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纖雲弄巧,飛星傳恨,銀漢迢迢暗度。
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忍顧鵲橋歸路。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如此直白的詞作,羊獻容從未聽過,其中甚至有許多讓她不甚理解之處,可末尾的那兩句,卻道盡她此刻的心境,石韜終於還是離開了彭城。
望着遠去的車馬,羊獻容眼角發酸,低頭望着小賊臨走時遞給她的小紙條,忍了半響,淚水終於還是忍不住流淌出來。
……
得知石韜即將回轉的消息,早在數日之前,石崇便已帶着一千五牙門軍回到下邳,而之前駐守開陽的其餘五百牙門依然留在開陽,石韜抵達下邳之時,第一件事便是去見石崇。
回洛陽任蔚衛的日子已越來越近,石崇自是一臉春風得意之態,行過禮,石韜小心翼翼將洛陽一行的大體經過敘述了一遍。
儘管石韜已成石家的又一門面,但晉律之中“峻禮教之防,準五服以制罪”的準則,可不是鬧着玩的,無論石韜翅膀有多硬,只要石崇在世一日,石韜無論官職還是社會地位都不可能超過自己的老爹,理論上說,石崇甚至可以對他生殺予奪;這便是司馬家爲了鞏固自己的皇權,而將儒家思想中不利於自己的理論剝離之後的畸形產物,也從此確立了後世法定親屬等級制度,其影響,一直延續至明清;
無論石韜有何打算,都無法避開石崇這一關,所以在敘述之時,除了部分不能坦言的內容,多數皆以實情相告。
總的說來,石崇還算滿意,唯獨酒水利潤被王衍分去百萬,及羊家與石韜的約定這兩件事,令石崇十分惱怒:“你這豎子,如此重要之事,你豈可自行決斷?王衍那老匹夫做過什麼,竟敢在我石家的碗裡奪食,你也是,居然真的給他了,一百萬,難道是大風颳來的麼?
還有,羊家如今自顧不暇,有何資格與我石家談條件,莫非真當我石崇好欺不成?”
石韜慌忙跪下道:“父親息怒,可否聽小七解釋一二?”
見石韜態度還算端正,沒有被之前的功績衝昏頭腦,石崇臉上的怒色稍稍緩和:“說吧,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敢私自決定此等大事?”
“父親可曾聽說了太子與王卓在益州所爲?”石韜反問道。
“嗯,剛剛收到消息,本月初十,太子親率大軍前去大邑縣平亂,路上遇到亂民設下的埋伏,太子與王卓安然無恙,益州刺史卻在混亂中爲亂民所殺……可此事與你有何干系?”
“父親可曾想過,當初天后爲何同意讓太子前往巴蜀,難道她不擔心準太子離開洛陽容易,再讓太子回來可就難了的道理麼?”
“你的意思是……”石崇愣神。
“王卓乃王衍子侄,天后肯讓太子離開洛陽,自然對王卓信任有加,而太子一無權勢,二無兵將,憑他能在蜀中立足麼?孩兒大膽猜測,如今掌握益州之人,必定是王卓無疑,如此便有些耐人尋味了……王卓手握太子而控益州,他王家意欲何爲?”
賈氏放太子離開洛陽,在許多人眼裡,明明是一記昏招,可賈氏居然答應了,這隻能說明賈氏必然有其不可告人的秘密,這一點不但石崇感到困惑,恐怕許多人都感到困惑,但事情的發展卻令人始料不及,太子無權無勢,憑什麼掌控益州軍政大權?
如今不止賈氏懷疑王衍叔侄打算以太子作爲要挾,而和賈氏在朝堂分庭抗禮,恐怕很多人都如此猜測,唯有石韜清楚,太子前往巴蜀乃早有預謀之事,而當時王卓竟然主動請纓“保護”太子前往蜀地,這一點實在令人費解,石韜隱隱約約猜到,這件事的關鍵,必定與王卓有關;
左右逢源之人從古至今皆爲天下人恥笑,但縱觀歷史,左右逢源之人卻大多命長;
石崇一門心思附着於賈氏這顆大樹,而石韜則清楚,賈氏早遲不會有好下場,原因無他,賈氏既無大義名分,又無治理天下的才能;
試問,一個只顧自己利益的家族,如何能收天下之心?
所以無論和王衍結盟,還是與河間王合夥,石韜都是爲了用利益換取讓自己壯大的時間和空間,在他眼裡,但凡能幫助自己的勢力,皆可爲他所用;
琅琊王氏乃當世豪族,東莞有王曠,朝中有王衍,太子身邊還有個王卓,這些人明面上分屬不同的陣營,可局勢一旦有變,爲了讓自己的家族得以延續,這些王氏族人便會立刻組成一張強大的網,讓家族快速成爲新的利益集團中的一員,三國時如此,曹氏政權如此,到了司馬家奪得天下,亦是如此;
熟知歷史的石韜,自然不會將與琅琊王氏的結盟當真,卻也沒必要與之成爲敵對關係,至少眼下他還不具備那樣的實力,所以利用王卓叔侄的消息,來引導父親成爲牆頭草,就相當有必要。
“孩兒非但拿出酒水之利分給王衍,下一步還打算將河間王也一併拉進我石家的生意,如此一來,未來無論發生何等變數,我石家皆可安然無恙;再者,父親可曾想過,假如我父子二人,似王衍叔侄那般,一人在朝,一人在外領兵,無論含章殿坐的是誰,朝堂之上都少不了我石家的一席之地,孩兒所言,父親以爲然否?”
“……”石崇嘴脣蠕動,卻說不出話來。
“另外,羊瑾讓孩兒離開東莞這等是非之地,本爲好意,而非故意刁難,所以孩兒與他定下口頭約定,自認沒有不妥;
陛下與賈后已同意讓我在東莞繼續安置流民,並訓練一千青壯,等這兩件事辦成,非但父親臉上有光,父親在朝中的地位也會越發穩固,到那時,還怕羊家反悔嗎?”
與石韜的每一次談話,都讓石崇內心的震驚又增添不少,家裡出了這樣一個妖孽,石崇真不知該高興還是擔心,如今的小七,漸漸有了脫離他掌控的趨勢,石韜所說的每一句話,竟讓石崇無法反駁,憋得半響,石崇總算開口道:“既然我兒有自己的打算,此事便就此作罷,你……好自爲之吧!”
“多謝父親理解孩兒,不過孩兒還有一事相求……”
“何事?”
“望父親調撥三千擔糧食給孩兒,以備不時之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