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擔心價碼不夠,鄭國寶又加了一句“這差使要是辦的得利,大師出家人,那自然萬事休提,你們這些俗家人,要保舉十幾個錦衣前程,倒也不是什麼難事。慕容世家大公子慕容鶴知道吧?如今身上是四品僉事銜,五翼裡有三個做了錦衣官,慕容鵡官小一點,萬壽巡檢司的巡檢,可也是實授。你們若能把這私鹽的事給我包下,軍職錦衣,不在話下。包括你們的門下子弟,子侄親朋,每年每個門派,給你們十個錦衣正職名額,這在過去,可是隻有六大派才能享受的資格,這種機會可不多。”
雁蕩派的掌門溫金彪不等別人發言,搶先道:“若是國舅信的過咱,咱就把這差使接起來,也讓國舅知道知道,咱們兩浙豪傑的手段。這江南武林除了慕容五翼,也不是沒有豪傑。”
潘吼自恃與國舅是老相識,哪能讓這溫金彪搶去先機,忙又說道:“國舅爺,我們海沙幫本就是做食鹽生意的。於大明朝各路鹽道上的兄弟,多有往來。您若是想絕了播州的鹽,小人也不是沒有辦法。只要肯出銀子,那些人定能爲國舅效勞。”
“潘幫主有這個路子,那就最好不過了。你替我在道上傳個話,播州的鹽,今後朝廷要嚴查。而且下的是死手,誰要是想要拿命去換播州的銀子,我也攔不住。但是腦子清醒的,知道命比錢重要的,就別再去播州。至於其他地方麼。我可以高高手,睜一眼閉一眼,很多事就當沒看見。畢竟大家出來跑江湖,都不容易不是。還有,這揚州如今越來越熱鬧,體面的人越來越多,難免就有些不體面的人,想要在裡面渾水摸魚,壞了揚州的安定。你們這幾日,替我把揚州的地面看起來。本官定有賞賜就是。”
隨着洞庭商幫。兩浙商幫等商人大量進入,揚州市面空前繁華。這城狐社鼠活動的也就猖獗起來,偷盜拐騙,以及沿街乞討的日益增多。南直隸丐幫爲了爭奪揚州的乞討份額。與鳳陽丐幫連續衝突多次。打的頭破血流。兩下又各自邀集朋友助拳,這起丐幫內鬥,漸漸有演變成江南武林盛會的趨勢。
之前那些鹽商的護院們。雖然被拿了,但是沒受什麼拷打。這些江湖人也十分講義氣,得知主家倒了之後,便紛紛提出要照顧主人家的女眷,還有的本就是舊日老相識,這也算是不忘舊情。乃至師兄尋師妹,師弟找師姐,教習找主母的人間喜劇,不知上演了多少。
這幹江湖人維持治安,倒是比軍隊和衙役的效率高的多,鄭國寶乾脆又把兩浙武林拉了進來,總算是穩定了揚州的局面。這時揚州本地的商人不多,經濟主要就是服務型經濟結構,以食客篾片、幫閒等等爲主業,另有瘦馬等地方特產。原本七大綱商一倒,這些揚州本地百姓還只當天要塌了,從此再沒有好日子過。可是後來發現,洞庭幫的財主老爺們,與之前的西商、徽商並無什麼不同。一樣需要幫閒、僕役、篾片等等。
相反由於大批商人到揚州來搶購鹽票,揚州人的日子倒比過去更爲好過。這些百姓倒是不住的唸叨起,鄭國寶的恩德。客棧、清樓、生意一天比一天紅火,單是出租房子鋪面的,一天就不知能收入多少。這鹽票不能傳輩,但是可以就地支鹽,不用爺爺拿到引,孫子支不到鹽。又有一批支到鹽的商人大張旗鼓的離開揚州,這消息越鬧越大,據說連遠處的商人,也憋着到揚州發上一筆。
這日鄭國寶正自安排着分發鹽票,這票先給誰,後給誰的大事。有人拿了稟貼來報,有蘇州徐進求見。鄭國寶見了這稟貼,忙吩咐一聲:快請進來。
這位徐進論功名只是個舉人,可是論身份,他卻是申時行的表哥,實打實的長輩,鄭國寶哪敢怠慢?當年申時行祖父從小過繼在徐姓的舅舅家裡,從那一代開始,他們就都改姓徐。還是後來申時行中了進士,金殿殿試時,才由嘉靖下旨恢復本姓申。
申徐兩家,親如一體,這位徐進不走科舉仕途之路,安心經商置產。據說他爲人十分和氣,因此百姓們不大好意思欠他的糧賦,投獻田地的人,排成了長隊。而蘇州的府官也不大好意思覈查他的田地,徵收他的賦稅。他又肯爲朝廷出力,不管是完糧完稅的苦差事,他都自己承包下來,再去下面催收。朝廷在蘇州辦什麼東西,官府也都推給這位徐老,自己只管收數就好。似這樣的人物,自是地面上最大的良民,國朝鄉紳的典範。
至於說鄉下偶有些無知蠢徒,對徐員外不夠恭敬,甚至指天怨地的咒罵,還有的與徐家幾位少爺有衝突的。老天也看不過去,不是讓他們斷了腿,就是讓家裡的女人懸了樑,再不然就降下一把天火,燒了他的房子,總之善惡有報,天道輪迴,總是無錯的。
鄭國寶到揚州辦鹽務,徐員外初時是十分不贊成的,也就沒來上門與這個晚輩敘談。等到後來七大綱商全都拿了,揚州改引行票,徐員外怕後生仔辦事不牢,把這麼大的事情辦砸,第一時間乘船帶着家奴到了揚州。先弄了張條子到灘上支鹽,又找書辦要了三千張鹽票,爲晚輩探路。今日前來,多半是那鹽銷的還可以,又要條子來了?
等到見面之後,卻見徐員外身後,還跟着幾位員外打扮的人,不知是什麼路數。徐進等坐定之後,手捋鬍鬚道:“國寶啊,你這年輕人做事,也是太過急噪了。申閣對你的提點,還是不夠啊。催繳鹽課這麼大的事,哪能像你這麼操辦?我那表弟也是太也信的着你,好歹也該派個老成些的大員來辦。你說說,這麼大的數目,萬一有個閃失,誰來承擔啊?老夫好歹是個長輩,不來坐鎮,心裡不放心啊。這幾位,是老夫的朋友,說是想來見見你,與你談談這催課的事。”
那幾位員外一一通了姓名,卻是三家晉商。一個是那惠農錢莊如今的大老闆馬千里,一個是楊家的主事人楊萬鍾、一個則是王家長房的王傳孝。
這三位晉商,也是如今晉商集團中做頭幾把金交椅的人物。到了關外,與韃子大汗可以稱兄道弟,平起平坐的大人物。沒想到,揚州鹽課的事,把這幾人,也都驚動了,還請出了徐進來做引路人。鄭國寶與他們一一見禮之後問道:“三位貴人事忙,家裡都有潑天的傢俬要打理,須臾離不開人。跋山涉水來到揚州,莫非是要保一保牢中的那幾個員外?”
馬千里一拱手:“國舅,咱們當初在河套股這事上,也是有交情的。今日在此,我也就不繞彎子了。那幾個人欠了朝廷的鹽課,又聽說有勾結播州的事,這人,我們就不保了。今日前來,純粹是爲了幫襯國舅完課,爲朝廷分憂。”
晉商對於大明的忠誠,比起對塞外大汗的忠誠,只在伯仲之間。主動完課這事,倒是少見的很。鄭國寶問道:“完課這事,倒是件好事,只是不知,幾位員外準備怎麼幫着大明完課?”
王傳孝道:“他們這些年經商,倒是積攢了些傢俬,不過有許多都已運回原籍。若是回到家鄉追索髒銀,一來曠日持久,二來難免擾亂鄉里,荼毒地方。我等三人,這次從家裡帶了一筆銀子,只要他們肯簽下契約,我們就替他們把課稅補上。既省了朝廷的氣力,也保全了地方平安,不知國舅意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