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5靜樂

楚千塵蹭了蹭顧玦的肩頭,就懶洋洋地起了來,依依不捨道:“我去換身衣服。”

她現在身上穿的是外出的衣服,總是不如家裡的常服舒適。

等她拆了髮髻,又換好常服回到西暖閣時,屋子裡多了一股子香甜的氣味。

“過來陪我喝些糖水暖暖胃。”顧玦招了招手,人已經改坐到了窗邊。

楚千塵眼睛一亮,高高興興地應了“是”,就像一隻乖巧的貓兒般踩着輕盈的貓步過去了。

雖然顧玦說是讓她陪喝,但她心知其實是倒回來,是顧玦陪她喝纔對。

於是,這一盅加了生薑的糖水也變得分外甜。

楚千塵慢條斯理地喝着糖水,問道:“王爺,你知不知道那位盧駙馬的事?”

“不熟。”顧玦淡淡道。

不僅僅是針對靜樂與盧駙馬,事實上,顧玦在北地多年,與同輩的這些長公主都不太熟。

但是上次楚千塵從禮親王府回來後,曾經說了幾句關於靜樂與盧駙馬的事。

顧玦對楚千塵已經有八九瞭解了,他的小丫頭骨子裡是個冷情的人,對待他以外的人更是涇渭分明。

她不喜歡管閒事,愛憎分明,對她來說,大部分都是不相干的人,甚至連提都不會提一句,既然多說了兩句,這就表示她對靜樂上了些心。

因此,顧玦就讓人稍微查了一下,現在,楚千塵一問,他立刻說了一些:“皇后的大姨母是東平伯夫人,駙馬是幼子,長子被封爲了世子,東平伯府這幾代都沒什麼建樹,爵位估計也就傳到世子這一代了。”

“靜樂與駙馬是兩年前成婚,婚後,東平伯夫人曾去皇后那兒告了靜樂好幾狀,說靜樂子嗣艱難,說靜樂善妒……”

“駙馬文不成,武不就,幾個差事都沒當好,現在閒散在家,拿着駙馬的俸祿,卻不把靜樂放在眼裡。”

盧駙馬的經歷實在是太過單薄,顧玦三言兩語就說完了,含笑看着楚千塵,眸生異彩。

楚千塵聽出來了,東平伯夫人和盧駙馬一樣對靜樂不恭,什麼子嗣艱難、善妒,這不都是在爲駙馬納表妹爲妾做鋪墊嗎?!

又聯想起了那天在萬青酒樓發生的事,楚千塵神色間露出幾分譏誚,道:“那個盧駙馬的妹妹也對靜樂不太恭敬。”

很顯然,盧嫺靜對靜樂如此輕慢,如此無禮,就是在盧家有學有樣。

這個盧駙馬拿着駙馬的俸祿,吃着公主的軟飯,倒是活出了自命不凡的“骨氣”來,魚與熊掌還想兼得呢。

追根究底,不過是個“貪”字在作怪。

楚千塵似笑非笑地彎了下脣。

顧玦卻在心裡失望地嘆氣,接着道:“靜樂從小膽子就小。”

顧玦約莫也能想象,以靜樂的性格能跑去跟皇后告狀,已經是好不容易纔鼓起的勇氣,卻被皇后輕描淡寫地擋下來,之後,靜樂自然不敢再告狀了。

這就是一個惡性循環,越是沒人給靜樂撐腰,盧家就越發作踐她。

楚千塵若有所思地垂眸,神情有些複雜地抿了下脣,似是同情,又似帶着些追憶起往昔的感慨。

她突然就想到了前世的自己,前世那個剛剛被趕出家門的自己。

若非遇到了王爺……

楚千塵擡眸又去看顧玦,這時,她才慢了好幾拍地發現顧玦的臉上似乎寫着些期待,心道:王爺這是在等誇獎嗎?

這個念頭剛浮現心頭,她就湊了過去,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顧玦愕然。

也僅僅是片刻,接着,她又被他拽了過去,抱在他膝頭。

她也環住了他的腰身,把頭埋在他懷裡。

他溫柔地親了親她的發頂,一手抱着她,一手輕輕地揉了揉她小巧白皙的耳垂,已經卸下耳璫的耳垂圓潤飽滿,肉眼可見地泛起了紅霞。

顧玦將她抱得更緊了,心裡無奈地嘆道:小丫頭雖然有開竅的症狀,可她終究還是太小了。離她及笄還有大半年呢!

接下來的八個月還真是要命的漫長……

這念頭才起,又被他掐滅了。

他轉而一想,等待也是一種守護。

他的小丫頭爲了他做了這麼多,他等一等又何妨。

她值得他的等待,值得他將她放在心尖尖上。

顧玦以尾指勾住了她的尾指,楚千塵不明所以,但還是下意識地勾着他的尾指晃了晃。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明明兩人都沒說話,卻是心有靈犀。

顧玦從她的小動作中就能感覺出她的依戀,心口悸動,滾燙一片。

顧玦看着她,微微地笑,眉目生輝。

楚千塵感覺到他的好心情,也是眉眼彎彎地笑。

她喜歡看他笑。

楚千塵擡手想去摸他的脣,然而,手指才碰到他的下巴,門簾外就傳來了江沅尷尬的輕咳聲:“王妃,靜樂長公主醒了。”

她話音剛落,楚千塵就從顧玦膝頭跳了下去,顧玦正抱在懷裡的軟玉溫香就沒了。

顧玦:“……”

楚千塵一邊整理鬢髮和衣裳,一邊轉過了身:“王爺,我去去就回來。”

她風一樣地走了,門簾落下的聲音與某人的嘆息聲交雜在一起。

楚千塵披上了江沅準備的另一件新斗篷,就步履匆匆地去了靜樂暫住的斜月閣。

靜樂果然醒了,此刻正靠着大迎枕坐在榻上,烏黑濃密的長髮披散在她水綠色的衣裳上,襯得她臉頰小巧而又蒼白,更顯柔弱可人。

她聽到了外面的人喊着王妃,因此目光立刻朝楚千塵的方向迎了過來,眼睛一下子亮了。

琥珀還在屋子裡,先對着楚千塵福了福,稟道:“王妃,長公主殿下剛已經服了湯藥了,燒也開始退了。”

靜樂休息了近兩個時辰,捱過鍼灸,又喝過藥,效果顯而易見,比起楚千塵在王府外看到她的時候,精神好了不少。

那空洞的眼神中也又有了光亮,恍如在黑夜中漫步許久的旅人在精疲力盡之時,終於看到了人煙似的。

“九皇嫂,”靜樂擠出一抹慘淡的苦笑,輕咳了兩聲,低聲道,“我不知不覺就過來了宸王府,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

她的聲音虛弱沙啞,虛浮無力,苦笑中又帶着一點對楚千塵的依賴。

此刻已是黃昏,丫鬟點亮了兩盞燈籠,那明黃色的燈光照在靜樂蒼白的臉上,卻映不出暖意。

無論是身,還是心。

明明身處亮如白晝的地方,但靜樂心中卻有種黑暗正在不斷逼近的無措,心中一片茫然、酸楚、悲涼,那種沉重的感覺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楚千塵不動聲色地對着琥珀使了一個眼色,琥珀就很默契地端了杯溫水過來,先遞給楚千塵。

“靜樂,多喝點溫水。”楚千塵在榻邊坐下,再親自把那杯溫水遞給坐在榻上的靜樂,故意把動作放慢,順勢又給靜樂搭了一下脈。

她雖然氣血虧虛,不過,脈象比之前又平穩多了。

靜樂小心翼翼地接過這杯茶,態度之鄭重,彷彿她要捧的是什麼瓊漿玉液似的。

兩人交接時,靜樂的目光落在楚千塵的手指上。

她知道,這雙手看似纖細卻拉得了弓,還百發百中。

她的這個小嫂子堅韌得不僅僅是心性,而且還擁有足夠的力量。

不似她的手,透着病態的蒼白,虛弱,而且無力。

她的手指如細細的柳枝般,可以輕易被折斷……

想着,靜樂似乎聽到了那柳枝折斷發出的細響,無意識地把手裡的茶杯捧得更緊了。

恍惚間,她聽到楚千塵吩咐丫鬟去叫王府的良醫過來,跟着又語調溫柔地問她:“靜樂,要不要送你回公主府?”

“……”靜樂的雙眸猛然睜大,拼命地搖頭,又搖頭,連手裡的那杯溫水都因此灑出了一些。

末了,她咬了咬脣,再次開口:“我不回去。”

五個字苦澀難當。

看着靜樂受驚的樣子,楚千塵心裡瞭然,就算不問,也猜到了:果然又是盧駙馬乾的。

楚千塵沒問,而靜樂卻很想傾訴,有些話她已經埋藏在心裡很久了,當起了話頭後,後面的話似乎也變得容易出口了:“九皇嫂,我再也不要回公主府。”

“駙馬是我的夫婿,我們本該相敬如賓,白首偕老,可是我恨他。”

“我是公主,可是成親後,卻活得連個普通百姓都不如。”

“駙馬他不僅納了他的表妹爲妾室,還說等她生下孩子後,就要讓她做平妻,駙馬還拿了我陪嫁的一支髮釵送給他的表妹。這是我生母留給我的東西,我卻連將它拿回來的本事都沒有。”

她的生母位份低,又早逝,留給她的東西不多,就這支髮釵還是因爲她的出生先帝賞賜的。

靜樂平日裡是什麼事都悶在心裡很少說的性子,但是面對楚千塵時,卻有些不一樣了,就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說了。

靜樂一股腦兒地說了一通後,心裡並不因此覺得痛快,身子反而像篩糠一樣顫抖了起來。

那是一種極度自我嫌惡下產生的反應。

她的眼圈泛紅,淚水奪眶而出,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

她是公主,別人口中的金枝玉葉,可是她怎麼就活成了這樣呢?!

其實靜樂說得也不太清楚,就是憑着壓抑許久的情緒在發泄而已,但是楚千塵結合前因後果,還是立刻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盧駙馬不但不顧公主的體面,納了他的表妹爲良妾,還寵妾滅妻,擅自把公主的陪嫁給了寵妾,而靜樂應該是想討回她母嬪的遺物,結果,反而被駙馬傷了。

至於到底是有意還是無意傷人,那也不重要了,總不會上次“不小心”甩了靜樂一鞭子,現在又“不小心”推她去撞桌角吧?

楚千塵眼神冰冷,她不喜歡對女人動手的男人。

暖閣中的空氣瞬間好似凝結住一般,氣氛沉寂壓抑。

默然了片刻,楚千塵突地動了,擡手摸了摸靜樂的頭。

王爺就是這麼安慰她的。

安慰時,讚賞時,鼓勵時,他都是這麼摸她的頭。

“……”靜樂的身子又是一顫,淚水驟然止住了。

原本茫然紛亂的眼神像是找到了焦點似的,眼神開始平穩了下來。

她凝眸看着楚千塵,眼神愈發依賴了,就像是那破殼的雛鳥睜開了眼,把第一眼看到的認作了母親。

上午,她從公主府裡出來的時候,纔剛開始下雪,那會兒,她茫然無措,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她連孃家都沒有;她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辦,她覺得她活着亦或是死了,不會對任何人產生影響。

這偌大的京城,多一個她,少一個她,根本沒有人在意。

她想過去死,可走過萬青酒樓時,突然就想到了當日楚千塵的肆意。

對於楚千塵,她有羨慕,也有憧憬,她想變成像楚千塵那樣的人。

不知不覺中,她就走到了宸王府外。

但她走過來後,又後悔了,不敢敲門,怕楚千塵惱了她這個不速之客。

於是,靜樂就在宸王府的大門口坐下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坐了有多久,直到楚千塵發現了她,叫了她的名字……

靜樂目光灼灼地看着楚千塵:九皇嫂真好,還把她撿回來。

琥珀來回看着楚千塵與靜樂,總覺得靜樂的眼神怪怪的……怎麼說呢,讓她想到了從前王妃看王爺的眼神。

好像現在王妃看王爺的眼神有些不一樣了,到底是哪裡不一樣呢?

琥珀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心裡有些混亂。

屋子裡的三人心思各異,寂靜的空氣中偶爾爆出燭油燃燒時的噼啪聲。

就在這種古怪的氣氛中,一個小丫鬟帶着王府的良醫過來了。

良醫是一個五十來歲的男子,頭髮中夾着不少銀絲,他是從北地軍中退下來的軍醫,治療那些風寒外傷的小毛病自然不在話下。

良醫恭敬地給楚千塵行了禮,楚千塵讓開,把這裡的空間給了良醫。

良醫去給靜樂探脈。

他知道王妃的醫術,因此也沒做不必要的事,探了脈後,客套地說了兩句相關的注意事項,就重新幫靜樂上了藥膏,又包紮了一番。

十全膏散發出一股極淡極淡的藥草香,不細聞,根本就聞不出來。

因爲楚千塵之前送過靜樂一小罐十全膏,所以靜樂對這種藥膏的氣味已經很熟悉了,一下子就聞了出來,這是同一種藥膏。

靜樂拿過那一小罐藥膏,輕輕地嗅了嗅,眸子越發明亮了。

楚千塵溫聲道:“靜樂,這藥膏早晚用着,你的臉上就不會留疤了。”

靜樂重重地點了下頭,把那小罐藥膏牢牢地捏在手裡。

她這種守護的姿態就像是一個一無所有的人捧着一件稀世珍寶一樣,又像是瀕死之人看到了希望,一雙眼睛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看着這樣的靜樂,楚千塵忍不住就心軟了,再次把她與前世的自己重疊在了一起。

有的時候,一個溺水之人需要的也許僅僅是有人伸手拉她一把。

良醫來了,又走了,門簾被打起時,吹進了一陣風,風調皮地鑽進燈罩裡,吹得裡面的火苗時明時暗地搖曳着,也爲這暖閣中平添一些肅然的感覺。

楚千塵就坐在燈籠邊,光影在她臉上乍明乍暗。

她深深地注視着榻上的靜樂,問道:“你要不要和離?既然過得不好,幹嘛還要過下去呢?”

除了沈氏外,這還是楚千塵第一次勸人和離。

若不是靜樂是顧玦的皇妹,若不是靜樂對她釋出的善意,若不是靜樂讓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這些話楚千塵是絕對不可能說出口的。

靜樂震驚地瞪大了眼,嘴巴也是微張,顯然處於極度的震驚中。

震驚後,她略略地緩過神,臉色與眼神又黯淡了下去,就像是她眼中的火苗被人澆熄了似的。

她訥訥道:“皇兄不會同意的。”

她的聲音很輕,也沒有底氣,到最後一個字時已經低不可聞。

她雖然沒有問過皇帝,也不敢去問,但是,誰都知道皇帝最好面子,皇帝肯定不會同意的,還會責罰她,就連太子也因爲惹皇帝不喜,領了罰。

再說了,盧駙馬又是皇后的表弟,皇后同樣也不會同意的,甚至……

更重要的是,大齊歷史上從沒有和離的公主,她憑什麼成爲第一個?!

靜樂越想越覺得不可能,咬了咬下脣,幾乎咬出血來。

她讓九皇嫂失望了吧。靜樂自覺羞愧,眼波微微流轉,目光往下移去,無顏直視楚千塵。

靜樂的心思並不難猜,楚千塵用腳指頭想想,就猜看得出靜樂此刻在恐懼些什麼,心中嘆息。

在她看來,靜樂最好的選擇當然是與那什麼盧駙馬和離,把這等狼心狗肺的東西一腳踹了,有多遠,滾多遠。

駙馬吃軟飯是理所當然,問題是他得了便宜還賣乖,更甚者,又反咬靜樂一口。

這種養不熟的白眼狼留着幹什麼呢,不和離是要留着過年嗎?!

但是,楚千塵也不能爲別人的人生做主。

俗話說,冰凍三尺,一日之寒。

一隻小白兔怎麼都不可能因爲別人三言兩語變成一頭豹子的。

楚千塵慢慢地喝了口茶,輕描淡寫地又道:“既然不能和離的話,那就讓駙馬聽話。”

“住着公主府,所有的吃穿用度都靠公主養着,還拿公主的錢納妾,呵,就算養個面首,他都知道逗你開心。”

琥珀就站在後方几步外,深以爲然地頻頻點頭,心中也是唏噓:什麼駙馬爺!在民間,這不就是倒插門的贅婿還想着三妻四妾,讓他和小妾生的孩子繼承正室的家產嗎?!他們怎麼不直接衝到別人家裡去明搶啊,簡直不要臉!

“……”靜樂雙手緊握成拳,目光微微有些閃動,臉上涌起異常複雜的表情,揚起臉又朝楚千塵看去。

她的嘴脣動了動,欲言又止。

見靜樂似乎有些意動,楚千塵笑眯眯地又道:“這事簡單得很。”

“不聽話,就打一頓;打一頓要還不聽話,那就打兩頓。”

“……”靜樂一眨不眨地看着楚千塵,一雙眼睛明亮得宛如倒映着夏夜的漫天星斗一般。

九皇嫂可真好看!

白玉般的臉龐,彎彎的柳眉,明亮的鳳眼,臉上總是角噙着淡淡的笑意,透着胸有成竹的自信從容,睿智而颯爽。

九皇嫂就像如珠玉在側,令她自慚形穢。

靜樂脣角翕動,她相信,如果是九皇嫂的話,一定可以做到她剛纔說得這些。

不像她。

她要是能像九皇嫂一樣就好了。

靜樂凝視了楚千塵好一會兒,白皙的臉頰漸漸地紅了起來,從臉頰到耳根都漲得通紅通紅的。

她又垂下了眸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從榻上下來,匆匆道:“九皇嫂,我先告辭了。”

楚千塵:“???”

琥珀:“???”

主僕倆皆是一頭霧水,楚千塵看着正倉促穿鞋的靜樂,問道:“你要去哪兒?”

“……”靜樂啞然無聲,侷促慌亂。

她沒有地方可以去。

別府的姑娘出嫁了,以後,也至少還有孃家可以去,但是她……

靜樂嚥了咽口水,結結巴巴地說道:“我……我還有別的宅子,我去那裡住。”

這時,她終於穿好了鞋子,對着楚千塵福了福,趕緊踩着小碎步往外跑。

楚千塵:“……”

楚千塵沒再攔着她,也起了身,同時道:“靜樂,我送送你。”

外面的雪已經停了,一眼望去,地上、牆頭、枝頭都覆着薄薄的積雪,雪壓枝頭冬色濃。

楚千塵直把人送到了王府的外儀門,目送靜樂從西角門出去了。

不一會兒,那道角門“吱”地一聲關閉了。

可是楚千塵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靜靜地站在遠處,她微仰着頭,目光穿過那白雪覆蓋的樹枝,凝望着陰沉的天空。

她沒有戴頭蓬帽,風一吹,幾縷烏髮頑皮地隨風飛舞着。

琥珀生怕楚千塵着涼,輕聲喊道:“王妃。”

楚千塵這纔有了反應,慢慢地收了回來,投諸在角門上,道:“走吧。”

話音未落,她的步子已經邁了出去,只是沒往內院走,而是往着那道閉合的角門去了。

角門一開,琥珀就看到了門外的那尊石獅子邊又有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穿着新斗篷的靜樂縮成一團在門口的老地方,又坐下了。

有幾絲髮絲零亂地覆在她蒼白如紙的面頰上,渾身上下透出一股子悲涼與茫然。

楚千塵與琥珀主僕一眼就看到了靜樂,可是失魂落魄的靜樂卻全然沒察覺,眼神呆滯。

直到楚千塵走到她面前擋住了光線,靜樂發現眼前暗了下來,才傻乎乎地擡起頭。

兩人四目相對,時間似乎在這一瞬停駐了。

楚千塵對着她微微一笑,笑容清淺。

靜樂:“……”

靜樂就像是被人當場捉了個正着的小偷似的,既尷尬,又羞愧,一張小臉從雪白一點點地變紅,從水紅、粉紅、嫣紅……一路漸變到血紅。

靜樂像是啞巴似的說不出話來,藏在斗篷裡的雙手更是用力地絞在了一起。

打破寂靜的人是楚千塵:“靜樂,你要不就先在王府住下吧。”

靜樂的反應是拼命地搖頭。

她怕九皇兄。

無論是從前的九皇兄,還是現在的九皇兄。

少年時的九皇兄是那種面不改色抓蛇玩的人,要不是太后反對,他估計還能養條蛇當寵物;

現在的九皇兄比從前寡言少語,可靜樂卻覺得他更可怕了。

如果看到九皇兄,她肯定連頭都不敢擡,更也不敢出屋,畢竟在王府“偶遇”九皇兄的機率也太大了。

瞧着靜樂頭上那對無形的兔耳朵耷拉了下來,楚千塵有些忍俊不禁。

她確信了,靜樂是既不願意回公主府,也不願意住在宸王府。

這事說來再簡單不過了。

楚千塵提議道:“我在隔壁街有一個陪嫁宅子,靜樂你要不要去那裡暫住?”

楚千塵的陪嫁大部分是從前沈氏爲楚千凰準備的陪嫁,但這間宅子不是,它是沈氏在皇帝的賜婚聖旨頒下後,特意爲楚千塵買的。

沈氏當時就跟楚千塵說了,要是她和宸王有了齟齬,又不想回孃家,可以就近到這宅子散散心。

楚千塵從不覺得她與王爺會鬧什麼彆扭,不過也覺得這宅子位置好,倒是讓靜樂先住上了。

靜樂聽得兩眼亮晶晶的,面色微酡,差點脫口問真的嗎?

一想到她可以住到九皇嫂宅子去,靜樂就笑開了花,愉悅得一顆心像拍着翅膀飛的麻雀似的,高興得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抿着脣,身體很誠實地猛點頭。

此時此刻,她眼中的陰霾全都消散了,就像是春天提前降臨,明麗溫暖的春暉驅散了冬日的陰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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