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孃的目光落在那匆匆進屋的中年男子身上——
白淨、微須,五官與母親十分肖似,身上的石青雲緞朝服襯着挺拔的身體,頗有幾分氣勢,很是俊美威嚴的一箇中年男子。
這就是她的舅舅?只是與她記憶中那個蒼老病弱的形象實在不相。
慧娘不由得開始努力前世有關這個舅舅的事——
隆和十年,冀川西部大旱,民不聊生,盂縣黃村鎮大戶寧振鐸傾家獻糧,被破格提拔爲盂縣倉使,秩正八品。
隆和十八年,也就是姐姐自盡母親病重的那年,再逢冀川西部再次大旱,盂縣倉使寧振鐸卻因私開糧倉放糧賙濟流民而遭收監貶謫。
真是成也糧,敗也糧!
她與舅舅在上京途上相見的那一年,正是舅舅被罷官的第三年。
只可惜,這些都是在舅舅死後她才聽董媽媽家人說的。
那時才覺她深深誤會了舅舅,如果不是舅舅那時也出了事,就是母親和舅舅之間再有隔閡,她想舅舅也不會放任母親病死不管……
“慧兒?你就是慧兒?”這是,寧振鐸卻已經大步近前來,看着慧娘。
“是……我是慧兒,慧兒見過舅舅!”看着舅舅那激動如孩子般的模樣,慧娘禁不住眼圈眼圈微紅。
這一世,她是絕不會允許那諸多的遺恨重演……
“好……好,慧兒,長這麼大了,那年見你,你才四歲,和這個一般高,連舅舅都不太會叫……”寧振鐸一邊說着,一邊指指屋角案几。
“什麼四歲,舅舅,那時我才兩週多,不會叫舅舅也不新鮮呀。”這話卻說得慧娘有點不好意思。
小時候她比別人說話遲,舅舅說的正是外祖父過世母親回來奔喪的那年。
“呵呵……是啊,不新鮮。”寧振鐸被外甥女那羞臊嘟嘴的模樣逗笑了,不由得又想起妹妹小時候。
“老爺,快坐下喝杯茶吧,也讓慧姐兒喝口水,剛剛慧姐兒正和我與母親聊得口乾舌燥呢。”就在舅甥倆其樂融融之時,有個聲音插了進來,正是小黃氏。
寧振鐸聞言也就不再與慧娘聊,轉身給老黃氏行禮,然後寧玉娘三人也上前給寧振鐸見禮。
“剛剛你們都聊了什麼?”寧振鐸坐下來,一邊喝着小黃氏親手遞過來的茶,一邊問。
“還不是妹妹以前的事。”小黃氏搶先答道。
“哦。”寧振鐸聽了卻面上顯出絲絲遺憾。
雖當年元哥兒和淑姐兒的事也只是衆人隨口說說,但假若妹妹真要淑姐兒嫁過來,他自無異議,但問題是當時妻子已經定了元哥兒和鎮上某位閨秀相看之事,這讓一向守信義的他如何向別人交代?
沒想到妹妹因這個負氣,再也不登家門,妹妹這個脾氣……哎!
看着瞬間沉默了的舅舅,慧娘眸光一陣閃動,忽然就擎起剛剛小黃氏送的手串,笑吟吟的道,“對了,舅母還給了這個稀罕東西當見面禮。”
寧振鐸聞言點點頭,“好,長輩給的,你儘管拿着。”
這淡淡的一句,卻讓座上的老黃氏感覺老臉似乎被扇了一巴掌。
這麼一兩件玩意,她就是再不喜慧娘,也無所謂,不過她剛纔只顧刁難慧娘,就沒顧上……“剛剛外祖母不舒服。”卻沒想到慧娘卻忽然開口,爲她解釋。
“母親怎麼了?”聽慧娘這般乖巧懂事,寧振鐸禁不住向她投去贊同的一瞥,然後又一臉擔憂的看向老黃氏。
“沒什麼,只是……只是剛纔有些頭疼。”老黃氏只能繼續扯謊。
“禮完佛後就不舒服,可她老人家還是見了慧娘,慧娘真於心不忍呀。”慧娘又再次開口,滿語氣都是感激。
“禮佛?”只是沒想到舅舅聽完立刻蹙眉,目光在老小黃氏的臉上一番遊移,“不是隔三日一次嗎,今日才第二日呀。”
老小黃氏臉上都顯出十分招架的神情,最終還是老黃氏開了口,“我一早就覺得心神不寧,所以就讓麗娘陪我去小佛堂了。”
麗娘正是小黃氏的閨名。
寧振鐸聽完沒再說什麼,不過表情有些晦暗。
屋裡有片刻的沉默,但很快小黃氏的聲音就又響了起來,“老爺,慧娘這孩子好不容易來了,我想留她多住兩日,你看可好?”
“當然好,只不過……”寧振鐸聞言立刻點頭,但很快又猶豫下來,看向慧娘。
能和妹妹改善關係,真是太好,只是妹妹那裡……
“嗯,慧娘來時就想在舅舅家多住兩日,母親也答應了。”慧娘聽了歡欣的應道,對小黃氏投過來的驚疑和失望的目光恍若未覺。
不就是想用你的大度,對比母親的任性,偏偏不讓你得逞。
大不了就是回頭去向母親撒嬌賠罪,如今她越來越擅長利用前世她從不屑於用的一招。
再說不住兩日,又怎麼對的起她這舅母的“盛情”。
聽妹妹竟然答應讓外甥女在這裡住下,寧振鐸立刻一臉欣喜,忙着囑咐小黃氏幫慧娘安排的好住處和一些好的伺候丫頭婆子。
小黃氏雖心裡恨極悔極,但還是強笑着滿口應下。但讓她恨讓她悔的還在後面呢——
“太太,表小姐又讓人去摘了園子裡的花了,這次是東園的牡丹……”
“什麼,你沒說那些牡丹我準備端午節花會用的嗎?”
“還沒來得及,表小姐已經將那花摘得差不多了。”
咬牙。
“太太,表小姐蒸了埋在山楂樹下的那幾壇最好的女兒紅。”
“什麼,你沒說那是留着給老太太慶生用的嗎?”
“是……是老爺允的,老爺說老太太生日他會從上京買好酒回來。”
切齒……
而這時的慧娘則坐在涼爽宜人的屋子裡,和汀蘭一起品嚐牡丹花露勾兌的蜜水。
“姑娘,舅老爺家還真不錯,滿園的鮮花隨便摘,花露也可以隨便蒸,讓我算算,這兩日我們又做了幾種花露了,瑞香花露、梔子花露、牡丹花露,還有正在澄清着的海棠花露,嗯,四種。”汀蘭喝盡杯盅裡的蜜水,心滿意足的眯了眯眼,然後歡快的道。
慧娘聞言也喝一口蜜水,笑笑。
她要的又豈只這些。
制的那些香她已經做好了打算,只還需試試銷路怎樣。
她必須趕在母親生辰之前將一切打點完畢,不然又處處受阻了。
“汀蘭,拿好我們那瓶香茅精油,和我去一趟舅舅的書房。”將杯盅放下,她對汀蘭道。
只是沒想到還未走近,就見一道月白色的身影翩翩而來,正是她的表哥甯浩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