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怪她有此懷疑,實在是這些天都快被鳳琛的眼神盯瘋了。
鳳琛的臉色瞬間變得很難看,不待鳳七把話說完,已是沉聲喝道:“不可能!老七,朕奉勸你一句,莫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鳳殊冷笑:“皇兄,六年前你沒打算放過我。今日,無論我怎麼做,你也是不會放過我的。我又何必客氣?”
鳳琛氣得咬牙:“你想怎麼樣?”
“皇兄,這話我該問你吧?我雖然來了大嶽鎮,可並不想對你怎麼樣,你封你的禪,我做我的事情。咱們井水不犯河水,你又何必非要招惹我?”
鳳琛冷冷道:“臥榻之下,豈容他人酣睡?有你在這,朕豈能睡得踏實?老七,你以爲,你今天跑得了嗎?”
“那也得看你有沒有留人的本事?”說話間,鳳七眼神一掃,樓上忽然冒出無數身穿盔甲的士兵。
唰唰!手裡的弓箭已經張開。
秦奮眼明手快,急忙出手制住鳳七,劍刃閃着寒芒,正正抵在鳳七的咽喉。
“刀劍不長眼,試試看,是你手下的弓箭快,還是我的劍快!”
那些兵士們顧慮主子的安危,哪敢輕舉妄動?可手裡的弓箭並沒有放下。
鳳七端坐不動,面不改色。
鳳琛也鎮定如常。
秦玥卻在此時站了起來,慢慢走到鳳七身邊,“論理,我該叫你一聲師兄。葉先生呢,他去了哪裡?”
鳳七輕笑,“小師妹,謝謝你還願意認我這個師兄。恩師。他不在這裡。”
秦鑰斜倪他一眼,冷冷道:“他如果在這,做學生的倒想問問他了,爲何要鼓動你們兄弟互相殘殺?做人就要君子坦蕩蕩,爲人師者尤其如此。他的教誨我一直銘記於心,可他自己爲何心口不一?”
秦玥的聲音並不大,卻足以讓整個客棧聽得清楚。
葉先生此時就在二樓的房間裡。聞言羞愧不已。幾次站起身來又坐了回去。
身旁的小廝忙勸着他道:“先生莫要上那小丫頭的當,她這話分明是擠兌你——還是王爺的大事要緊!”
葉先生輕輕頷首,眉宇間盡是痛苦之意。
鳳七面色也不好看。這個小師妹牙尖嘴俐。的確不容小覷。
鳳琛暗暗吃驚。
他居然不知道葉先生還有這樣一重身份。
若非秦玥今天點破,他還矇在鼓裡。
秦玥不理會他們的反應,徑自說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當年兩張太后弄權。纔有了你們鳳氏子孫的起而反之,爲的是天下百姓。而今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四海繁榮。七王爺,就算你心有不甘,難道就一定要挑起戰亂嗎?這樣做。除了讓親者痛,仇者快,黎民百姓受到傷害。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鳳七不服氣地冷笑:“成者爲王敗者寇,歷史從來都是勝利者書寫的。他坐上了一一那個位置。理由就變得冠冕堂皇。哼!你也說了,同是鳳氏的子孫,憑什麼他能坐擁天下,我就不能?”
秦玥搖搖頭,臉上露出憐憫的神情,“七王爺,如果你一定要鑽這樣的牛角尖,我沒有辦法。王者之位,自古有德者居之,可憑你現在的胸襟和氣度,與皇上相比,差之遠矣!”
鳳琛也淡淡道:“六年前,你不是我的對手。六年後,你依然無法撼動我的位置。看在同是鳳氏一脈的份上,你現在撤兵還來得及!”
鳳七忍不住失笑:“皇兄,難爲你做了這麼多年的皇帝,想法還這麼天真!我既然敢接你的招,就不可能輕易妥協!”
“好!好!好!”
鳳琛接連說了三個“好”字,隨即面容冷峻地起身,“那朕就不客氣了!”
樓上的弓箭手們剛鬆了口氣,這會兒看到皇帝起身,忙又把心提了起來,張着的弓箭一致對準了皇帝。
秦奮上前一步,略一用力,鋒利的劍刃在鳳七的脖頸上劃過一道血痕。
弓箭手們再不敢亂動。
鳳琛冷冷一笑,牽着秦玥從容往客棧門口走去。
六月緊隨其後。
待三人平安出了客棧,秦奮才拖着鳳七一道退到門口,快要跨出大門時秦奮猛地將反剪着雙手的鳳七往前一推,然後快速跳開。
外面的士兵忙趕過來接應,將皇上等人團團護在身後。
鳳琛目無表情地揮手,“準備——攻擊!”
隨着他的一聲令下,無數手持兵器的士兵在弓箭手的掩護下,迅速衝入客棧。
很快,雙方接上了火。
短兵相接後,弓箭手已經起不了作用。
兩方士兵都是精銳中的精銳,一旦交上手就是不死不休的結局。霎時“呯呯乓乓”的兵器撞擊聲不絕於耳,夾雜着士兵們的喝斥怒罵。漸漸地,慘叫聲迭起,一個倒下了,另一個頂上。刺鼻的血腥味充斥了整個院子,每個人臉上都沾染了鮮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敵人的。
四周早已經戒嚴,惜命的都逃得遠遠的,大街上不見半個人影,只餘兩邊高大的白楊樹仍然挺拔,在瑟瑟的秋風中搖擺。
秦玥陪着鳳琛坐在一家空置的茶館裡。
兩人都沒有說話。
秦玥此時心裡有些茫然。或許是當孩童當得久了,又或許是在太平盛世過得太安逸了,她骨子裡早沒了當初沈瑾身上的那種殺伐果斷的氣勢和鬥志,漸漸還原到千年以後的文明和平世界的心態了,面對殘酷的戰爭時竟也心存不忍起來。
在千年以後的時空裡,生命是那麼地可貴。可在此刻,人命從來都是上位者取得勝利的工具。
秦玥嘆了一聲,忽然道:“七王爺並非十惡不赦,到時留他一條性命吧!”
鳳琛驚訝地看着她。彷彿不確定此話是從她嘴裡說出來的,“你讓我留他性命?”
秦玥淡然道:“對!生命可貴,我們每個人都沒有權利結束它。即便不能留他性命,也要讓他得到公正的審判。”
鳳琛沉默了。實沒想到,玥兒會爲他求情。她似乎忘記了,當年老七對付她的手段並不見得光明,甚至差點死在老七設計的陰謀裡。她怎能還爲他求情?
鳳琛想到的。秦玥當然也想到了。
當年爲着幫鳳琛爭奪天下,與七王爺鳳殊幾次交手。七王爺計謀百出,使的手段也凌厲狠辣。算得上是鳳氏子孫裡比較厲害的角色,最後只所以兵敗並不是因爲他的能力欠缺,而是天意。
猶記得那場大戰,雙方各出動了十萬兵馬。在雲州與楚州的交界處沃爾嶺展開殊死的搏鬥。戰爭持續了五天五夜,雙方都兵困糧絕。彼此都沒了再進攻的能力,僅憑自身的毅力在苦苦支撐。
正在此時,忽然從山那邊的深谷裡衝出一行馬隊來,馬上居然馱着不少的糧食。就像是專爲鳳琛軍隊押送的糧草,將將在他們的營地前停下。
正是這幾袋糧食,救了全軍將士的性命。也使得鳳琛最終取得了這場決定性戰爭的勝利。
鳳七在部將的掩護下逃走,直到今日才公開露面。
所謂天意弄人。便是如此吧……
這一愣神的工夫,客棧裡的戰鬥已接近尾聲。
到底是天威赫赫,又仗着人多勢衆,兩千龍禁衛幾乎全殲七王爺的人馬。
鳳七被兩個龍禁衛押着來到鳳琛面前。
他的神情依然鎮定,身上的衣衫已破,卻絲毫不損他天然的皇胄之氣。
鳳琛冷然看着他。
他也淡然盯着鳳琛,眸子裡既沒有不甘,也沒有怨恨,好半晌才道:“皇兄,我只有一個請求。”
“你說!”
“幫我殺了蕭潛!”
“不可能!”
鳳琛幾乎沒有考慮,就拒絕了鳳七的請求。
如果是在以前,他或許不會拒絕得這般爽快,可經歷了最近的幾件事情,他對蕭潛已完全釋懷,不可能因爲敵人的一句話就殺了自己的心腹愛將。
鳳七似是早料到他會如此回答,因此並不爭辯,頓了頓又道:“如果我拿龍脈之地的消息來交換呢?”
鳳琛依然搖頭,嘆息道:“老七,不是我不答應你。當年你我敵對,蕭潛殺死你的妻子,那也是因爲我——你要恨要怨,都一併算在我頭上好了!”
鳳七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末了語帶嘲諷地道:“你真以爲,蕭潛爲的是你?”
“難道不是?”
鳳七眸子裡充滿詭異地笑意,“皇兄,你還真是隻烏龜大王八!”
鳳琛臉色一沉,“老七,別跟個女人一樣,就知道耍嘴皮子。你到底想說什麼?”
鳳七輕笑,全然不將皇上的怒意放在眼裡,“呵,蕭氏兄妹,的確是親親好兄妹呢!唉,你還是回去好好問你的貴妃娘娘吧,我相信她會帶給你很大的驚喜!哦,不,是驚嚇!”
不但是鳳琛,連秦玥也被他的話弄懞了。
鳳七,他這話到底什麼意思?
鳳七依然在笑,“皇兄,如果這個理由還不足夠你殺蕭潛,那我鳳殊也真是佩服你了!皇兄,你自己看着辦吧——”
話音剛落,便見他的身體忽然軟軟地倒了下去,嘴角溢着黑血。
不好,鳳七服毒了!
旁邊的秦奮首先反應過來,急忙掏出身上的解毒丸子倒進鳳七嘴裡。
鳳七倔強地吐了出來,慘然道:“別費心了,這是鶴頂紅之毒,中者必死……成王敗寇……唉,我不想當階下囚,所以,死——纔是我最好的歸宿……唉,揹負了這麼多年,總算是解脫了!”
他一邊說,一邊慢慢閉上了眼睛。
秦奮忙去探他的脈息,已是氣絕。
鳳琛眸子裡流露出悲色。
逝者已矣,再大的仇恨也隨之湮滅了。留於活人心中的,也還是最初那份美好。
此刻的鳳琛,心裡想的也不過是小時候一起在父皇面前爭寵的情景,或是爲了各自的母妃而互相謾罵的場面,以及兄弟之間的意氣之爭。
良久,鳳琛才站起身,黯然道:“好好安葬他吧。”說罷站起身,落寞地走出茶館。
秦玥小嘴抿得緊緊的,心裡也十分感慨。
實沒想到,鳳七的這次捲土重來,居然會是這樣慘淡的收場,只怕他自己也沒有想到吧。
或許,這就是葉先生想要的結果;更甚至,是他一手導演的兄弟相殘的慘劇。
只可恨,自己無力阻止!
這時有龍禁衛過來稟報:“稟皇上,裡面已全部清理完畢。死了八百,活捉三百,另逃走了幾個,己派了人去追。”
鳳琛看了看秦玥,道:“不必追了,讓他去吧!”
想當然地,那幾個逃走的人裡便有葉知秋。鳳琛爲着他是鳳七和她共同的老師,便打算放他一馬。
顯然,鳳琛並不知道他的真正身份,只簡單的以爲那人只是鳳七的幕僚。
秦玥皺了皺眉,一時不知該不該告訴他葉先生的真正身份。鳳琛一旦得知他的身份,鐵定不會放過他的。
猶豫半晌,秦玥終究將到嘴的話嚥了回去,沉默地隨着鳳琛一道上了馬車。
回到行宮,鳳琛急忙召集大臣議事。
他的面上沒有絲毫喜意,眉宇間反倒流露出一絲哀慟。從此這世上,又少了一個血脈相連的兄弟。
大臣們最懂察言觀色,瞧着皇上的面色不虞,說話也更加小心起來。
“皇上,依臣看,京城裡應該還有不少七王黨的勢力,何不趁機追查下去,或許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穫!”
“皇上,此事只能秘密進行。如果鬧開了,對皇上您影響不好。”
“照你說,鳳七的謀逆還是對的了?皇上貴爲天子,事無不可對人言,做任何事情都應該坦坦蕩蕩,給天下百姓做個表率!”
“軾殺親弟,這樣的名聲放在尋常百姓家,也不好聽吧?”
“天子之威不可侵犯。皇上是君,他是臣。臣不忠,該殺!”
大臣們爭論不休,鳳琛不由皺緊了眉頭,喝道:“住口!此事朕自有論斷。封禪大典要緊!”
他這一說話,大臣們立馬不吭聲了。
頓了片刻,纔開始商討起封禪大事的具體事宜來。
此時秦玥卻在苦苦思索鳳七臨死前所說的話。
他說蕭潛該死,又提到蕭家親親兄妹,讓鳳琛去問蕭綰,這事情,聽起來怪怪的……
啊——
秦玥忽然想到了一種可能。
好象也只有這種可能,纔會讓鳳琛對蕭潛必須殺之。()
錦繡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