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容戰走後不久,一名效忠顧欽原的侍衛,壓着個雙手被縛在身後的女人過來:“顧先生。”
那女人頭髮有些凌亂,嘴裡塞了東西,緊盯着顧欽原,一張秀美的鵝蛋臉上滿是憤怒。
顧欽原睜開眼,看也沒看她,淡然地在桌邊落座:“給她鬆綁。”
侍衛拔出她口中布巾,又解開她手上的麻繩,單手握在腰間的劍柄上,寸步不離。
阿沁擡起佈滿血絲的雙眼:“你把我抓到這兒來,到底想做什麼?!”
那晚她跟着小太監走下摘星樓,剛走進不遠處的樹林裡,誰知那小太監忽然抽出刀要殺她!
幸得身邊這個侍衛相救,她才被無聲無息地帶出皇宮,可出了虎穴卻入狼窟,她竟被關在了花府之中。
“你幫楚隨玉做過很多事,他不需要一個知道他底細的人活在世上。所以,你不能回皇宮。而我表兄若知道你背叛沈妙言,你會死的很慘。前也是死,後也是死,阿沁,這世上唯一能幫你活下去的人,只有我。”
阿沁面容冰冷:“我從懂事起,就被當做奸細培養。你以爲,我在乎生死?”
“你爲楚隨玉做了很多事,你甚至在女人最美的年華里,將身體奉獻給他……可到頭來,卻被當做棄子舍掉,你甘心嗎?難道你不想親口問一問他,問他這麼多年,可曾有半分對你心動過?夜深人靜,他蹂躪你的身軀時,可曾有半分喜歡?”
顧欽原仍舊面無表情,一雙凜冽的眸子裡卻閃爍着淡淡的誘惑。
他向來擅長說服別人。
阿沁緊緊攥着裙襬,不可否認,她的確,很想再見他一面……
但並非要問他是否對她心動過,而是問他,若她死了,他會不會有半分惋惜?
顧欽原微微一笑:“你若幫我做事,我會讓你再見他一面。”
……
沈妙言正躺在牀上百無聊賴地養傷,素問領着阿沁進來,輕聲道:“小姐,阿沁回來了。”
小姑娘立即坐起來,小臉上都是激動:“阿沁!我還以爲……”
阿沁笑容溫婉,走到牀前施了一禮:“讓小姐擔心,是奴婢的不是。”
“你回來就好!”沈妙言說着,正要下牀扶她,接收到素問不悅的眼神,連忙重又躺回去,甩了甩包着夾板和紗布的手,“我近日受了些傷,不便扶你。你快回去洗個澡,好好休息,這幾天都不必出來伺候。”
阿沁笑着應是,同素問一道退下了。
閨房中恢復寂靜,沈妙言偏頭望向窗外,天空白茫茫的,冬日裡,連只鳥兒都難看到。
她坐起身,瞥見牀頭花瓶裡插着幾束雪塔山茶,忍不住摘下碗口大的一枝,輕輕摘掉花瓣:“他想殺我,他不想殺我,他想殺我,他不想殺我……”
“他想殺我?!”
沈妙言將光禿禿的花枝扔到地上,又取出一朵,繼續數花瓣。
六枝雪塔山茶的花瓣都揪完了,仍舊沒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她無力地倒在鬆軟的枕頭上,腦海中浮現出那人躺在牀上,面色蒼白的模樣。
大約,受了很重的傷吧?
她揪了揪繡着玫瑰花的華麗帳幔,琥珀色瞳眸裡滿是掙扎,他肯定不會殺她,他待她那麼好,怎麼捨得殺她……
若真要殺她,又何必在摘星樓裡救她?
腦袋瓜糾結成了漿糊,她攥住錦被,疑慮地凝望窗外,那現在,她到底要不要去探望他一下呢?
可她都對他放了狠話,哪裡有臉去探望他……
糾結的姑娘雙手捧住臉,苦惱地鑽進被子,不小心碰到手腕,頓時發出殺豬般的痛叫聲,引來門外丫鬟的詢問,她連忙示意無妨,等那丫鬟走了,才悄悄鑽進被窩。
她自幼被嬌寵長大,經歷過最殘酷的事,便是沈國公府的覆滅。
可到了國師府,又被君天瀾捧在掌心裡嬌養,儘管也見識過不少血腥與陰謀,可如今大仇已報,心中到底是純善居多。
她躲在黑洞洞的被子裡,雙眼卻亮晶晶的。
如今沒什麼事可讓她煩憂的了,她有點想嫁人。
十六歲的姑娘,早該嫁人了。
然而她沒有雙親、沒有長輩,誰肯爲她的親事操心呢?
亮晶晶的雙眸緩緩合上,她將自己湮沒在黑暗中。
君天瀾在牀上躺了兩天,傍晚時分,終於恢復了些許力氣,可以下牀走動了。
顧明替他更衣,扶着他往外走,嘀嘀咕咕地勸:“您身子剛好,該多休養兩天才是。這般走動,恐怕傷口會裂開。”
“我去看看她。”
君天瀾眉眼清冷,語氣不容反駁。
顧明不好多說,只得扶着他往臨水閣走。
此時天空落了微雪,夜凜撐一把紙傘擋在君天瀾頭頂,他身着黑底暗金竹葉紋外裳,露出裡面雪白素銀暗紋內襯,格外英俊動人。
鳳眸中的情愫,更是濃烈得叫人的心也要跟着融化。
到了臨水閣,丫鬟正要通報,他擡手製止,仰頭望了眼四樓,拒絕顧明的攙扶,勉強維持住身體平衡,步伐極緩地上了樓。
沈妙言還在被窩中思考人生,房門被輕輕推開,她低聲道:“不許進來!我還不餓!”
這些丫鬟跟什麼似的,每隔一段時間都要進來問她餓不餓,好似她一天要吃十八頓才能飽。
房門被掩上,那人朝牀榻走來。
“我都說了,我不餓!我在認真規劃人生,出去!”
沈妙言拿完好的左手掀開被褥,小臉皺成一團,還要發火,就瞧見面色蒼白的男人立在榻前。
四目相對,沈妙言垂下頭。
“你規劃的人生裡,有我嗎?”
平靜中暗藏期待的聲音,從失去血色的薄脣中傳來。
沈妙言擡起頭,那人鳳眸深邃,只凝視着她一人。
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捏了捏錦被,輕聲道:“我有點,想嫁人了……”
“嫁給誰?”男人撩開帳幔,在牀榻邊坐下,雙眸眨也不眨地注視着她。
沈妙言看了看自己手腕和腳踝包紮的紗布,聲音極輕:“嫁一個疼我的,和我的身份相配的。”
君天瀾順着她的目光看到那些傷,心中一痛,伸出手,輕輕覆在她的手背上:“我那日,失了理智,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