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苦笑着來到紫玫院。
皇上負手站在書案後看他,面上表情還算平和。
燕淵微微傾身,算是行了禮,然後就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止不住地咳了幾聲,本就蒼白的臉上更是沒了絲毫血色。
任誰都看得出來他受了重傷。
他這次回京,本就沒打算瞞人。
其實就算想瞞也瞞不住,反倒不如大大方方地出現在世人眼裡。
只要皇上願意替他掩護,他就算不得無召回京。
兩人宣少這樣私底下見面,彼此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濃濃的敵意。
默了半晌,皇上纔開口問道:“你這樣不管不顧地回京來,到底是爲自己還是爲老王妃?”
“你覺得呢?”燕淵不答反問,閉着眼睛慵懶地靠在椅背上,臉上神情絲毫不算恭敬,顯然並不將他皇帝的身份放在眼裡。
皇上已經司空見慣了他這副樣子,也根本懶得動怒,只是沉聲又問道:“或者——你在賊喊捉賊?”
“你說什麼?你在懷疑我?”燕淵猛然睜開了眼睛,身子整個地從椅子上坐起,雙目似火地瞪着他。
“有人告訴朕,你是潛龍閣的少主。”皇上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臉上神情從沒有過的凝重,“朕不願相信,朕想聽你親口告訴朕。你——究竟是不是潛龍閣的少主?”
燕淵被他的目光盯得有些發毛,莫明也有一絲心虛,瀲灩的眸子不自覺地移開,剛纔被他懷疑的憤怒情緒也漸漸平息。
“莫非你真的是——”皇上難以置信地說了前面幾個字就住了嘴,後面的話他實在難以說出口。
看在他的出身上,更看在老王妃的面子上,很多事情他不想追究,可是萬沒想到,這廝竟會是潛龍閣的人,而且是潛龍閣閣主唯一的親傳弟子,將來還有可能繼承潛龍閣閣主的位置。
像潛龍閣那樣行事毒辣、臭名昭著的江湖組織,朝廷鐵定是要血腥鎮壓的。而且潛龍閣一手製造了靜龍寺慘案,又參與了大嶽山祭臺倒塌事件,眼下更是有可能與胡蠻子有了勾結。
他身爲天子,自然要爲老百姓討個公道。
燕淵此時也心亂如麻。
他沒想到皇上這麼快就查到了他的身份,且在這個關頭來質問他。
他不否認,自己當初之所以加入潛龍閣,本就是爲了增強實力以便對抗皇上。他自信自己有手段能夠全盤掌控潛龍閣,卻沒想到一朝失算而後步步失算,以至造成現今這樣無法收拾的局面。
憑心而論,他對那人的恨意,並不比皇上少。可是現在母親還在他手上呢,他就算想要與那人翻臉,也要先把母親救出來再說。
想到此,燕淵重重嘆了口氣,掙扎着起身朝皇上深深一揖,語氣沉重地道:“臣自知罪不可恕,但請皇上在懲治臣之前,先容臣將老王妃救回來罷!”
皇上狐疑地看着他,“你知道老王妃的下落?”
“不瞞皇上,臣是接到他的飛鴿傳書,才冒險趕回京城來的。皇上若要治臣死罪,臣無話可說,但老王妃是臣的母親,臣一定要救她脫離魔爪,才能安心讓皇上治罪!”
“他逼你回京是不想你在同州破壞他的好事兒?”皇上在問完話後略微停頓片刻又自嘲地嘆道:“是啊,他早就與胡蠻子有了勾結,也早就覬覦朕的這個位置,眼看同州就要落到他們手裡了——”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從來沒有想過賣國求榮!”燕淵驀然擡起頭來,眸子裡閃過一抹堅決,聲音卻很快又低了下去,彷彿是在呢喃:“終究,我也是鳳氏的子孫!”
皇上了然般看了他一眼,又很快撇向對面牆上掛着的一副畫像,聲音也低得幾不可聞,“你知道就好,不管你對朕有多不滿,對鳳氏有多仇視,終歸你的血脈裡流着鳳氏的血,你與朕,到底是血脈相連的!”
“哼!那又怎樣?”燕淵忽然冷笑,眸子裡泛出凜然的恨意,“總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與你一戰,不然怎能對得起我母妃的在天之靈!”
“朕等着!”皇上目光平靜,緩緩道:“所以爲了那一天的提早到來,朕與你現在就要攜手合作,驅逐蠻人,還百姓太平!”
“還有五兒,你不許跟我搶!”
“誰?”燕淵忽然冒出的這一句,讓皇上登時睜大了眼,“你說誰?秦五?”
皇上滿臉的不可置信,他愕然望着燕淵,負在身後的手不由捏緊,彷彿這樣就能拽住那個小小的人兒。
燕淵輕蔑地看着他,臉上神情有說不出的得意,原本蒼白的臉色也漸漸泛出一抹紅暈來,“你已經沒有資格同我爭了!”
這句話猶如一瓢寒冬臘月裡的冷水,澆得皇上面色慘白,心裡更是止不住地發抖,只覺五臟六腑彷佛都浸入了寒潭,再烈的火也無法暖幹。
嘴裡忽地涌上一股腥甜,猝不急防下猛地噴出一口血來。
燕淵已經重新坐回到椅上,正吃力地捂着小腹上的傷口,額角已經滲出密密的細汗,面上卻仍然帶着笑意,“老實說,攜手不攜手的我並不稀罕,就算沒有你的支持,我也能自己救出母親!”
皇上自己掏出帕子擦掉嘴角的血跡,神色間難掩苦意,目光又怔怔望着那副畫像看了半晌,才自嘲般說道:“或許你說得對,於情於理,朕的確已經沒有資格同你爭了……可是,朕的感情從來都不隨朕的意志左右,朕就算想要不爭,也做不到……”
他的聲音聽起來那樣的痛苦,那樣的頹廢,那樣的悲傷,又那樣的無奈……
燕淵雖然如願打擊了皇上,自己心裡卻並不快活。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前世,那般卑微地、全心全意地愛一個女人,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笑話。
今生他再見到她,依然無法做到心止如水。
正如眼前這人所說的那樣:感情,從來都由不得自己。
燕淵在心裡默默嘆了一聲,忍了又忍,終究沒忍住,低聲道:“既然你的心不屬於皇后,那你是否也在意:皇后的心到底屬意誰?”
皇上怔了怔,眸子裡露出茫然,顯然並沒聽懂他這話裡之意。
燕淵卻不再多說,轉而說起怎樣營救老王妃的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