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天啓皇帝的心情有些糟糕。
所以魏忠賢顯得極小心。
他走進了勤政殿,見天啓皇帝正在拿着刻刀,雕着一個小玩意。
便悄然走上前去,細細一看,這木頭的小人,不就是公主殿下嗎?
再看桌上還有一個小人,不是張靜一,是誰?
天啓皇帝頭也不擡,便道:“何事?”
魏忠賢笑着道:“陛下的雕工,越來越精湛了,這張靜一與公主殿下,真是天作之合啊,您瞧,很有夫妻相呢。”
“唔……”天啓皇帝只點點頭,不置可否。
魏忠賢又道:“天津衛那邊,有了消息了。”
天啓皇帝頓時來了精神,很顯然,他現在關心的就是天津港灣的那些尼德蘭艦船。
魏忠賢道:“天啓二年的時候,尼德蘭的艦船,曾在澎湖與我大明水師交鋒,並沒有佔到多少的便宜。不過那時,他們的炮艦,已有幾分犀利了。到了如今,十年不到,此次派來的艦船,總計四艘,卻比十年前的艦船更爲犀利,奴婢打探到的是,這炮艦不但更爲巨大,而且船速也更快,更可慮的是他們的火炮,據說船上的火炮,比十年前又多了三成。”
“奴婢派人以供應蔬果的名義,讓人登上那艦船,聽聞……這是尼德蘭最新的艦船,此番是精銳齊出,便是奔着耀武揚威來的,因此,這四艦不容小覷,陛下,不可小看啊。”
但凡是天啓皇帝關心的事,魏忠賢的情報蒐集水平還是很高的。
天啓皇帝聽罷,也認真起來:“十年不到,爲何他們的艦船便可一日千里?”
魏忠賢道:“還不是爲了爭利嗎?聽聞這佛郎機、英吉利、尼德蘭諸國,爲了爭奪海上的利益,每日打生打死。這新船若是沒有提升,可能過兩年便被他們的敵人超越,到時就少不得要船毀人亡,無數的貨物被人劫走!因而他們最熱衷造艦,國中供養了無數的匠人,給予大量的金銀,那些技藝高超的匠人,便是國主也要禮遇。”
天啓皇帝忍不住道:“這樣說來,朕的同行們,在佛郎機諸國,還是體面人?”
魏忠賢一聽陛下說那些船匠是同行,不禁臉抽了抽,總算是忍住了。
不過細細想來,這船匠不也是搭木頭嗎?陛下也是幹這個的,說是同行,倒也沒有錯。
天啓皇帝隨即道:“若是如此,倒是麻煩了,難怪這些尼德蘭人,竟敢如此蹬鼻子上臉。罷了,明日見一見他們吧,且看看他們什麼說辭。”
於是到了次日廷議。
以魏瑪郎爲首的尼德蘭使團,早早便抵達了紫禁城外。
先是百官陸續入朝。
其實大明不算封閉,偶爾也會有佛郎機的使臣來訪,這金髮碧眼之人,他們也算是見識過的。
只是看到這些尼德蘭人,大家卻未必有什麼好臉色了。
天啓皇帝升座,張靜一作爲國公,自然也到了。
他今兒的心情還算不錯,穿着欽賜的鬥牛服,顯得威風凜凜。
緊接着,便是內閣大學士兼禮部尚書劉鴻訓先上奏,具言尼德蘭使者來訪。
天啓皇帝便道:“宣。”
於是,宦官們唱喏。
魏瑪郎等人才浩浩蕩蕩地入殿。
他們朝天啓皇帝行了禮,天啓皇帝只坐在御座上,看着這些尼德蘭人,其實天啓皇帝覺得這金毛碧眼之人長得都差不多,反正臉盲,也分不清誰是誰。
魏瑪郎帶來了一個漢人的翻譯官。
這翻譯官隨即道:“不知陛下是否看過荷蘭國與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國書了?”
天啓皇帝淡淡道:“看是看過。”
這翻譯便對魏瑪郎等人耳語幾聲。
魏瑪郎隨即道:“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當然,這些話是翻譯官傳譯的。
天啓皇帝冷漠地道:“其一,是希望准許你們進入兩京十三省,建立公司和銀行。其二,是允許你們在我大明建立貿易點,是嗎?”
魏瑪郎便道:“陛下若是能恩准,那麼敝國將不勝感激。”
天啓皇帝失笑:“朕若是不同意呢?”
“這對大明有好處。”魏瑪郎道:“我們的銀行,擁有大量的財富,甚至願意向大明借貸,爲大明朝廷提供財政上的支持,不只如此,我們還可爲大明提供稅收上的支持。至於建立貿易點,也能在通商的過程中,與大明互利。”
天啓皇帝道:“朕現在沒興致談這些,朕只想知道,你們無故將艦船停泊於我大明外海,耀武揚威,這是何意?”
魏瑪郎顯出很謙卑的態度:“陛下,大海之上,是沒有疆界的。”
天啓皇帝冷笑道:“爾等的國書,朕已看過,朕今日見你,無他,不過是爾等遠來,終究是客,見你們一面,也算是盡了待客之道!”
“至於這國書中的東西,朕自是不恩准的,爾等口口聲聲說將銀行建在朕的家裡頭,又說對我大明有諾大好處,不過是虛詞而已,還有這貿易點,莫非你們以爲朕真不知你們在天竺、滿剌加、蘇門答臘乾的好事嗎?噢,對啦,對付以上諸國的時候,你們是否也是今日這般,將炮艦開進外海,對其耀武揚威呢?只是可惜,大明非天竺,也不是滿剌加,爾等就不必拿這些東西來招搖撞騙啦。”
魏瑪郎沒想到天啓皇帝會如此不客氣的斷然拒絕。
實際上,這一次他可是摩拳擦掌,志在必得的,貿易點的事還好說,大不了,想辦法從葡萄牙人那裡奪取,即便是依託小琉球,也可面向大明腹地。唯獨這銀行的業務,牽涉的利益實在太大。
於是他忍不住道:“陛下是否可再考慮一二?”
天啓皇帝想也不想就立馬道:“不必考慮了。” Wшw¤ ttκā n¤ co
魏瑪郎繼續用謙卑的口吻道:“我們的銀行,有着龐大的資金,這些資金既可以資助大明,也可資助他國。”
這話裡的意味足夠明顯了!
“你想威脅朕!”天啓皇帝勃然大怒。
魏瑪郎深吸一口氣,道:“不敢,只是希望陛下爲了友誼,能夠慎重考慮。”
天啓皇帝冷冷地看着他道:“朕若是不考慮呢?”
滿朝文武,此時已聞到了火藥味。
雖然彼此用詞還算客氣,不過話裡的機鋒,哪怕是通過翻譯官潤色傳遞,卻依舊能感覺到這棉花裡藏着的鋒芒。
魏瑪郎擡頭,看了天啓皇帝一眼,就道:“陛下可否去天津衛,親眼看一看我們的艦船?”
天啓皇帝卻是更氣惱了,眼睛一下子瞪得老大。
“這是我的正式邀請,陛下可以見識一下,我們的艦船……”
“你好大的膽子!”天啓皇帝氣得大聲冷喝。
此時,文武們聞風而動,這有點不能忍了,耀武揚威到了這兒來,膽子不小。
在大明看來,這尼德蘭不過是彈丸小國,不值一提。
當然,對於尼德蘭人而言,大明看似臃腫龐大,卻也未必比印度要強多少,這遠東人的戰鬥力,他們是親自見證的,只要尼德蘭人認真起來,大明一定會屈服。
魏瑪郎面對這怒氣衝衝的君臣,卻顯得淡定,他知道,大明是不斬來使的。
因此,魏瑪郎依舊不急不慌地道:“若是陛下能去天津衛,見一見我尼德蘭的艦船……那麼敝人一定感激不盡。若是陛下不肯去……”
“有何不可呢?”有人打斷了魏瑪郎的話,卻笑着道:“陛下,臣以爲,既然尼德蘭使節盛情相邀,我大明豈有不去之理,臣請陛下去天津衛看看。”
衆人聽到這番話,先是愕然,而後循聲看去,卻是遼國公張靜一。
好吧,這傢伙,又開始左右橫跳了。
天啓皇帝看了張靜一一眼,卻見張靜一拼命地在給他使眼色。
天啓皇帝一愣,便曉得張靜一一定有什麼詭計了。
深吸一口氣,冷靜了一下,天啓皇帝露出微笑道:“好,就依張卿所言。”
此言一出,頓時有人氣急敗壞地站出來:“陛下……不可……”
“好啦。”天啓皇帝忙道:“退朝。”
天啓皇帝有些狼狽,他幾乎是逃去西苑的,此時幾乎已經可以想象,羣臣會是什麼態度了。
只是,他召了張靜一來,便奇怪地問道:“張卿,這尼德蘭人耀武揚威,朕若是去天津衛,豈不是看他們的艦船,讓朕自取其辱?你在殿中,朝朕使的眼神是什麼意思?”
張靜一笑着道:“那艦船,確實犀利,臣也有所耳聞,不過……臣也有一樣東西,此物叫水雷,說起來,也犀利得很呢!”
“尼德蘭人既然挑釁,想要讓陛下見識一下艦船的威力,那麼陛下何不讓他們見識見識我大明的天威呢?這尼德蘭人畏威而不懷德,與其和他們交涉,不如直接跟他們來硬的,而且這些人,也未必不可以借用,這尼德蘭人,最擅長經商,倘若我大明能對他們用的恰到好處,對我大明也有莫大的幫助。所以臣的建言是,先給他們一點厲害瞧瞧,而後再談。且看到了天津衛,誰給誰下馬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