不現身,晚上纔出來覓食的傢伙們開始在黎明前慢慢接管城市。
已經在這座城市裡晃悠了好幾天的簡奧羣和吳敵自然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們倆吃飽喝足後就不再到處亂跑,而是選了一條人比較少的街道向着城市黑暗的僻靜處走去。
少了人羣的掩護,蘇瑤的跟蹤不能像之前那樣大大咧咧了,他打開了僞裝,如鬼魅一樣跟在了他們身後。
一路上,簡奧羣和吳敵還是沒少吵架。
可吵來吵去,全無重點,蘇瑤原本以爲不需要與他們接觸就能探知道黃敬年的下落,但現在看,沒有點實打實的接觸是不可能了。
……
走了約莫半個多小時,城市的喧囂已經遠遠的甩在身後。
簡奧羣和吳敵居然摸到了一處廢棄的靶場裡休息。
這地方隨處可見巨大的廢棄戰艦和戰車,地面上坑坑窪窪的,很多地方還積了水,水裡搖曳的光影也不知道是活物還是死物。
總之,尋常人寧願呆在城市中心熬一晚上也不可能選擇這麼陰森可怖的地方過夜。
蘇瑤最是清楚遼明的靶場了。
因爲他曾在這地方與叛軍的俘虜們真刀真槍的實戰過,只可惜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情了,現在這地方早成了那些有錢人的發泄地,見不到戰士們的真血性了。
等簡奧羣和吳敵終於停下來,蘇瑤才注意到他們過夜的地方相當特別。
這是一艘漫步者級星際巡洋艦的一段殘骸,單看主體結構應該是後半段。
巨大的引力子曲變引擎成了簡奧羣和吳敵的棲身之所。
蘇瑤原本以爲在這裡可以見到其他“失蹤人員”,可令他失望的是,這裡就只有他們兩個活人。
走了一天,腿腳都浮腫的吳敵癱坐在舊毯子上道:“不行了,明天我不出去了,要去你自己去吧……”
簡奧羣早有此意,他始終覺得吳敵是個累贅,便哼笑道:“讓你早點滾你不聽我的,現在走不動了,還在這埋怨上了。”
吳敵仰躺着,連反駁的力氣都沒有,僅僅是幾秒鐘過後居然就睡着了。
簡奧羣聽到她的鼾聲後一臉嫌棄的起身罵了句:“黑豬!呸!”
吳敵沒動靜,睡得確實死了一樣。
蘇瑤看時間差不多了,便打算現身抓住簡奧羣和吳敵二人問個清楚,可就在這時候,又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而當蘇瑤看到這兩人的時候,他驚呆了。
“你大爺的,罵誰呢!”只見這剛進來的兩位居然也是簡奧羣和吳敵,只不過他們倆相比較先到的這兩位要明顯體面一些。
罵回去的正式吳敵,她看了地上躺着的自己後也沒有什麼驚訝的,就走上去踢了她兩腳道:“哎哎哎!醒醒!都捱罵了還睡呢!”
可地上那位一動不動,全然不理會她自己個的打抱不平。
至於罵人的簡奧羣和剛進來的簡奧羣,這兩個如同複製人一樣的存在異口同聲道:“你還別不服氣,你瞅瞅你那樣,胖的跟什麼似的!”
醒着的吳敵不樂意了,叉着腰就和兩個簡奧羣吵了起來。
一旁觀戰的蘇瑤是真的傻眼了。
這是怎麼個情況?
任他見多識廣也從沒想到會有這樣的展開啊?
而且,爲什麼這兩個簡奧羣和兩個吳敵會相處的如何和諧?
正自疑惑時,又有兩人走了進來。
還好這一次不是另一對簡奧羣和吳敵,而是兩個蘇瑤看着有些許面熟的中年人。
他們一進來,其中一個光頭就皺眉道:“你們整天吵就沒個頭了是嗎?咱們現在還有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種口舌之爭上?”
蘇瑤聽到這話心中冷笑,暗忖:‘來了個和事老。’
原以爲這吵得正凶的三人會把怒火轉移到那中年禿頭男人身上,結果沒想到,這三人立馬啞火了不說,還特規矩的站到了一起,低着頭,像是做錯事怕挨罰的學生遇見了班主任一樣。
禿頭男“唉”了一聲,大有恨鐵不成鋼的架勢。
另一箇中年人看着面善許多,他乾巴巴的體格好似一個行走的骷髏,見三人知錯了便說道:“行了,你們也別杵着了,趕緊說說,有沒有找到那個時間裂隙啊。”
時間裂隙?!蘇瑤心中一動,敏銳的捕捉到了一個關鍵詞。
三人聞言面面相覷,隨後一起搖頭道:“沒有……”
瘦骷髏聞言也嘆了一聲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
禿頭男也像是堅持不住了一樣,他皺眉道:“老李,要不咱們還是別等了,趕緊把這邊的情況彙報上去,這樣說不定還能保全住咱們的家人呢。”
瘦骷髏李顯,亞星第一國立學院的客座物理學教授,現年七十七歲,是受過基本改造的第一代超級人類。
蘇瑤這邊的記錄器已經鎖定了他身份。
而說起這位李教授,蘇瑤之所以會覺得他很面熟,是因爲他曾參與過第三代超級士兵的強化改造工程,而蘇瑤作爲首批接受改造的第三代超級士兵自然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只是沒想到,李顯居然也會牽扯到黃敬年的失蹤案裡,而且看樣子,他們現在遇到的麻煩是一點都不比蘇瑤的簡單。
至於那個禿頭男,蘇瑤這邊也查清他的身份了。
他叫程懷禮,亞星共和國第一國立學院的副校長,同時也是一位考古學和語言學方面的專家。
水星的那次勘探行動就是他出面協調並促成的,而作爲他學生的簡奧羣和吳敵會如此的怕他也就可以理解了,畢竟是自己的老師嘛。
但這幾位到底遭遇了什麼呢?
在水星失蹤,然後在火星現身,這整件事都透着詭異。
蘇瑤不動聲色,決定繼續觀察。
李顯聞言卻臉色一正,搖頭道:“不行,絕對不行,這不就等於害了老黃和他一家五口嗎?!”
程懷禮聞言一嘆:“那……那咱們就這麼繼續拖着?找不到老黃,咱們就永遠就這麼躲着?”
李顯也很爲難,他看了眼簡奧羣和吳敵幾人一眼後道:“你們三過來。”
三人乖乖到了跟前。
“我最後再問你們一次,那天黃教授進入底層後,你們中到底有沒有人跟上去,看沒看到到底發生了什麼?”
三人聞言立馬搖頭道:“沒有沒有!我們絕對沒有跟上去,更沒有撒謊!我們確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啊。”
李顯聞言神色更是黯然,他坐下來喃喃自語道:“早些年,老黃就和我說過,在高維生命眼中,時間就是一條可以被隨意波動的弦,它們能知天命,可以任意玩弄我們這些螻蟻於股掌之中,當時我還和他爭論,叫他少讀點那些個什麼古籍之類的,結果現在可好,真的掉進陷阱了,才發現出不去了……哎……”
兩個簡奧羣聞言後對視一眼,要說真切感受,他們倆纔是最有發言權的。
當然還包括吳敵……只是現在一個吳敵睡死了,一個吳敵還餓着肚子,沒心情思考這些。
程懷禮道:“老李,現在說什麼都晚了,咱們那點知識在這件事上根本就是坐井觀天,看不出個所以然的,所以……我覺得還是趁着問題沒有進一步擴大,儘早把事情彙報上去,也算是給千千萬萬無辜者一個交代啊。”
李顯聽到這話明顯的猶豫了。
程懷禮見到他態度變了,於是立馬添油加醋的又說道:“再者說了,當時在場的只有咱們幾個聽到了老黃的瘋言瘋語,只要咱們不說,把事情爛在肚子裡,誰能知道老黃暗通叛軍的事?再者說了,這件事也只是他自己說了一句而已,也未見得當真,咱們只要把彙報的重點圍繞在‘時間’這個點上,不就兩全其美了嗎?”
李顯眉頭緊皺,他其實早有此類想法,可他並不相信身邊這些人。
在場的,可能和黃敬年真正交心相處也就他自己了。
且不說程懷禮在學術上常年被黃敬年壓着,怕是早有怨氣,就說這兩個不成器的學生吧。
他們倆能跟着一羣教授來參與前沿陣地的科學勘探,完全是靠着與程懷禮的關係,再加上當年就是黃敬年差點把簡奧羣兩人掃地出門的,這讓李顯如何信任他們?
所以,思來想去,李顯還是堅定的搖了搖頭:“不行,再等等,再等等吧,說不定明天就會有轉機了呢。”
李顯說着話的時候語氣裡帶着一些懇求,可他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搖頭的時候,這房間裡站着的幾位眼神都變得不善起來。
蘇瑤看的真切,他雖然不清楚李顯和他們之間的這些糾葛,可身經百戰的他,早已擁有常人無法企及的敏銳感知力。
所以,這邊程懷禮幾人眼神一變,蘇瑤就知道他們要對李顯下手了。
不過程懷禮他們幾個畢竟只是普通人,要說真動手,也沒有那麼利落,所以還是走了一條迂迴的彎路。
首先程懷禮應承了李顯的意見,然後由簡奧羣兩人出去弄了些乾淨的水回來。
已經好幾天沒有洗臉擦拭身體的李顯看到清水後眼前一亮。
程懷禮也適時的說道:“行啦,老李,知道你愛乾淨,你先洗洗,然後早點休息,有什麼事咱們明天再說吧。”
老李聞言心裡還一陣感激,客套幾句後他到了那水桶邊。
結果剛抄起一捧水,站在他身後的簡奧羣就動手了。
“啊?!你們!咕嘟咕咚……”
死死卡着李顯脖子的兩個簡奧羣合力把李顯按在了水桶中。
吳敵嚇得臉色煞白,可她沒敢吭聲。
程懷禮默不作聲的站在一旁,他的心思也很難揣度。
至於蘇瑤……
他閉上眼,輕聲一嘆。
……
第二天一早,李顯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舒適的大牀上,而且身上還換了乾淨的衣服。
有些莫名的李顯努力回憶了一下昨晚發生的事情後,才驚覺自己本應該已經死在那暗無天日的角落裡了。
可現在……
“醒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突兀的出現在李顯身旁。
卸去僞裝的蘇瑤看着一臉驚愕的李顯道:“別看了,他們不在這邊。”
李顯看着面前的陌生人,在與地方眸子接觸的瞬間,他感受到了一股無形的殺氣,不由得下意識的向後讓了讓。
“你是?”
“一個路人。”蘇瑤不想和他廢話,他拿起桌子上的咖啡喝了一小口後問道:“說吧,黃敬年現在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