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塵看着楚千凰,脣角翹了翹,點到爲止地退了回去。
楚千凰對着手背吹了幾下,很快就冷靜了下來,垂着眸子輕聲又道:“二妹妹,你誤會我了。”
她只說了這句話,就不再多說。
之後,馬車裡寂靜無聲,姐妹倆誰都沒有再說話。
楚千塵給自己倒了杯茶,愜意地喝着茶,彷彿楚千凰根本就不在這裡似的,她的目光甚至都沒再往楚千凰那邊看。
可是,楚千凰卻控制不住自己,時不時地看向楚千塵,眼神有些複雜。
在夢裡的楚千塵,絕對不是這樣的……
楚千凰眸光閃爍,拇指的指甲又下意識地去摳自己的指腹。
馬車在沉寂中抵達了宮門口。
宮門口早就排起了一隊長龍,各府的馬車把整條長安大街都佔據了,如龜爬般徐徐前進。
若是王公貴胄、天子近臣的馬車,還可以插隊,優先進宮,永定侯府在京城勳貴中實在不入流,只能規規矩矩地排隊,隨着前面的那些馬車緩緩前進。
直到半個時辰後,侯府的馬車纔到了宮門前。
太夫人、沈氏、楚千凰以及楚千塵紛紛下了馬車。
沈氏也知道剛剛姐妹倆的馬車在中途停過一次,王嬤嬤也回稟了楚千凰暈馬車的事,不過她沒全信,審視的目光看向了姐妹倆。
楚千塵微微笑着,落落大方地回視沈氏,而楚千凰卻是目光遊移地迴避了她的目光。
沈氏:“……”
沈氏眸光微閃,視線在楚千凰的臉上停駐了片刻,只是對太夫人道:“母親,我們走吧。”
太夫人根本沒注意,腦子裡想的是今天萬壽宴的事,對着兩個孫女叮囑了兩句,這才隨着一個小內侍進了宮。
四人在小內侍的指引下先去了鳳鸞宮拜見皇后。
鳳鸞宮裡,已經坐了七八個女眷,全都笑吟吟地圍着鳳座上的皇后說話。
楚家四人進殿時,那些女眷的目光全都朝她們望了過去,大多落在了楚千塵身上,或是探究,或是打量,或是驚豔。
衆人多少都對這位未來的宸王妃有些好奇。
別的不說,這位楚二姑娘的容貌在京城的貴女中可謂是一等一的。
楚家四人很快走到了皇后跟前,齊齊地屈膝給皇后行禮:“參見皇后娘娘!”
皇后身着華麗的翟衣,頭戴九翟冠,優雅地端坐在金漆鳳座上,相貌雍容端莊,帶着後宮之主特有的高高在上。
“免禮。”皇后微微一笑,擡手示意她們免禮,隨即就看向了楚千塵。
皇后認識太夫人、沈氏和楚千凰,自然也能猜出楚千塵是誰,笑容親和。
“這就是貴府的二姑娘吧?”皇后笑着問道。
太夫人連忙應了聲“是”,皇后對着楚千塵招了招手,“過來本宮瞧瞧。”
楚千塵就上前了兩步,走到了皇后跟前。
皇后早就得了皇帝的吩咐,對着楚千塵的態度非常和善,親自摘下了自己腕上的羊脂白玉手鐲戴到了楚千塵手上,作爲見面禮。
“臣女謝過皇后娘娘。”楚千塵規規矩矩地行禮謝恩,始終半垂着腦袋,“不敢”直視皇后。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禮。”皇后親熱地拉着楚千塵的手,目光上下打量着她,笑着問了她今年多大、平常喜歡做什麼之類的問題,通篇都是客套的場面話。
楚千塵始終垂着小臉,皇后問一句,她答一句,答得簡潔明瞭,一個字都沒多說。
她這副“連話都不敢多說”的樣子落在皇后的眼裡就成了怯懦軟弱。
皇后暗暗心道:這位楚二姑娘正像皇帝說的,是個上不了檯面的庶女,與宸王相比,可謂一個天,一個地。
即便心裡對楚千塵看不上眼,皇后面上卻一直笑容滿面,似乎非常重視這個未來弟媳,諄諄教誨道:“楚二姑娘,你年紀小,以後嫁進宸王府後,有什麼不懂的,可以隨時進宮來找本宮。”
皇后擡手做了一個手勢,一個圓盤臉的老嬤嬤取來了一個令牌,呈給了楚千塵。
“以後,你可以憑藉這塊令牌隨時進宮。”
皇后這般熱情地籠絡楚千塵,自然也是皇帝的意思。
雖然皇帝沒把話說明,但是聰慧如皇后,隱約明白皇帝的意思,皇帝給宸王賜婚,怕也帶着往宸王府插人的意圖。
楚千塵不過一個庶女,自己堂堂皇后,只要對她略略示好,她就會感恩戴德,以後有什麼事,她也可以進宮通風報信。
太夫人一驚,完全沒想到皇后竟然會對楚千塵如此另眼相看,京中的命婦之中能有這種令牌的人可不多,至少是一品以上誥命夫人,比如親王妃、出嫁的公主、國公夫人或者首輔夫人等等。
太夫人連忙替楚千塵謝恩:“謝皇后娘娘的厚愛。”
楚千塵退回到太夫人與沈氏身側,再次屈膝行禮。
就在這時,一個宮女笑吟吟地上前稟了一句:“娘娘,三公主殿下來了。”
皇后聞言雍容的面龐多了幾分慈愛之色,擡眼朝殿外望了過去。
殿外,一個着粉色宮裝、梳着雙螺髻的少女快步朝這邊走來,其他女眷也看到了那少女,其中幾人彼此交換了一個微妙的眼神。
三公主很快就進了殿,先給皇后行了禮,然後,她就笑吟吟地看向了楚千塵,笑容天真單純,親熱地說道:“姐姐,怎麼都不來看我?”
三公主似乎全然沒看到楚千凰似的,皇后以及周圍的那些命婦、姑娘們都看呆了。
不是說,這位楚二姑娘從前只進過一次宮嗎?
怎麼三公主好像與她很熟稔的樣子?
三公主親暱地拉起了楚千塵的一隻胳膊,嬌憨地挽着她,對皇后說道:“母后,我要換伴讀。”
楚千凰的臉色微微一變,手下意識地捏住了帕子,少頃,她就冷靜了下來。
皇后心裡更驚訝了,不動聲色地朝楚千塵與楚千凰掃了一眼,眸中掠過一道幽深的異芒。
“安樂,你不是很喜歡千凰嗎?”皇后看向三公主安樂時,神色就變得溫和慈愛。
“我是喜歡千凰,”安樂燦然一笑,直點頭,“可我也想和姐姐玩,姐姐她好漂亮!”
安樂想的是那一日楚千塵在雲庭閣射箭時英姿颯爽的身影,眸子亮晶晶的,覺得楚千塵比她所見過的女子都要漂亮!
皇后怔了怔,想着她的女兒一向喜歡漂亮的事物,喜歡好看的花,好看的孔雀,好看的黃鶯……還有好看的人。
女兒會喜歡楚千塵倒也正常……這楚家的姑娘一個個都是心機重,年紀小小,都這麼會哄人!
殿內其他的女眷們自然也聽到了安樂的這番話,一個四十餘歲、頭戴珠翠九翟冠的親王妃笑着出聲道:“皇后娘娘,三公主說得是,楚二姑娘真是長得一副好相貌,連我瞧着都覺得好看,與宸王更是郎才女貌。”
女眷們似笑非笑地交換着眼神。
這位楚二姑娘真是頂頂的漂亮!
便是草包美人又何妨,她就是站在那裡也賞心悅目。
其他幾個親王、國公夫人也是連聲附和,多是溢美之詞。
常寧郡主時不時就往旁邊的壺漏看去,忽然笑眯眯地說道:“安樂,今天宮裡有武試,我記得楚大公子也會參加,楚二姑娘一定也想去看看令弟吧?”
順王妃飛快地斜了女兒一眼。知女莫若母,她自然聽得出是女兒不耐煩在這裡陪着她們,所以想慫恿三公主一起去演武場看武試。
安樂的眼睛更亮了,一時也忘了伴讀的事,拽着楚千塵的胳膊說是風就是雨地跟皇后說道:“母后,我和姐姐去看武試了。”
皇后也看出了常寧郡主的心思,不過這種小事無傷大雅,她也就順了安樂的意,笑道:“本宮知道你們年輕人坐不住,都自己去玩吧,不用在這裡陪着了。”
皇后這麼一說,那些貴女們也全都面上一喜,她們在這裡也都覺得拘束,巴不得出去看武試。
於是,在場的貴女們紛紛起身告退,簇擁着最前方的三公主安樂與楚千塵往外走。
安樂挽着楚千塵的胳膊就不肯撒手了,一邊走,一邊還湊到她耳邊悄悄話:“姐姐,你身上的香味真好聞,香香的,甜甜的……”
說着,她的鼻尖動了動,簡直快要貼到楚千塵的身上了,就像是一隻黏人的小奶狗似的。
“這是我自己做的香囊。”楚千塵含笑道。
因爲安樂的髮梢碰觸在她的脖頸上,讓她覺得有些癢,臉上的笑容更深。
她不喜歡皇帝,但是倒是不討厭這個天真的三公主,甚至是有幾分同情,前世,三公主最後奉父命嫁去了千里之外的南昊,與南昊聯姻,有生之年再也不曾踏上故土。
一行人三三兩兩地說着話,朝着明德殿的方向走去。
後方的楚千凰看着楚千塵的背影,步履不自覺地放慢,再放慢,與楚千塵拉出了至少七八丈的距離,心神不寧。
方纔在馬車的一幕幕反覆地在她腦海中浮現,一遍又一遍……
直到此刻,楚千凰依然覺得心驚不已,一想起來,她的心臟就砰砰加快,全身的血液都像是涌向了心口……
驚詫、震懾、狐疑、不安等等的情緒,皆而有之。
楚千凰又想起了她的那個夢,夢中的片段錯亂着閃現。
她確定夢裡的楚千塵不是這樣的性格,那是一個從來不會對別人說“不”的姑娘,性子怯懦膽小。
命運是不公平的。
有的人生而尊榮,有的人至死卑賤。
像楚千塵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姑娘,在夢裡尊榮一生,而夢中的自己,卻淪落到一無所有的下場。
夢與現實在恍然間交錯在一起。
楚千凰不得不承認,所謂的“命運”似乎帶有一種神奇的魔力,明明有些事已經不同了,但還是會走上一種近乎殊途同歸的道路……
她只要一個不留神,就可能會萬劫不復,走向與夢中相同的道路。
楚千凰微微恍惚,心思飄遠,直到前方傳來的喧囂聲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楚千凰這才注意到了他們已經來到了明德殿附近。
明德殿前,有一片偌大的校場,爲了今天的武試,校場的周邊搭建了好些看臺與坐席,此刻目光所及之處,人山人海。
除了守護秩序的禁軍士兵外,這裡既有今日來參加武試的男子,還有那些隆鼻深目、奇裝異服的番邦異族,一眼望去,破有種魚龍混雜的感覺。
平日裡莊重威儀的皇宮今日顯得尤爲熱鬧,生機勃勃。
這些貴女們不由好奇地往那些異族人身上瞟,多是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臉上都帶着奇異的興奮,眼睛放着光。
“殿下,”楚千凰信步走到了安樂的身旁,擡手指了個方向,“我們去那邊坐吧?那裡的視野好,待會兒看得肯定清楚。”
說着,她轉頭問常寧郡主,“郡主,您覺得怎麼樣?”
常寧郡主正四下張望着尋找順王世子他們的蹤影,隨意地應了一聲。
其他貴女們也都沒意見,簇擁着安樂朝東北方的一處坐席走去。
這時,楚千塵看見了一道熟悉的身影,腳下一緩,就落在了後方。
西南方,一個身形頎長的白衣僧人朝這邊走來,他身後還跟着五六個身着月白鬍服的隨從。
僧人一襲白衣如雪,似是比天上的白雲還要純淨無瑕,彷彿他根本就不屬於這凡塵俗世一般,與周圍的衆生格格不入。
校場上的大齊人以及那些異族人全都不約而同地朝僧人望去,有的人是驚歎於他超凡脫俗的氣質,有的人是知道他的身份,也有的人是奇怪一個僧人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就在這數百道目光中,迦樓不疾不徐地走到了楚千塵身前,白色的僧袍隨風而動,衣襬翩飛。
“法師。”楚千塵微微一笑,倒也不意外會在這裡見到迦樓,畢竟昊國人本來就是接受皇帝的邀約來京城參加萬壽宴的。
法師?!前方的楚千凰聽到了聲音,驀地回首,目光深邃地朝迦樓看去,停下了腳步,她身旁的常寧郡主低低地脫口道:“烏訶迦樓!”
迦樓舉止溫文地對楚千塵行了個佛禮,脣畔勾起一個清淺的笑,“姑娘可信佛?”
楚千塵只是笑,不置可否。
迦樓本來也沒指望她回答,繼續道:“佛曰:有緣相聚,有緣相識,有緣相見;無緣不生,無緣不滅,無緣不散。一切皆是因緣和合,惜緣,了緣,一切隨緣。”
楚千塵咀嚼着迦樓的這番話,突然就明白了。迦樓恐怕也聽說了她被賜婚給宸王沖喜的事,這番話多少帶着幾分寬慰的意思。
楚千塵感觸於對方的善意,卻也不便多說,想了想,意味深長地回了一句佛語:“今生種種,皆是前世因果。”
說着,她話鋒一轉,“這一世是我救了貓兒,指不定上一世是貓兒救了我呢。”
她談笑自若,語氣中帶着幾分戲謔,讓人聽不出是真心,亦或是玩笑之語。
說話間,她的目光漫不經意地朝迦樓的手背掃了一眼,他手背的肌膚光滑依舊,之前被那隻奶貓劃破的傷痕早已痊癒。
迦樓怔了怔,溫潤的眼眸中多了幾分笑意。
這位楚姑娘年紀小小,卻是一個豁達之人,也難怪如此稚齡就能有這麼一手超凡的醫術。
“那隻幼貓的傷勢如何?”迦樓含笑問道。
貓?!楚千凰的眼眸瞪得更大,面露驚詫。
上次她在雲庭閣見烏訶迦樓與楚千塵打了招呼,但是感覺言語間很是生疏,她後來也問過楚千塵,知道他們只是一面之緣。
可是現在,這才短短半個月左右,他們兩人就這麼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