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溪水邊獨立片刻,繼而褪去鞋襪在溪石上坐了,用腳丫子撩起一長串溪水,散漫地潑向對面。
溪流狹窄,對面正站着一位男人。
樹冠橫斜,幾盞明燈的光影落在他身上,依稀可見那張冷峻俊美的面容,以及穿着墨金龍袍的頎長身姿。
正是君天瀾了。
溪水打溼了他的袍擺,他負着手略一挑眉,“怎的一個人跑到這兒坐着?可是殿中不熱鬧?”
說罷,足尖一點,踏着水面直接掠至沈妙言身側。
沈妙言嗅着他身上那若有似無的龍涎香,一雙腳丫子在溪水裡亂攪和,沉吟片刻,終是沒把鳳百靈的事兒告知於他。
總歸,她自己會親手報復回去就是了。
於是她傲嬌地別過臉,沒好氣道:“我做什麼,與你何干?你離我遠些。”
君天瀾見她態度不怎麼好,不由無奈地去摸她的頭,“朕何時又招惹你了?”
卻被女孩兒偏頭避了開。
他收回手,在她身側單膝跪了,從溪水中捧起她的腳丫子,從袖袋裡取出帕子擦拭乾淨上面的水珠,纔拿起羅襪與繡花鞋給她穿上。
“走罷,既不喜承慶殿那邊的熱鬧,朕陪你回乾和宮就是。”
他把她從溪石上牽了起來。
沈妙言他同他一道往御花園外走,擡頭望向他的側臉,這男人如今雖已過而立之年,可容貌俊美年輕,再加上他如今很是注意容貌打扮,因此看起來與楚國時並無二樣。
她盯着他總是一臉肅容的威嚴模樣,總想欺負他一下,於是剛走出不到百步,就朝他張開雙手:“要背。”
君天瀾低頭望向她,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閃爍着蜜糖般甜甜的光澤。
她是他心尖尖上的姑娘呢。
他想着,在她跟前蹲下,“上來罷。”
沈妙言忍不住翹起脣角,果然趴到他的肩膀上,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頸,命令道:“走快些。”
“好。”
男人一點兒脾氣都沒有,笑容溫和寵溺的模樣,若是給朝臣們看見,定要疑心他們皇上怕是吃錯了藥。
君天瀾平日裡就很喜歡抱抱、背背、摸摸沈妙言。
也很喜歡小姑娘對他撒嬌。
大約所有男人,都歡喜心愛的姑娘對自己撒嬌吧。
他腳下步伐很穩,刻意挑了遠路繞回乾和宮,乃是因爲想要多揹她一會兒。
可繞着繞着,卻不覺繞到了鹿苑那邊。
沈妙言趴在君天瀾背上打盹兒,自然也沒注意到這男人竟然繞到了鹿苑裡。
君天瀾揹着她穿過鹿苑,夜風拂過,她衣裙上的氣味兒悄無聲息地被關在籠子裡的野獸們嗅聞到。
原該已經入睡的野獸,逐漸焦躁不安地醒來。
雄獅,猛虎,花豹,碗口粗的大蟒,形形色色的各類猛獸,皆都毫無聲息地把目光投向那穿過鹿苑的兩人。
癲狂垂涎的眼神,在夜色中令人驚恐。
而不知爲何,關住它們的鐵籠,竟然沒有掛鎖!
君天瀾的腳步忽然頓住。
他微微側目,清晰地看見了背後那逐漸逼近的龐大黑影。
下一瞬,他足尖點地一躍而起。
就在他離開地面的那一剎那,龐大黑影猛然咆哮着撲到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君天瀾垂眸看去,只見那是一頭肌肉健碩的雄獅,鬃毛凜凜,正張着血盆大口,對着他和妙妙咆哮!
其他猛獸也皆都圍在它四周,朝他們怒吼。
男人面不改色,穩穩揹着沈妙言從半空中落下,足尖點着爲首雄獅的腦袋借力,徑直朝不遠處掠去。
一大羣動物,緊隨其後!
“夜凜!”
君天瀾在半空中大吼。
前方就是鹿苑低矮的圍牆,他不能再往前走,否則這羣猛獸若是離開鹿苑,必然要在宮中傷人。
他折身,盤旋落在一座假山上。
四面八方都是野獸,紛紛發瘋嘶吼,不顧一切地涉過淺水,爭先恐後地朝假山上攀爬。
夜凜等人匆忙備好帶着麻醉箭頭的弓箭,紛紛在暗處拈弓搭箭,瞄準那羣猛獸。
沈妙言迷迷糊糊地醒了來。
她抱着君天瀾的脖頸,一眼就看到四周的兇獸。
“呃……”
少女懵了一陣,等反應過來時,瞬間失聲尖叫!
只見一條碗口粗的巨蟒,正張開滿是腥氣的血紅大嘴,弓身朝她彈來!
君天瀾迅速轉身踹開那條巨蟒,正要帶她離開這處,那頭爲首的雄獅卻已然高高躍至半空中,朝他們襲來!
他正欲避開,身形卻忽然頓住。
半瞬之後,他才堪堪避開。
可就是這猶豫的剎那,雄獅的利爪,已然在他胸口劃出四道皮開肉綻的長長傷疤!
“君天瀾!”
沈妙言尖聲,琥珀色瞳孔瞬間縮小!
男人的臉上仍舊半點兒表情也無,只緊繃的脣線與額角沁出的細密冷汗,昭示着那傷口有多麼疼痛。
……
等到夜凜等人把所有猛獸都麻醉,已是一刻鐘後。
大羣黑衣暗衛單膝跪地,向君天瀾請罪。
男人始終面無表情,只冷冷吐出一個字:“查。”
暗衛們退下後,沈妙言滿臉焦急,緊緊抱住君天瀾的手臂,未經思考的話語直接脫口而出:
“四哥,你疼不疼?!”
君天瀾瞳眸微動,低頭望向她。
女孩兒尚未察覺,她剛剛喚了他什麼。
他不顧胸口涌出的血液,只伸出一隻骨節分明的手,輕輕覆在她白嫩的臉蛋上,聲音溫溫的:“你剛剛喚我什麼?”
沈妙言回過神,略微懊惱地別過臉,“沒什麼,你聽錯了罷!”
君天瀾凝着她。
他的小丫頭,會微笑,會羞惱,會彆扭,會倔強地抵死不認她就是他的妙妙……
如此鮮活,如此美妙……
他想着,卻沒因爲那聲稱呼而逼她承認她就是沈妙言,半個身子傾靠在她身上,淡淡道:“走罷,扶我回乾和宮包紮傷口。”
少女瞥了眼他胸口深深的傷口,眼圈微紅,沒把他推開,乖乖扶着他往乾和宮而去。
君天瀾始終在看她。
這丫頭大約並不知曉,他的傷口,是他故意讓那雄獅弄出來的。
他也想看看,她在乎他的樣子……
一如他們在楚國時,那段甘甜相愛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