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9-01-28 17:04:06字數:3127
“我也去!”徐丹實緊跟着孤鶩的步伐,也跳着走了。
裴謝堂臉都沒洗,一溜煙跑到祁蒙那處去避難。祁蒙正在忙碌,見她來了,笑着說:“你來了正好,藥剛放溫,我去給你端來。”
一聽又要吃藥,裴謝堂的臉苦成了一團。
祁蒙噗嗤一笑:“我可沒有王爺那麼細緻,還會給你準備果子蜜餞。良藥苦口,你不吃也不行。”
裴謝堂認命的接過碗,捏着鼻子喝完,又是一副愁容滿面。
祁蒙幾次三番看她,終於放下手中的活計,挨着她坐下:“王妃,你有什麼心事,不妨跟我說說。你從前寬慰我的時候不都很理智的嗎?”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裴謝堂嘆了口氣:“這世上的人看別人的事情都清楚明白,說得出的道理也多,只因痛苦並不在自己身上。阿蒙,不是我不想說,我是真的不知道要從何說起。你知道,我並不是謝成陰。”
她說。
祁蒙愣怔了片刻,點了點頭:“我知道。”
“我跟王爺相識於宮廷,那時候我們都是小孩子,總在一塊兒讀書玩耍。他內向安靜,我活潑愛熱鬧,旁人欺負他,我就看不過眼。他是個孤獨的孩子,我瞧見他好多次一個人羨慕的看着我們玩鬧,我知道他不敢,怕被他母妃責罵,我特別心疼他。有一年,我悄悄帶他出宮,他很開心,可回宮的時候出了意外,從那以後,他就沒理過我。”
裴謝堂輕輕的說着往事,那些事情,像隔了許久,終於被挑起了遮羞布。
“他越是不理我,我越是覺得對不起他,就總往他跟前湊。久而久之,就成了習慣。其實那時候我也沒多喜歡他,就是心疼他,覺得他已經很可憐,結果我讓他變得更可憐,我覺得我犯了錯,想要去彌補,結果適得其反。”
“後來,我隨着父親離開京城到了西北,整整五年,我沒有怎麼見過他。等再相見的時候,他長成了英俊挺拔的少年,我成了父親手下得力的副將。我曾經喜歡過一個人,然而,那個人內心裡藏着無數的秘密,我總以爲自己能走近他,但卻總是被推得很遠。我是裴家的女子,我也有一身傲骨,情殤不流血,但痛一點都不少。”
宣慶十七年冬天,她隨着父親回到京城。
朝中一位要員舉辦壽宴,父親帶着她同去,席間人來人往,她被安排跟一羣女眷坐在一起,然而,這些人沒一個搭理她。
一是不認識,二是認識的不喜歡她習武,興趣不相投。
總之,她被孤立了。
那種場合,饒是裴謝堂臉皮夠厚,也覺得尷尬到了極點。她一尷尬,手邊的一叢梅花就遭了秧,花骨朵都被她擰了一地。
就在那叢梅花快要光禿禿時,耳邊出來一個小廝溫和的聲音:“小姐,那邊有位公子讓小的將這個給您。”
她伸手接過那紙張,上面寫着:“梅花何辜?在下在偏園設棋局,幸否?”
“偏園在哪裡?”她站起身來。
小廝明顯是鬆了口氣,恭恭敬敬的道:“請小姐隨我來。”
偏園就在這後院的旁邊,梅花繁盛,殷紅中有一叢青衣,端坐在幾株梅花下,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夾着瑩白的棋子,側頭正在思考,露出挺直的鼻樑骨和專注的眼。地上還有未曾劃開的積雪,他也沒用火盆取暖,安安靜靜的樣子好似一幅畫卷。
裴謝堂呆愣了片刻,她沒想到,約她來下棋的,竟是這樣一個清冷的絕世美男。
腳步聲驚動了他,他放下棋子,優雅的起身,做了個禮。
裴謝堂還了禮,他將黑子推給了她。
“會下嗎?”他的語氣很淡,音色如珠玉,格外悅耳。
裴謝堂笑了笑:“略會一二。”
她端坐在他對面,他擡起頭問:“要火盆嗎?”
“不必。”裴謝堂擺擺手。
話音未落,男人擡起頭來,頗爲意外的看了她一眼。裴謝堂挑眉,她是女子怎麼了,她武功好,何懼這點嚴寒風雪?
他笑了笑,指了指斜對面的一處拱門:“冒昧請你過來,還請見諒。我是愛花之人,你手邊那梅花是難得培育的名品照水,四年纔會開那麼一樹……”他停了停,接着說:“你一人枯坐,想來十分無聊,故而叨擾。”
裴謝堂尷尬的摸了摸鼻子。
她也不是有意想壞那花兒的,本想解釋幾句,聽這人說話卻全然十分溫和,並無責怪之意,彷彿只是告知她實情,她不由又多看了他兩眼。
“我確實很無聊。”裴謝堂誠實的點頭。
男人瞭然的頷首。
她也沒再繼續解釋,拿了黑子,同他廝殺起來。
圍棋之道,她並不十分擅長,棋藝自然比不過他。不過一會兒,她就輸得頗爲難看。她是戰場殺伐之人,越挫越勇,挺了挺腰:“再來!”
男子低低一笑:“你並不精通此道,信之勝之不武。”
信之……
裴謝堂心中愣怔了一下,衝口而出:“你是鳳秋?”
她覺得有些驚恐。
當初那個被人欺負得話都不會說的孤僻小男孩,一轉眼竟已長得這麼、這麼玉樹臨風了嗎?
“你認得我?”能直呼其名的,想來也是皇家裡排得上號的人,朱信之看着這一張陌生到了極點的臉,半晌沒想出個名目來。
這副努力思索的模樣,倒是跟裴謝堂記憶中那個被先生的問題問住後滿臉愧疚的人聯繫起來。陌生感頓覺消失,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怎麼就不認得了你,鳳秋一別五年,你長那麼高那麼英俊了。我是裴謝堂。”
朱信之的身子在她掌下驀地僵硬。
他擡起臉,這一張出落得傾國傾城的容顏,怎麼都跟記憶裡那個上天入地無所不能的假小子對不上。
握在掌心的棋子收緊,片刻後,朱信之放下棋子:“原來是你。”
“是我。”她眯起眼睛笑,很是欣賞的看着他:“鳳秋,我變化是不是很大?”
“別叫我鳳秋。”朱信之搖搖頭,目光不復先前那般溫和,藏着冷銳之色:“大家都喚我的字,鳳秋是我父皇母妃所喊。”
拒絕之意很明顯。
裴謝堂卻不解。
彼時她哪裡懂得朱信之的心思,她見過他最爲屈辱、最爲狼狽的歲月,也見過他人生最陰暗的時刻,他不是什麼小氣的人,可也絕不會放任她在自己跟前晃動,時時刻刻提醒自己,曾經他是有多卑微。好不容易她離開了京城,他逐步成長,已經快要忘記了那年在街頭巷尾被人壓在身下,冷不丁這人又回來,提醒他,瞧,那段過去我都看過!
他希望她離得遠遠的。
然而,裴謝堂不覺得。她是個很戀舊情的人,從前說要照顧好這個人,再相遇,她仍舊是滿腔的心思。
這個人以爲自己很強大,不需要她照顧,其實不然。
皇子之間的明爭暗鬥,夾縫裡求得生存,她裴家因不參與黨爭,古往今來不知看過了多少遭。
她不願意瞧見他成爲爭鬥的犧牲品——瞧着眼下的形勢,太子雖然早早定下,兄弟之中,三皇子並無爭鬥之心,四皇子早已亡故,就剩下二皇子和五皇子實力猶存,可以同太子殿下媲美。在衆兄弟之間,朱信之是第一個封了王爺賞了封地的人,儼然已經被宣慶帝外放。然而,他雖外放,宣慶帝卻隱隱約約有要培養他的架勢,國政之中已有他一角。二皇子虎視眈眈東宮多年,他的母家孟家也有希望扶持他坐上儲君之位,這也是一個不甘心的啊……
她盤點了一番朝局,便覺得,若她不護着他,他必定會死很慘。
彼時,她當真只是存了憐憫的心,想要保他活命而已。
於是,哪怕朱信之不願意見她,她也會上門去見他,只是告訴衆人,因裴家立場中立,與之交好的皇子絕不會成爲國君。
糊塗的人會當她裴家中意朱信之要扶持,可朝中的元老如陳昭、孟哲平等人俱都瞭解,裴家早就發過誓言,不會參與黨爭,也絕不會與奪嫡的皇子有所牽扯。故而,朱信之明裡暗裡樹起的敵人,因裴謝堂死皮賴臉的貼上去,便都收了鋒利的爪牙。
她從未跟朱信之說過這些。
那些年,因她要護着朱信之,裴擁俊還曾氣怒到要打她板子,只因她犯了裴家的戒律。她爲了這個人,捱過打,也罰過跪,受過傷也流過血,可她都沒有想放棄。
那時候,她還沒愛上這個人。
真正愛上他,是在宣慶十九年。
她是個驕傲的人,生來就是天之驕女,父親疼愛了一輩子,初次懵懂愛情,便被人不解風情的拒絕了。而且,不是被一個,還是被兩人給拒的。
一個是自小訂婚的曲雁鳴,他嫌棄自己兇悍的母老虎之名,怕娶了她就娶不了幾房小妾,故而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腿,死活退了她的婚事。
另一個,則是她看上的第一個人,那當初在朱雀臺上同她醉酒高歌的少年郎高行止。她彼時愛他,情竇初開,心思滿緒,全是柔腸百結對他好,卻一個字都不敢提起。裝作毫不在意的說了幾次“你來我家提親”,他卻回以一句“我怕王爺打斷了我的腿”回絕。
於是,她傷了心,最後一次問高行止娶不娶後,一氣之下從西北迴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