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起.點

從五品,份位並不算高,既然他現在還有沒直接將她推上後位的打算,那麼就不宜封得過高,以免將她置於風口浪尖。

其實對於宮女出身來說,這個份位已然不低了,比卓可欣還高一品,與周小媛同階,但排名在周小媛之前,且她有封號,周小媛沒有。

本朝歷代先皇都有寵幸女官而冊封的先例,但大多是七品到八品,付明悅並未被寵幸,卻一舉封到了從五品,已是特例。

這些都不算什麼,畢竟只要皇帝喜歡,就算直接封個夫人也沒人敢過問。衆人在意的倒是那封號。辰?歷朝歷代很少有用此字做封號的。辰字是地支第五位,屬龍,亦是日月星的總稱,能得到這個封號的妃嬪無一不是寵慣後宮,普通人連想都不要想。

因此就連一向穩重的趙德福聽了也有些心顫,小心的問了一句:“皇上,是哪個字?”

“清晨的晨。”秦牧道。

現場衆人都鬆了口氣,鈺嬪差點將付明悅杖斃,自不用說得時時防着她報復,而尚服局的人這段日子也將她欺負得夠狠,若她真能讓皇帝賜她辰字做封號,恐怕後位也是指日可待,她們也便再無好日子過了。

此時聽說只是清晨的晨,擔心頓時降低了不少,她剛受封,自有其他妃嬪看她不順眼,她應該不會那麼高調找整個尚服局的麻煩。

但有人又想到,雖然字不同,到底音相同,誰知道皇帝心裡是怎麼想的?況且皇帝登基前被封爲清王,一個清,一個晨,想想都覺得不簡單。

付明悅倒是沒有理睬衆人的糾結,她傷得太重,動一下都很困難,聽了秦牧的旨意,勉強說了句“謝皇上”,已是痛得冷汗直冒。

秦牧親自走上前,從刑凳上將她攬入懷中,吩咐趙德福備龍輦,之後便一路抱着她回了長青宮。

付明悅伏在他懷中,心中着實後怕。剛纔她根本沒有機會拖延時間,鈺嬪就對她動了大刑。從長青宮到尚服局的距離不近,就算秦牧剛好在長青宮,又在發現嘎肥油的第一時間出發,也不一定能及時趕到。

這是一場豪賭,賭注便是自己的性命。如果秦牧對她心腸稍微硬一點,她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而秦穆,也再沒辦法復活。

好在,秦牧對她還是有情的。

“別怕,御醫已經到了長青宮,朕不會讓你有事。”秦牧低聲在她耳邊說道。

付明悅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奪眶而出。

就在不久前,她還決定不會對他付出任何感情,只想辦法奪取他的寵愛。可是剛纔,當她覺得已經堅持不住,就要死了的時候,那聲“皇上駕到”和他挺拔的身影,彷彿救世主一般拯救了她的身體和意志。她內心是渴望他的寵愛的,卻被她刻意壓了下去。

她愛的人是秦穆,從前是,現在是,以後永遠都是。

而秦牧,只是她復活秦穆的工具罷了。

“皇上,奴婢以爲……皇上的懷抱永遠不會屬於奴婢了……”

秦牧沉默了片刻,說道:“不會了。”

不會什麼?不會屬於她,還是……不會再這樣對她了?

“皇上,奴婢和慶王……”

“好了,別說了!”秦牧有些煩躁,“從前的事一筆勾銷,以後朕會護着你,你可以犯任何錯誤,但不準再欺騙朕。”

他補充道:“一次也不行。”

“奴婢……記住了。”

“你如今是朕的妃嬪,不需再自稱奴婢。這段日子你先在長青宮養傷,傷好後朕會替你挑一處風景好的宮殿,你雖非一宮主位,朕也不會委屈了你。”

“嬪妾謝皇上。”她低聲答道。

到了長青宮,早有御醫和醫女在候着,付明悅本以爲秦牧會帶她去偏殿,誰知他竟直接將她抱到了自己的龍牀上。

她的傷勢很重,兩邊臉頰都紅腫不堪,密密麻麻全是指印。頸部以下,大腿以上佈滿傷痕,很多地方都在流血,處理起來十分麻煩。

醫女暗暗心驚,這傷勢如果是一般人的話估計已經活不了了,這位晨小儀竟能熬到現在,身體素質實在強健過人。

“好了沒有?”見醫女搗鼓了半天仍然沒有出聲,秦牧不耐煩的問道。

醫女的手一震,手中的藥瓶差點落到付明悅背上。

“回皇上,小儀主子傷得很重,微臣要將所有傷處都抹上藥才行。”

秦牧知道醫女所言非虛,雖然心焦,也只能等着。

總算上完了藥,付明悅已經疼得暈了過去。醫女將帳幔放下,先向秦牧大概描述了付明悅的傷情,之後將受傷部位,嚴重程度等詳細告知御醫。

御醫聽後說道:“皇上,小儀主子傷得太重,必須好生調養才行,微臣先開幾劑猛一點的藥,以防止出現傷口感染和高燒的情況,等小儀主子的傷勢好一點,再換溫和的藥劑。這期間,飲食方面有諸多禁忌,微臣會一併寫下來,服侍的宮人必須嚴格剔除單子上的東西,以免傷及小儀主子的身體根本。”

秦牧點點頭,吩咐趙德福將御醫的話傳給所有御前的人,這段時間付明悅都由他們伺候,等她傷好後再另外爲她挑選宮人。

皇帝親自吩咐,御前的人又都是人精,自然會盡心照顧付明悅。

御醫和醫女去了外殿寫藥方,秦牧走到牀前坐下。醫女用了最好的傷藥,清清涼涼,並無太重的藥味,反而有股淡淡的幽香。

大概是因爲疼痛,她睡得極不安穩,臉上時常現出痛苦的神色,一雙好看的秀眉一直擰着,秦牧恨不得伸手將它們撫平。

他知道她很疼,他的心更疼。兩年半了,他一直深愛着她,同時也狠狠的恨着她,複雜的感情交織纏綿,他已經分不清到底是愛多些,還是恨多些。

這段時間她過得苦,他也不輕鬆。每日上朝下朝,處理國事,讓自己變得很忙,可是再忙也有閒下來的時候,他心裡總是很空,彷彿失落了什麼重要的東西。

她是他第一個想要保護的人,也是唯一癡戀過的人。可他卻將這份愛拋開了,由着她被人欺負,被人侮辱,甚至差點連命都丟了。如果不是嘎肥油通人性跑來找他,他永遠都無法再挽回。

那一刻,他明明白白的知道,他對她的愛勝過對她的恨。

過去的一切就讓它過去吧,一切從頭開始,他們還有一生的時間來相愛。

付明悅醒來的時候是第二日上午,秦牧已經去上早朝了,御前的人本來不想打攪她,但御醫吩咐了要按時服藥和換藥,唯有將她喚醒。

付明悅還不大習慣被人伺候,但想起以後都會是這樣,也就釋然了。入鄉隨俗,她應該接受這個時空的遊戲規則。

中藥苦得要命,但爲了自己的身體,她喝得一滴都不剩。身體是革命的本錢,病怏怏的話拿什麼去爭寵?她可不想做林黛玉。

服了藥不久,宮女喂她吃了些清粥,醫女便來換藥了。

臉上的於腫已經褪了一些,但上藥的時候她還是疼出了眼淚。身上的傷更是嚴重,血已經將紗布與傷口粘到一起,雖然用了藥酒化開,但揭開的時候仍然疼得撕心裂肺。她死死咬住被角,雙手用力摳住牀邊,直摳得骨節都發白了,硬是沒讓自己叫出聲來。

這是從小被師父訓練出來的,捱打換藥的時候再疼也得忍着,敢叫的話懲罰加倍。

換了藥不久,秦牧就下朝回來了,醫女按例稟報過付明悅的傷情後便行禮告退。

見秦牧掀簾子進來,付明悅掙扎着想起身見禮,立刻被秦牧喝住了:“別動,好生躺着!”

“嬪妾見過皇上。”她唯有點頭示意。

秦牧走到牀邊坐下,問道:“好些了嗎?”

“好多了,多謝皇上。”

兩人已經很久沒有單獨在一起過,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氣氛有點尷尬。

“皇上,嬪妾還是……搬去別的地方吧。”

如今後宮都知皇帝爲了她責罰鈺嬪,她又被封了位,如果一直呆在長青宮養傷,豈不是會成爲那幾位妃嬪的眼中釘?她們可是連秦牧的面都很少見到。

她的最終目標是獨寵,但若從一開始就露出這個苗頭,必定會成爲衆矢之的。後宮的女人爭起寵來有多可怕,她可是深有體會,決不願就這樣將自己豎爲靶子。

最起碼,也要等到她在秦牧心中的份量無人能及才行。

“你放心,最近朕會去其他人那裡走走,你安心養病吧。”秦牧自然知道她擔心的是什麼。

“皇上……”

“朕爲你挑了一座宮殿,已經派人打掃了,你的份位還不夠一宮主位,只能住偏殿,不過宮裡妃嬪少,那宮裡就你一個人居住,沒人會給你找不自在。”

付明悅望了他一眼,大概還不習慣做這種體貼的事,他的表情有些生硬,見到她探究的目光,不自然的別過了頭。

“皇上,嬪妾想求你一件事。”

“你說。”

“尚服局的小凱子,曾經幫過嬪妾,嬪妾想將他調到自己身邊。”

之前孟順儀刁難付明悅,小凱子用髒水潑她,秦牧也是知道的,有個忠心的奴才在身邊自然再好不過,他一口便答應了。

說完這個,兩人又無話可說。

“午膳想吃什麼?”秦牧總算找到一個話題。

“嬪妾想吃的東西好像都不能吃。”付明悅苦着臉說道。

早上醫女換藥的時候,又特地叮囑了一遍要忌食的東西。

話題又中斷了。

“我給你講個笑話吧。”秦牧突然說道。

付明悅發愣,他這麼嚴肅的樣子,像是要講笑話嗎?

不過口中依然說:“好。”

“從前有個人,長得像禾苗,走着走着就哭了。”

付明悅呆呆的望着他,他……竟然……一直都記着白禾麼?

“好笑嗎?”秦牧問她。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

“朕第一次聽的時候也覺得不好笑,後來卻慢慢發現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

“嬪妾也……好好體會體會。”

“你休息吧,朕去批摺子了。”

“哦。”

太醫院的藥好,御醫和醫女又很盡心,饒是如此,付明悅仍然在牀上躺了二十來日才能勉強下牀。

“朕帶你出去走走。”秦牧見她傷勢好了許多,心中自是高興。

“皇上,嬪妾受封已有多日,是否該去向太后請安?嬪妾怕太后怪罪……”

太后王秀蓮掌着鳳印,妃嬪每日都要向她晨省問安,付明悅卻因爲受傷從未去過,如今能下地行走,理應去一趟長寧宮。畢竟,太后的兒子沒能當上太子,她可是幫兇之一,太后心中還不定怎麼恨她呢,她怎能犯下這不敬太后的罪名,讓她有藉口罰她?

“不急,等你痊癒再說。”

她臉上的於腫已經完全消褪,恢復了曾經的美貌,但身上因爲傷到了筋骨,就不是那麼容易痊癒的了,此時也只是能勉強行走而已,走一步還得停三下,若是請安,必定要行大禮,跪下去還不知能否起得來。

“嬪妾心中不安……”

“朕自會去同太后說,你別擔心。”秦牧扶住她的胳膊,“朕帶你出去走走吧。”

多日未出門,一出去才發現,原來春天已經到了。宮道兩旁的樹木都抽了新芽,碧油油的,讓人看了心情舒爽。

付明悅大大的呼了一口氣,臉上也露出笑容,一對梨渦襯得她笑靨如花,秦牧扭頭正要和她說話,見到她的笑不由得呆了一呆。

“在想什麼?”他問。

“嬪妾覺得自己好像重新活了一世似的。”她答道,“皇上你看,周圍的一切都是新的,嬪妾有種錯覺,不管過去發生過什麼,都可以從頭開始。”

她這話帶着着試探的意思,秦牧又豈能聽不出來?

“是,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他這樣回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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