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面色不改地在圓桌旁坐了,從食盒裡取出一隻精緻的小青糉,細細剝開糉葉。
江米雪白,裡面裹着金黃色的圓蛋黃,正散發出甜糯清香。
他把小糉子在綿砂糖裡滾了一圈,才擺到雪白的小瓷碟裡,放上青竹筷。
他望向沈妙言,稚嫩的鳳眸裡,盛着濃濃的依戀:“孃親,你來嚐嚐念念包的糉子吧?”
沈妙言不知怎的,面對這般懂事的兒子,心中竟有些愧疚。
她在念念身邊坐下,夾起那隻清香軟糯的蛋黃糉子,慢慢咬了一口。
糉子很香也很甜,比她從前吃過的都要好吃。
她笑得眉眼彎起,毫不吝嗇地誇獎:“念念包的糉子很好吃呢。”
念念指了指食盒裡的一大串,“我一共包了九隻,全給孃親送來了。父皇待孃親不好,所以不給他留。”
沈妙言被他逗笑。
念念稚嫩小臉上的表情嚴肅了些,認真道:“從前我以爲,父皇、孃親與我,咱們一家三口在一起,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事。可如今,孩兒卻認爲,孃親離開父皇,纔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沈妙言吃糉子的動作一頓,不解地望向他。
“夫子說,世上的愛分很多種,其中比佔有更珍貴的,是成全。如果待在父皇身邊,讓孃親覺得不幸福,那孃親就離開好了。孃親生而自由,父皇沒有權力禁錮你,我也沒有。”
念念跳下圓凳子,不捨地依偎在沈妙言身上,“我捨不得孃親,卻也願意爲了孃親的幸福,選擇成全。”
沈妙言身體僵住,嗅着小傢伙身上淡淡的奶香,全然說不出話來。
她的念念啊,不過才七歲,就已經能有這樣的胸襟氣魄……
念念抱了抱沈妙言。
很快,他鼓起勇氣,踮起腳尖,紅着臉飛快啄了下沈妙言的臉蛋。
他親完,不敢看沈妙言,提起食盒就奔了出去。
沈妙言摸了摸被親的地方,心頭忽然柔軟到無以復加。
君舒影從衣櫥裡出來,好奇地望了眼跑遠的小傢伙。
他在她對面坐下,隨手拿起一顆小青糉子剝開,“念念挺好的。小妙妙的三個孩子,都挺知道疼人的。”
沈妙言奪過他手裡的糉子,“念念給我吃的。”
“小氣。”君舒影托腮,“念念大約猜到我來了,所以纔對你說出剛剛的那番話。小妙妙,你真的決定好了,要與我一同北上嗎?”
沈妙言撥弄着那一串玲瓏可愛的青糉子,沉默良久,才認真道:“走是一定要走的。我曾愛過他,也或許至今愛的仍然是他,但是……”
她沒繼續往下說。
但君舒影很明白她的心思。
她曾愛過那個男人,至今也仍然愛着那個男人,可是……
那個人,並不適合她。
能攜手度過艱難險阻的情人,未必也能共享榮華錦繡。
所謂歲月靜好、相濡以沫,又何嘗不是一方對另一方的妥協?
可偏偏這兩人,各自代表一方國土家園,誰又能妥協得了呢?
屋子裡正沉默間,徐思嬌搖着團扇踏了進來,扯着嗓子吆喝:“沈妙言!”
吆喝完,卻見沈妙言身旁正坐着個絕色公子。
她愣了愣,很快興奮起來:“好啊沈妙言,你竟然在屋子裡私藏男人!我要去告訴皇上!”
沈妙言以看白癡的表情瞥了她一眼,淡淡道:“他是北幕皇帝。”
徐思嬌一愣,見君舒影姿容不凡、光華照人,尤其是那雙象徵大周皇族的丹鳳眼,簡直稱得上瀲灩盡了天地間所有的豔色!
這般姿容,他也只可能是北幕那位皇帝了。
她斂去些許得意,撇嘴嘀咕:“管他是誰,反正你就是在私藏男人,不守婦道……”
沈妙言喝了口茶,“你被你義父睡過。”
徐思嬌臉蛋一紅,“你還和你弟弟不清不楚呢!”
“你被你義父睡過。”
徐思嬌氣得跳腳:“你你你,你私會外男,糟蹋皇上對你的心意!”
“你被你義父睡過。”
徐思嬌:“……”
她被氣得沒脾氣,於是罵罵咧咧灰溜溜地跑了。
君舒影挑眉道:“這丫頭倒是有趣,不像是鎬京人。”
“西郡那邊的姑娘。”沈妙言合上茶蓋,“隔三差五跑我這兒找罵,也不知圖什麼……說到底,也是個可憐人。”
君舒影笑了笑,望向外間的天色,“時辰不早,我也該去見他了。”
他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君天瀾。
入夜之後,宮中設國宴,接待北幕皇帝。
沈妙言並沒有去,只是坐在教坊司的遊廊裡,面對波光粼粼的蓮塘發呆。
厲修然和君子佩的婚禮在即,滿打滿算,也只剩下十五日的時間。
這次離別,還會有機會再聚嗎?
她擡手揉了揉眉心,豔絕小臉上,無端浮現出一抹煩惱。
正不知所措時,徐思嬌不知從哪兒竄了出來。
她是在西郡賀蘭山腳下長大的女孩兒,幼時面對的,是不見邊際的草原、風沙、落日、駿馬與羊羣。
她的骨血裡藏着野性的風,一旦脫離了徐政德給她圈設的禁錮,她就像是脫繮的小馬駒,即便是皇宮,也忍不住四處撒蹄子狂奔。
她如風一般竄到沈妙言跟前,手裡拿着一朵碗口大的牡丹,炫耀般在沈妙言眼前晃了晃,“好看否?”
說着,很得意地將牡丹簪上鬢角。
她在沈妙言身旁坐了,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雖然挺討厭你的,可也很羨慕你。那些優秀的男兒都喜歡你,你生得美,血統也很高貴,你到底在煩惱些什麼呢?”
沈妙言不答反問:“那你覺得,是做徐家的小姐、宮裡的徐賢妃快樂,還是做賀蘭山腳下那個自由的牧羊姑娘來得快樂?”
“唔……”
徐思嬌轉了轉漆黑靈動的眼珠,沒說話。
兩人都沒再說話。
明明是隔着生死之仇的人,此時並肩坐在一塊兒的姿態,卻意外的寧靜平和。
不知過了多久,沈妙言忽然問道:“你在西郡長大,可有聽說過龍脈?”
她不知道君天瀾去西郡是不是想要拔除徐家在當地的影響,但她對司馬辰口中的龍脈,倒是挺感興趣的。
說不準,君天瀾去那裡,也是爲了龍脈呢?
而徐思嬌聽見她的話,卻是一怔,呢喃複述道:“龍脈?”
她似是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全身不可自抑地輕顫起來,眉尖更是緊緊蹙起。
她使勁兒咬了咬脣瓣,連聲音都在顫抖:“那個東西,纔不是什麼龍脈……”
——
大家放心,男女主是1v1,妙妙會和四哥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