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楊震剛打算坐下練練清風訣,就聽到了院子裡傳來了啪的一聲響。出去看時,便發現院子裡多了一個灰布包袱,打開一看,正是漕幫送來的安離的相關材料,楊震不禁失笑:“這洛成章行事還當真是謹慎哪,連個招呼都不打,便把東西送了過來。”
這時,唐楓等人也陸續而來,看着滿滿一包的材料,幾人都露出了滿意之色,便一齊拿着包中材料回到了堂屋裡進行研究商討。
這些材料確實詳盡,不光記述了安離從一個小黃門一步步做到今日一省鎮守太監的過程,就連他的家世也交代得很是清楚。
安離,山西太原人,如今在那兒還有三個兄長兩個姐妹,安家也因爲他的發跡成了當地有數的富貴人家。另外,他長兄還將其中一個兒子過繼到了他的膝下,現在就被其帶在身邊,叫作安繼宗……
當然,這些材料裡寫得最詳盡的,還是安離在杭州爲非作歹,貪贓枉法的種種不法之事——
比如藉着他有皇差在身,安離曾幾次三番向當地官員敲詐勒索,搞得官員不厭其煩,甚至還曾有人上書彈劾過他。但因爲他有馮保這樣的大靠山,這些彈章卻連他的毛都沒有傷到,反倒是那名彈劾的官員不久後便因其他事被罷了官。
再比如安離爲了中飽私囊,不肯花市場價收購絲綢,而是強買強賣,用半價從商人那獲取了大批絲綢,這導致了不少商家因此破產。但因爲他背後的靠山夠硬,即使這些商人把狀告到了巡撫衙門,最終卻也是不了了之。
這些種種罪行,漕幫不但寫得詳細,有的甚至還有些實證,足可證明所言非虛。看着這些材料,竟讓楊震生出時光倒流的錯覺來,這分明就是當日武昌城裡唐楓他們用來扳倒巡撫胡霖的招數哪。
馬峰看着這些材料,也是嘖嘖讚歎:“這安太監還真是胃口不小哪。這幾年裡,怕是攢了五十萬兩白銀以上吧。”
“他或許搜刮了五十萬兩,但真正落到自己口袋裡的,應該不足十萬。”唐楓卻有不同看法:“他貪下的這些銀子,多半還是要孝敬給京城那位靠山的,不然他早就被浙江官員給參倒了。”
這時,鄧亭又讚歎道:“這漕幫的消息也着實靈通,本事也大,怎麼就能掌握了這許多材料證據。還是說他們其實也一直在想着怎麼對付安太監,所以才能在一日間就拿出這麼詳實的材料來。只是有一點我不瞭解,他們既然有這些,爲什麼不敢動上一動呢?”
確實,眼前這些材料已經不比當日唐楓他們告倒胡霖時少了。而唐楓他們爲了那一擊可是準備了兩三年的,他們可是錦衣衛,專門就是做這個的。現在漕幫能掌握
這許多黑材料,恐怕花下去的心思必然更多,要說他們沒有想過對付安離,那是誰都不會信的。
但,他們怎麼就沒有以此爲憑來做點什麼呢?是覺得這些材料還不夠對付安離,亦或是其他原因?
鄧亭這看似無意的一句話,卻叫楊震心中一動,再看唐楓時,便發現他的臉色也變了,從之前的欣喜化作了憂慮。他知道唐楓也想到了一個關鍵問題,便試着問道:“百戶以爲此事難爲?”
“是啊,我們忽略了一個最要緊的問題,他安離是個太監!”唐楓嘆了一聲。
“他是太監又怎麼了?難道他割下的那兩顆卵子能當貪污爲惡時的護身符不成?”鄧亭很是不解地說道。
見其他人還沒有回過味來,楊震便笑着代爲解釋道:“那兩顆玩意兒自然不能當護身符使,但他的身份卻可以。他是太監,是宮裡的,卻不是官員,朝廷那一套制度可對付不了他。
“咱們可以用這些材料將胡霖扳倒,可對一個太監,殺傷力卻有限得緊。只要天子或是馮保還想用他,這些過錯都成不了證據。也正是因爲他知道這一層,纔敢如此肆無忌憚地行事,就是被人彈劾之後也不加收斂。因爲他很清楚,自己真正要巴結好了的只有宮裡而已,其他無論官員還是百姓,都不在他眼中。
“其實我們從這些材料裡也能看出些端倪來了,之前彈劾過他,告過他狀的人還少嗎?可結果呢,安離不照樣是鎮守太監,倒是那些人的下場卻不怎麼樣了。”
幾人聽完楊震的解釋,剛纔的興奮勁兒頓時就消散了,一個個沒了話說。他們知道自己確實犯了經驗上的錯誤,以爲故技重施之下,也能將安離扳倒,現在想來確實太過想當然了。
似乎是嫌這樣的認識還不夠打擊人的,唐楓又說道:“而且你們想過咱們如今的處境沒有?如今我們的頂頭上司千戶沈卓唯安離馬首是瞻,而我們要想把這些罪證遞交上去,就無法繞過他,試問他會幫我們與之做對嗎?”
見衆人茫然搖頭,唐楓又苦笑道:“而且即便我們破例違規將這些證據遞交到京城,你們以爲劉守有他們肯幫咱們嗎?我們因爲武昌一事早已得罪了劉守有等人,這次他們只會抓着我們違規的行爲說事。這麼一來,結果不但扳不倒安太監,反把咱們自己給搭了進去,就跟之前那些告他的官員一般。”
“那要是咱們用之前那招,從官府和錦衣衛兩邊同時下手呢?”馬峰又提出了自己的建議,顯然是不想機會說沒就沒。
唐楓的回答依然叫人失望:“這也幾乎難成。且不說之前就有不少官員這麼做了卻傷不了安太監半點皮毛,就是如今我們對杭州官場的陌生,他們也不可能爲我所用。前車可鑑,有那麼多因爲彈劾安太監而丟了官的人,現在那些官員還會不懂明哲保身的道理嗎?現在大家
應該知道爲什麼漕幫掌握了這許多證據都沒有做任何事情了吧?他們不是不敢,而是不能哪。”最後一句說完,唐楓便是一聲嘆息,臉上露出了少見的無奈和蕭索。
他曾遭遇過不少強敵,但像眼前這位安太監般難以下手的卻還是首次。雖然心裡依然不肯罷休,還想着做出些事情來,然後立功去京城找劉守有等人算賬。可當事實擺在眼前,發現繼續堅持只會給手下弟兄帶來麻煩,卻傷不了安離半根毫毛後,他也再難下這個決心了。
所有對付安離的路徑似乎都已被堵死,這讓滿堂衆人都面露不甘與憤懣,一時卻又說不出話來,只在那大眼瞪小眼地運氣。
最終,還是鄧亭受不了這樣的沉默,悶聲道:“難道就這麼算了?咱們就這麼幹耗在這杭州城,什麼都不做嗎?只怕用不了一年半載,京裡那些恨我們入骨的傢伙就要找我們的差錯了。既然橫豎都難逃一劫,我覺着還不如賭上一把呢!”
他這番話,倒是正中所有人的心事,其他幾人也紛紛附和:“老鄧說得不錯,咱們不能這麼拖下去什麼都不幹!不然不光對不起自個兒,更對不起翟千戶!”
“百戶,咱們還是賭一把吧!”
“就是,還怕了他一個沒卵子的能翻了天不成,他又不是馮保,怕他何來!”……
這些人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是激烈,摩拳擦掌只想與安離拼了。就是唐楓,見他們如此模樣,又想到翟渠之死,也不禁想要放手一搏。但這時候,他卻發現堂上除了自己,還有一人沒有和其他人一樣急吼吼地叫嚷着要賭上這把,而是依然在翻看着那一堆材料,此人正是楊震。
“二郎,你對此事有何看法?”唐楓忍不住問道。
“百戶之前所說的種種困難,我們至少現在是消除不了。所以我以爲這麼硬幹很難成功。”楊震說着,擡眼一掃,就發現其他人都滿是怒容地盯着自己,只差罵人了。
他笑着一搖頭:“其實我們完全不必太執着於這些罪證的。既然此路不通,再尋他法對付安離便是,何必一條道走到黑呢?”
“唔?你這話裡有話哪。難道你已找出其他途徑了?”唐楓看楊震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心裡便是一喜,趕緊問道。
其他那些人也看出了楊震是有另外的法子,便也一個個轉怒爲喜,紛紛看着他催促道:“楊二郎,你有什麼好辦法就別藏着了,趕緊說吧。說完了咱們就去做!”
楊震把手中幾張材料推到衆人面前,輕聲道:“其實這個辦法我也是剛發現的,或許這個人就是他安太監的破綻所在吧。”說着,他手指點了點一個人的名字。
唐楓忙湊上去,仔細觀瞧,便看到了最上面那張紙開頭內容:“安繼宗,安離螟蛉之子,年二十三,今身在其側,性好女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