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咭咭的笑聲源至荷花池畔。
炎炎的七月天裡,難得一絲輕涼的微風拂過她汗溼的臂膊,帶來微微的涼意…由此可以想見,薄如蟬翼的袖口老早就給捲到手肘上,一雙雪白凝脂的臂膊正曝曬在驕陽之下,若不是有搖擺生姿的楊柳替她遮去泰半毒陽,只怕這回早成標準的小黑炭了。但她可不怎麼感恩;想反的,甚至還有些得寸進尺…一對繡着荷花的小鞋早給擱在一旁,讓一雙秀氣而小巧的玉足輕輕的踢着綠意盎然的池水,濺起的幾粒豆大水珠“咚”的一聲又溜回水池裡,伴着盛開的荷花激起陣陣漣漪。
這樣自然的美景完全與大廳裡不同…四、五個丫環吃力的拿着蒲扇使勁地朝着主人們扇去,企圖在不通風的廳子裡帶來些許的涼意,不過似乎沒多大效用,只見這廳子裡身穿綢緞的三個女孩兒,不!正確地說,應該是二個年近二十的女孩兒與一個徐娘半老的女人,她們正大呼熱意,拿着手絹頻頻拭汗,可惜一顆顆珍珠般的汗珠正“無孔不出”,擦完了這一頭,那一頭又冒出了幾顆熱呼呼的汗珠,讓她們忙不勝忙,反倒是坐在荷花池畔、玩着池水的小女孩兒來得較爲輕鬆愉快。其實,要不是她身上的綾羅綢緞嫌老舊過時了些,人家還以爲這是哪裡來的野丫頭,竟敢在青天白日之下露出白玉般的臂膀?要是讓男人看見,那可真會丟盡莫家的臉…豈止丟盡,簡直會讓全天底下的人笑話竟有這麼個不知廉恥的女人!這就是古人的道德觀。
男人露什麼都行,女人哪怕只是一小塊肌膚給露了出來,就得讓人罵個狗血淋頭!這畢竟是個男尊女卑的社會。
不過,幸而這小丫頭自小接受薰陶,力倡男女平等;這可不是莫家大老爺灌輸的觀念,而是…該稱之爲是這小丫頭的奇緣吧!至於是哈奇緣,留着待會再說。
而這小丫頭可也不是師出無名之輩,她乃是京城十大富豪之首的女兒;不過,不是獨生閨女。打從莫老爺二十年前將舞娘納爲妾後,她上頭就註定有兩位姊姊,名字還很動聽,是美人級的閨名…莫憂、莫愁。莫老爺當初取這如花般的閨名,八成是要他們兩姊妹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說不定連夫婿都不愁;反正有個家財萬貫的老爹在,哪家公子不想攀親附貴?就連今年剛中的榜眼、探花都曾登門拜訪,爲的就是想一窺小姐之容…一定很奇怪狀元到哪去了吧?其實狀元早讓王爺給招去爲婿了!沒辦法嘛,莫家或許富可敵國,不過在官場上沒個名,人家當然寧可選既富且貴的王孫貴族啦!所以近年來莫家老爺有進官場的打算,但是看他已一大把年紀了,要是再來個十年寒窗苦讀,恐怕應考那天是讓人給扶進考場的;所以,莫老爺也算是有自知之明,正積極打通關節…要是捐出一筆錢能換得一官半職,說什麼他這筆錢也是不會省的。
不過,那倒不關她莫汝兒的事…汝兒,你兒…這可是當年莫老爺見妾室又生下一個女兒,一氣之下,甩了頭便走出舞娘房間,至此十六年未進過西廂小綁,也不曾爲汝兒取蚌名兒。憑着學識不多,只認識幾個斗大的字,舞娘爲她取了個汝兒的名字…汝兒;你兒,反正將來都是屬於另一個男人的財產,養大了又怎麼樣?遲早還不是潑出去的水!
所以莫家三個女兒中,二個姊姊長得美若天仙,與那不沾凡塵的名字是相得益彰,再配也不過了…雖然她們的心腸可不是如此。而小女兒,十七歲的汝兒呢?雖稱不上是天仙美女,不過雪白姣好的瓜子臉上有一雙靈活黝黑的眼珠,當她溜啊溜啊的轉動時,不難發現那小小的腦袋瓜子里正又想些什麼古靈精怪的問題;當她小巧可愛的鼻樑俏皮的皺了皺,那正是她對某事不滿的徵兆,尤其當她一排貝齒不滿的咬住脣形秀氣的朱脣時,那可正表示她在思考某件事的嚴重性。總之,小汝兒看起來的確稱不上人間絕色,不過卻是我見猶憐,讓人疼到心坎裡去的嬌娃兒;更別談她那一頭有如黑緞瀉地般的烏黑長髮了!那可是連莫憂、莫愁都羨煞萬分的寶貝頭髮。誰叫她們空有一張絕色臉蛋,髮質可差得連一般普通女子都比不上,大概是遺傳的吧?
所以,當莫汝兒愉快的享受清涼的夏之樂時,其實也沒人會注意到這個妾室所生之女;除了她的貼身丫環之外。
只見綁着兩條麻辮,布裙上繡着兩隻小烏鴉的丫頭沿着荷花池畔跑過來,口裡還嚷嚷着:“小姐,我總算找到你了!”她含怨的瞪了汝兒一眼,雖然是自小服侍她的丫頭,不過她們之間可不曾有過主僕之分。
“莫府這麼大,光是前廳後院,就花了快半個時辰的功夫,走得我兩條腿都酸了!就算你不累,也要顧顧小烏鴉嘛。”小烏鴉這名字是汝兒費了一炷香的時間想的,夠與衆不同了吧?
汝兒白了她一眼,一雙玉足還直踢着水面玩呢。
“誰叫你費功夫來找我的?”
其實這句話其來有由:打從她生下來至今,足足十七個年頭,別說她爹從沒正眼瞧過她一眼,就連莫家三餐,他們母女也不準進飯廳裡共食,只能差人送到西廂小綁,母女倆一同用膳。所以,汝兒在莫府生活了十七年之久,見莫老爺的次數可是屈指可數,而大娘與兩位姊姊根本當沒這對母女存在;反正妾室都已經打入冷宮了,還有什麼好計較的?所以,莫府上下是不會有人臨時起義找他們母女倆的。
換句話說,她們母女倆是被遺忘的一羣。
不過,汝兒本人倒是不曾介意過;大概是因爲她的奇緣吧…不像她母親舞娘,終日以淚洗面,三日五時告誡她爲人妻小應盡的責任,以免將來過了門,還懵懵懂懂,不解人事。
“小姐,要不要小烏鴉替你扇扇風?”小烏鴉向來克盡本分,她用一雙小手拚命地朝她扇去。“今兒個聽挑柴的常青說,最近的天氣熱得像是烤死人似的,聽說在街上砌磚的漢子都熱得昏了過去;剛纔我從前院走來,看見就連大小姐養的波斯貓都熱得猛吐舌頭呢!小姐,你可要小心點,要是你有了什麼差錯,我怎麼向二夫人交代?”
“你大可放一百二十個心!我好得很。”小烏鴉什麼都好,就是話多了些;汝兒幻想要是哪天拿針線縫住她的嘴,不知是怎麼一副好玩景象?
想到這裡裡,汝兒就忍不住噗哧一笑。
“小姐,你在笑什麼”
汝兒轉動眼珠,忽地開口:“我在笑…今年的荷花開得好美。小烏鴉,你去替我摘一朵過來。”
只見小烏鴉睜大了眼,惶恐的搖着頭,兩條麻辮正用力的甩動着。
“小姐…我…我不會游水。”她嚇得浮出眼淚來,光看到池中央的荷花,她的腿就軟了。
“我是叫人摘花,又不要你下水。”
“可是…可是…很危險…”小烏鴉一急,就會結巴起來。
汝兒吐吐舌,無奈的聳聳肩,當着小烏鴉的面,赤足跑到石砌花雕的矮橋上,足下滾燙的磚塊幾乎讓她輕呼出聲,要不是急於想摘一朵開得正盛的荷花送到孃親房裡,博得孃親一粲,她早就穿上繡花小鞋了。不過話說回來,想到要纏上那又長又厚的裹腳布,倒不如赤腳走路還來得舒服些,真不懂女孩子家爲什麼就得把小腳裹成三寸金蓮?炎炎夏日裡,要是不得香港腳那纔是奇事呢!
“小姐…你想做什麼?”
“摘花啊!你不摘,本姑娘來摘;總之今天我就是要摘到它。”汝兒是下定了決心,整個人傾身趴在橋上,一雙手拚了命的朝池裡荷花伸去。
“小姐!”小烏鴉這回可是心都跳出來了。
“別老在哪裡叫!幫幫忙拉住我啊。”汝兒大叫,眼看就要摘到那朵荷花了,正兀自高興之餘,一個重心不穩,連小烏鴉也拉不住她,噗通一聲就掉進荷花池裡了。
“小姐!”小烏鴉嚇得連忙想下去救人,一想起自己也不諳水性,見汝兒在池裡拚了命的掙扎,急忙大喊救命。
但喊了半天,就是喊不來一個下人,沒辦法,誰叫天氣這麼熱!下人能偷懶就偷懶。
“小姐,你等等我,我馬上就去找人來。”小烏鴉嚇得眼淚奪眶而出,急忙朝大宅奔去。
只可憐那汝兒…
連嗆了好幾口水,一雙手臂還在水裡拚命拍着,不過那似乎沒多大效用,只見她愈沉愈下面,隱約中聽見遠方的大喊聲,看來小烏鴉已經找到人了…她的意識逐漸模糊,身體也愈往下沉,這種感覺與過去十五年來的每一晚相似…
一段奇緣帶領着她穿越了數百年的時空…
如夢似幻。
不用回頭,丁月兔就知道那個該死的莫汝兒又在她身後好奇的凝視着她了。
“該死!難道你不懂得去拜訪人家,就算不敲門,起碼也該出一聲吧?”她略帶不耐地回過頭…果不其然!只見莫汝兒那小妮子正好奇的看着她身上穿的衣服。
“月兔姑娘,你身上穿的是什麼?”汝兒好奇的問,一雙慧黠的眼珠在她身上不住的打轉。
“衣服啊。”丁月兔對於她的好奇老早就習以爲常了。只見她蹺着二朗腿,嘴裡叼着一枝筆,很有禮貌的回答她的話。
“這是什麼衣服啊?怎麼可以露…你的肚子呢?”汝兒看着她的肚臍眼暴露在外面,雖然沒有嚇得哇哇大叫;畢竟看慣了嘛!但總還是覺得似有不妥。
“這是內衣…內衣外穿的那種。”月兔想了想,解釋道:“就是你們所謂的肚兜啦。”
汝兒一臉驚嚇。“肚兜?你確定?”
“確定得很!畢竟還是我的時代,而不是你莫汝兒的時代。小姐,我拜託你…不!我求你行不行?我丁月兔求你以後不要再一聲不響的出現在人家身後,如果不是我已經習慣了,恐怕還會以爲來了一個女鬼嚇我呢!”
其實早在十五年前,她與汝兒在某種磁場…大概是磁場吧?誰知道是什麼鬼玩藝兒!反正就是有某種互吸的能力。自從她五歲某天正在舔棒棒糖的時候,她就見到汝兒了!那時汝兒不過約莫二歲大。幸虧她們當時還是小孩子,對奇異的事物接受度高,也不至那般驚訝。總之,在十五年前,這明朝的莫汝兒便闖進了她的時代,其實也不算闖進啦,就該說是不小心飄進她的時代。老實說,當時她還以爲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個古代的鬼魂呢!到最後,她才發現原來汝兒還是活的,只不過因爲某種未能解釋的原因,每當汝兒失去意識時,魂魄便飄進她的時代來…也就是公元一九九四年。不過,只有她一個人能看見而已,也不知是何故。總之十五年下來,要不習慣也難,只除了這小妮子老喜歡待在人家後面嚇人之外,其他的她都大可接受。所謂人嚇人才真正能嚇死人呢!
汝兒撇撇嘴,一張小嘴癟了起來。
“你自個兒膽小,就怪到別人的頭上。你們未來的人都是這樣嗎?”
“不,我們中國人待客人之禮是因人而異。對你這種不吭一聲就冒出來的丫頭,也別談什麼客氣了。”
汝兒一臉受傷的表情,一雙靈動的眼眸半垂着。
“你不喜歡我?我還以爲我交了一個好朋友呢!在府裡,除了小烏鴉之外,我是再也沒有其他知心朋友了,偏偏小烏鴉又老把我當成主人侍候着,想找個人談話可是難上加難,更別談我那個姊姊了…”她故意說得好可憐,還在最後加上幽幽的嘆息聲。
“呸!談起你那兩個姊姊也真好笑。什麼莫憂、莫愁?人家古代這兩個名字代表的可是天仙絕色的大美人,哪像這兩個蛇蠍心腸的女人!你啊,就像是古代版的灰姑娘。”
可憐的表情暫時被遺忘了,汝兒馬上好奇的擡起頭來…也許你不相信,汝兒的求知慾可是旺盛得很。
“什麼是‘灰姑娘’?我沒聽過啊。”
“灰姑娘就是…”月兔想了想。“就是受人虐待的小丫頭嘛!你是早生了幾百年,要不然現在哪還有什麼灰姑娘?只有爲自己而戰的現代女戰士。”
汝兒皺皺鼻頭。“什麼是‘女戰士’?”
“女戰士就是…”月兔轉了轉眼珠,懶得細說,只得含糊帶過:“你最近過得如何?”
“好極了。”汝兒甜美的說:“最近我在教小烏鴉識字,還複習上回你教我的字,本來想教孃親,不過她沒什麼興趣,也就不了了之了。什麼叫“蛇蠍心腸?”
翻了翻白眼,月兔簡直受不了她的求知慾。
“心思歹毒的女人。”
“哈!真貼切。”汝兒咭笑着拍掌。
“這就是古代男尊女卑的封閉社會!男人可以去上學堂;女人呢?在家刺繡,要不就相夫教子,做一輩子的黃臉婆。”月兔很爲汝兒不值。像汝兒這般聰慧之人,要是上學堂,肯定不比其他男人差。
“這大概是因爲男人怕女人吧?”汝兒沉吟着:“也許是他們知道女人上學堂,求得知識後,可能比他們還要出色也不一定!上回你不是告訴我,也有女性做皇帝的嗎?”
“不是皇帝,是英國王妃。”
汝兒猛點頭。“是啊,就是她!我就好想去學堂唸書,而不是聽孃親的話,學習做一個…你說什麼來?黃臉婆?”
月兔好笑的凝視着她。
“沒錯!黃臉婆。說起黃臉婆,你的姊姊應該早就嫁人了吧?十五、六歲就是嫁人的好時機…對你們而言,過了這個年紀,大概就算是老處女了吧?”
“還沒有呢!”汝兒癟起了嘴。“爹一直在等機會。如果能把姊姊嫁入王府裡,那就可是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惜就這樣一拖三年,還找不到好人選。”
“你呢?”月兔坐在椅子上,一邊喝着可樂。
“我?”汝兒被鐵罐上的英文字母吸引過去。
“是啊!你也有十七了吧?十五已是及笄之年,算是成年了。什麼時候有好消息?可惜不能去喝你的喜酒。”
“我纔不成親呢!”汝兒一臉稚氣。“孃親還要我照顧,如果沒有我,她會活不下去的。再說,我整日待在莫府,想遇上一個如意郎君也不容易。”汝兒天真的說。
在她心裡,還沒有成婚的念頭,一來是年紀太小;二來沒談過戀愛,什麼男女之愛、癡心相待,她可是一點概念也沒有。
“你呢?要是你成親了,你的夫婿會不會不讓我們見面?”汝兒不想失去這個朋友,天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朋友!在莫府她沒人可以交談,就連和母親也沒什麼話好說。
月兔眨眨眼。“一朝是朋友,就永遠都是朋友了嘛!要我結婚?非三十不嫁。”
“三十?”汝兒一張小嘴張得真大。“到那時,你都可以領個貞節牌坊了呢!還會有誰要你呢?”語畢,她的身體隱約的漂浮起來。
月兔對這情景早習以爲常,她很開心能擺脫汝兒,還熱情的朝汝兒揮揮手。
“下回見了,汝兒。”她看着汝兒逐漸消失在她面前。
然後她繼續埋首日記中,對那該殺千刀的乾哥投以所有的怨恨。
“醒來了!終於醒來了。”混雜的聲音在汝兒耳邊吵着,雖然想睡個好覺,不過也只有睜開眼睛了。
“娘。”她喚着眼前約莫三十來歲的少婦。
舞娘拭拭眼淚,身邊站着鬆了口氣的小烏鴉。
“你這孩子總算醒來了!你存心想嚇死娘是不是?又不是不知道自己是旱鴨子,幹嘛跑到水裡頭?”
“人家想摘朵荷花送給娘嘛!”汝兒掙扎着坐起來,投入舞娘的懷裡,小時候她最喜歡的就是依偎在孃親的懷裡,感覺很溫暖,應該是說有媽媽的味道吧?
“要摘荷花叫小烏鴉去摘,何必你一個大小姐親自去摘?”
汝兒悄悄的瞄了一眼小烏鴉,低低的笑了笑:“娘,你忘了小烏鴉也不會游泳啊?”
“你也不會,怎麼你就跳下去了?”
“人家不是故意的嘛。”
“要不是小烏鴉及時找到長工救起你,只怕你這回早沒命了。”說着說着,舞娘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她孃親的眼淚之多大概是居全國之冠吧?汝兒忍不住想道。打從她小時起,每五回見到她孃親,就有三回見她是哭着的;不但哭,而且哭得連眼睛都腫成核桃般大,到頭來還得靠濃妝才能遮掩得住。其實遮不遮掩都無所謂,西廂小綁除了她們母女倆之外,就只有小烏鴉了,加上偶爾送柴來的長工也不過是四個人而已,偏偏她孃親還奢望老爺會有朝一日改變心意,踏入西廂小綁來見她,屆時當然得以最好的面貌來招呼老爺。不過這都只是她的奢望而已,汝兒就從不敢戳破她孃親的幻想,寧可她繼續保持下去,也比三天一小哭、五天一大哭、一年尋死一次要來得好得多。
眼見她孃親眼淚愈掉愈多,連汝兒也不得不找條手絹給她拭淚,可是找來找去,才發現自己除了上身着一件小肚兜,腳踝繫着一個小金鎖之外,身上可是什麼都沒有了。
汝兒馬上擠眉弄眼的暗示小烏鴉。
小烏鴉馬上知趣的把自個兒手絹給捐獻出來。
“夫人…”她話還沒說完,就讓舞娘給擤得一把鼻涕、一把淚了。
“娘,別哭了,反正我還好好的,老哭多不吉利啊!”汝兒哄着她。
“娘是想到咱們母女倆的命運,就忍不住落淚。娘吃苦不要緊,可是原以爲你會有一番不尋常的命運,那得道高僧是這麼說的,還把金鎖給了你。要是他誆了咱們母女倆,娘說什麼都對不起你。”
其實在那個時代,不迷信的人很少,莫老爺也不例外。在莫憂、莫愁三、四歲的時候,找了一位得道高僧,其實也能不算是找,應該說是不請自來,他一連待在莫府外頭三天,後來,莫老爺一聽是位得道高僧,馬上請他進來爲兩位小姐批命。只見他一臉白鬚,看起來仙風道骨,見了莫憂、莫愁也只是吐了一句:“此二女一生必享盡榮華富貴。”樂得莫老爺喜不自勝,還特地留下這位高僧盤桓數日。豈料,隔日高僧離去前,在西廂甫出生的小汝兒的腳上繫了一個金鎖,那鎖的下方還有個鎖洞,任憑舞娘請來多少鎖匠,也無法開鎖。據說鎖孔精巧無比,就連京城第一名匠也束手無策,可憐汝兒只得十七年來都繫着那個金鎖,所幸平日穿着襦裙,得以遮住。要不是舞娘在金鎖上看到一行字,上頭隱約寫着:“開鎖者,姻緣天定”,說什麼她也會請盡天下名匠爲她的汝兒開鎖,但汝兒日漸長大也是其因之一,總不能爲了開鎖,讓一個漢子看到黃花大閨女的足踝吧?
她們哪知道那高僧離去後,莫府許多值錢的東西也不翼而飛,隔日城門還貼上皇榜,緝拿這個得道高僧。原來這高僧原是一名盜匪,曾入宮偷了不少寶物,這金鎖便是從皇宮內院偷出的。傳言這金鎖源自漢朝,能自個謀求有緣人,除了甫出生的嬰兒能擁有它之外,要誰沾惹了它,只怕沒有好下場,可惜那盜匪偏就不信邪,連同其他珠寶字畫一塊兒偷了去。殊料自從這盜匪偷了金鎖後,非但無法把它轉賣出去,反而一日不如一日,連續幾次差點就讓官府捉到,他的山寨也在一夜之間被夷爲平地,老婆、小妾全跟人跑了,更別提那些原本忠心耿耿的手下在一夜之間叛變,自立爲王了!於是乎,到了這個地步,他也不得不信這個金鎖的惡咒了,便下山四處尋找出生的嬰兒。說也奇怪,那一個月裡,京城幾戶人家裡除了莫府剛出生一名女嬰外,可不曾見過哪家生下孩子,於是爲求自保,只得假扮高僧混進莫府,只見那舞娘還當他是得道高僧,而深信不疑呢!
所以舞娘也只得暫時擱下解鎖這件事,等到將來再說。
她只期盼那得道高僧可不是胡謅亂蓋,要是誤了汝兒一生,那可是萬萬不可。
但話又說回來,莫家老爺從沒關心她們母女,更別說可能爲汝兒選夫婿了。再說,汝兒也沒莫憂、莫愁的姿色,八成莫老爺這輩子都不可能爲汝兒找一門親事了,再加上她們母女倆從沒出過莫府一步,屆時豈不是要汝兒老死在莫府?
莫非那開金鎖的男人會自動找上門來?舞娘當下否決了這個念頭。莫府平日除了進進出出的長工,還有那每隔一月在府外叫賣的繡花郎之外,就不見什麼年齡相仿的男人。當然啦,這樣說或許太過牽強,年齡相仿的不是沒有。只是全是來登門求親…對方是憂、愁二姊妹;至於汝兒,根本沒人知道莫府還有個小女兒,何況她又是妾室所生,能讓汝兒嫁入普通人家,她就已經要謝天謝地了,也別奢想什麼門當戶對的好人家…
看出孃親心中想法的汝兒,不依的大叫:“娘,我纔不嫁人呢!”
“傻娃兒,不嫁人是孩子氣話,哪家女兒不嫁人的?當心給人見笑了。”
“纔不呢!誰說女兒家就一定要嫁人的?就有人聊三十不嫁,我怎麼不可以?”
舞娘睜圓眼。
“你聽誰說的?是小烏鴉,是不是?”她厲言轉向站在一旁的惶恐小丫頭。“你是怎麼照顧小姐的?怎麼盡把這些不三不四的思想灌輸到汝兒的腦袋裡?當初要不是汝兒把你從後門垃圾堆裡撿回來,只怕你今天也不知流落到哪去…”
“娘!”汝兒翻了翻白眼。“不是小烏鴉的錯啦!是我自己胡亂說的,你可不能怪到小烏鴉的頭上。”不是她不想讓孃親知道月兔的存在,實在是非自己親身經歷,不能體驗其真實性,爲免孃親再怪罪下來,所以只好編個謊言啦!要是哪天對孃親說明朝的壽命只有二百多年,豈不嚇壞了她?
舞娘這才吁了口氣,微笑道:“汝兒,改明兒我就差人去找你爹,讓他給你說一門親事,你說好不好?”
“不好。娘,汝兒陪在你身邊一輩子不也挺好?幹嘛老想着把我嫁出去?反正我還小嘛!再過幾年也不遲。”她沒說出的是:她爹會理會這件小事纔怪!
“一個姑娘家遲早是要嫁人的。”舞娘清麗的臉蛋多了一抹落寞。“也好,你就再陪我幾年,至少在這府里人人敬你是個小姐,將來也不知你的夫婿疼不疼你?”
汝兒轉了轉眼珠,笑道:“他要敢不疼,我就休了他!”
舞娘一臉驚駭。“你在胡說什麼?”
“娘!這又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既然丈夫可休妻子,做妻子的當然也可以休丈夫嘛!這叫男女平等。”
“傻娃兒,你又是從哪學來的想法…”舞娘才轉向小烏鴉,只見她趕緊晃着頭,結結巴巴的澄清:“二夫人,不是我!我沒有…”
“娘!這沒什麼大不了的。”汝兒早見怪不怪了,和月兔那個時代接觸也有一段不算短的日子了,什麼都早已經司空見慣了。離婚還算事小,那年頭什麼男人跟男人成親‘人跟女人成親都已經是見怪不怪的事了,大概只有她孃親纔會還張着一張嘴巴,露出不可思議的模樣吧?
舞娘也不是笨人,猶自猜想着汝兒可能是受了剛纔驚嚇,所以纔會說出驚人之語,也許她該請道士來收收驚。她迅速站了起來。
“娘,你要去哪裡?”
傻娃兒,娘去廚房給你燉點補品來,瞧你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難怪會掉進水裡!這十幾年來又沒少你一頓飯的,怎麼會瘦成這樣呢?”舞娘胡亂搪塞一個理由,準備叫長工去請個道士來。
一見舞娘走去出,汝兒忙不迭的爬起來,換上小烏鴉奉上的衣服。
“走,咱們再去摘那株荷花。”
“小姐!你還要去?萬一又跌下池裡,二夫人會打死我的。”
“呸!我就不信天底下沒有我莫汝兒做不到的事。你不去,我去。我一定要去摘下那株荷花,要不然我多沒面子!這叫不達目的,絕不罷休,你懂不懂?”說完就一蹦一跳的跑出去。這回她可記得穿鞋了,只不過那又臭又長的裹腳布早讓她給藏起來了!這麼熱的天氣再裹得這麼多,不得香港腳纔怪!
小烏鴉見狀急急忙忙的追出去。
什麼叫不達目的,絕不罷休?她是不知道;反正她是沒念過一天書,小姐說一就是一,說二就是二,就算小姐說總有一天人會飛,她也相信。
反正小姐最大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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