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人府又大又荒僻,沈妙言哭着在其中亂竄,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發現自己竟然迷了路。
她疲憊地倚着柱子,擡袖擦去淚花,繼而轉身趴在扶欄上,低頭凝望長滿碧綠浮草的水面。
女孩兒對待喜歡的人,總是會變得心軟,總是會不停地給對方找藉口開脫,她也不例外。
她伸手去扯那水草的葉子,平靜下來的思緒開始飄飛。
四哥那麼驕傲的一個人,被關在這裡,一定過得非常壓抑。
有什麼事情,她該跟他好好商量的,而不是互相發脾氣。
她揪了片枯草葉,揉了片刻,將那枯草葉丟進水面,從袖袋裡掏出繡帕,認認真真將小臉擦拭乾淨,打算去找君天瀾把話說清楚。
她費了大勁兒才找到那處荒院,懵懵懂懂地拾階而上,還未跨進門檻,就聽見旁邊寢屋中傳來婉轉的聲音:“……人活着總得向前看,何必與自己過不去。無論你如何逃避,我終會是你的太子妃。從一開始,就註定了。”
是薛寶璋的聲音。
小姑娘面色一滯,悄悄走到窗邊,就着簾子的一角縫隙,看見君天瀾坐在軟榻上,薛寶璋與他隔着矮几,正用紗布幫他包紮手上的傷口。
難以言喻的酸意涌上心頭,沈妙言緊緊攥住拳頭,氣得胸口劇烈起伏,好一個相府大小姐薛寶璋,好會見縫插針!
她正想衝進去,不知想到什麼,巴巴兒地望向君天瀾,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對方線條冷峻的側臉。
她以爲他會如剛剛反駁她那般反駁薛寶璋,駁斥與她的婚事,可是並沒有。
他聲音冷漠,卻清晰:“咱們何時完婚?”
萬籟俱寂。
周圍的一切都變得灰暗,亙古的寂靜中,沈妙言聽見有什麼東西碎裂開來。
一瓣一瓣,撕心裂肺。
薛寶璋笑聲清脆,宛如環佩叮噹:“父親今日一早就帶着十幾位老臣入宮覲見,威逼皇上將你放出去。若說覺清大師那封信是打開宗人府大門的鑰匙,我父親他們這趟請命,就是將這小小院落打碎的巨錘。再加上我師父不日歸來,殿下重歸太子府,乃名正言順。未免夜長夢多,十日之內,咱們便需完婚。”
“呵……”
男人笑聲低沉,不知盤算着什麼,連聲音都染上邪魅:“他將孤送進宗人府,待孤出去,也得還他一份大禮,纔算對得起他這些天的‘照顧’。”
“殿下說的是。凡是殿下想做的,只要臣女幫得上忙,定然竭盡所能,在所不辭。”
薛寶璋將紗布、藥水等物收好,兩人保持端坐着的姿勢,男的俊美邪魅,女的美目流盼,身上的衣物俱都繡着硃紅色的曼珠沙華,像是世上最般配的一對。
沈妙言靜靜瞧着,咬住脣瓣,看見君天瀾偏頭盯向薛寶璋,骨節分明的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轉頭盯着他的雙眼,一字一頓:“若孤,要害皇帝身敗名裂呢?”
她看見薛寶璋揚起殘酷卻依舊美豔的微笑:“殿下需要刀,臣女就遞刀。殿下需要毒藥,臣女就遞毒藥。碧落黃泉,臣女奉陪到底。”
她看見君天瀾俯首,緩慢湊近薛寶璋的臉……
她再也無法看下去,一張小臉白如金紙,踉踉蹌蹌地奔了出去。
君天瀾的脣隔空掠過薛寶璋的面頰,停在她的耳畔,瞳眸四周隱隱散發出駭人的紅芒:“薛寶璋,記住你今日說的話。”
……
三日後,茶樓。
沈妙言獨自坐在大堂角落,聽見四周有書生議論:“聽說沒有,太子被無罪釋放了!原來下毒謀害皇上的人並不是太子殿下,而是皇上送到太子府上的一個太監,好像是叫劉喜!”
“是啊,聽說他早就對皇上懷恨在心,因此利用太子,下毒弒君,還離間皇上和太子的父子之情,其心可誅!”
“我還聽說啊,太子能洗脫冤屈,多虧薛相爺出手相助!他率領羣臣跪在乾元宮外一整天,請求皇上重新徹查此案!還有那位萬人敬仰的燕虛大師,更是親自出山相助太子,爲太子說話,這才能在短短時間內洗脫罪名。”
“那太子欠相府的人情可就大了!”
“什麼人情,太子已經要迎娶薛府大小姐了!一家人,欠什麼人情啊!聽說啊,太子回到太子府後,重新置辦了聘禮送去薛府,你是沒瞧見當時的盛景,那送聘禮的隊伍呀從街頭一路延伸到街尾,別提有多隆重了!”
“薛小姐花容月貌、才華無雙,當得起太子妃!”
“是呢!”
他們兀自議論,誰也沒注意到角落坐着的小姑娘悄悄紅了眼圈。
她趴在桌上擺弄着茶碗,細數那哥窯白瓷茶碗上的冰裂紋,淚水悄然模糊了眼睫,叫她怎麼也數不清裂紋到底有多少。
正難受間,忽然有侍衛闖進大堂。
原本喧囂的茶樓瞬間安靜下來,侍衛們讓開路,身着勁裝的夜凜出現在衆人視線中,冷厲的目光落在沈妙言身上:“把她帶走。”
沈妙言一驚,那些人已經過來抓她。
“你們要做什麼?!”
小姑娘不停掙扎,夜凜並不對她解釋,只朝四周的人微一抱拳:“諸位,太子府當初被封,所有人都被抓去天牢。而這個女人罔顧賣身契,潛逃在外,至今不肯歸府,乃是太子府的罪人,太子賞罰分明,因此叫在下前來抓她回府問罪。打攪到諸位雅興,今日諸位的所有茶錢,都算在太子府頭上。”
一番話說的滴水不漏,還成功收買了人心。
在座之人皆都歡喜不已,紛紛稱讚太子治府有方。
沈妙言的心早涼透了,掙扎得厲害,不提防夜凜一掌敲到她側頸,將她敲暈了去。
等她醒來時,發現她已經被關進太子府的地牢。
這地牢就像是專門爲她量身定製,半扇窗戶都沒有,只有一扇黑漆漆的沉重鐵門。
小小的地牢,不過比關野獸的籠子稍大些,裡面只有兩件東西:一張簡單的鐵架牀,和牆壁上掛着的一盞燈。
沒有鏡子,沒有椅子,沒有桌子,沒有人。
安靜得能聽見,她自己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