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管事兩眼通紅,彷彿一頭憤怒的公牛般咆哮着從破房子裡衝了出來,懷裡抱着兩塊靈牌,涕淚橫流地道:“少爺,老肖找到夫人的靈位了,夫人的靈位……”
說到這兒,他便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夏潯往他懷中一看,那塊楊氏夫人的靈牌雖然被肖管事用袖子使勁擦拭了半天,但是上面仍然有着許多污垢,斑斑點點的,那是幹掉的雞屎留下的痕跡。
夏潯縱然不是楊旭本人,見此情景心中本已難以控制的怒火也油然升到了頂峰,他森然一笑,說道:“老肖,收好我母親的靈位,不要清洗。”
肖管事一呆,不敢置信地道:“甚麼?夫人靈位被塗污如此,不清洗麼?”
彭梓祺道:“肖管事,官人要與楊氏家族打官司的,這……這……婆婆的靈位,正是一件證據,現在還不能自毀證據。”
夏潯道:“梓祺,你錯了。我不清洗,是因爲,我一定要讓這秣陵楊家的當家人,親自把這污穢給清洗了去。之後我就……”
他轉向慢慢聚攏到身邊的家人,一字字道:“脫離秣陵楊氏,自立堂號!”
自從見了家中的情形,他就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退路了,以後這就是他的家,這些人就是他的人,他這一家之主的脊樑骨若是不挺起來,這一大家子人就別想再做人,這一次拼也得拼,不拼也得拼!
肖管事含着淚道:“好,好,老肖聽少爺的,老肖都聽少爺的。”
這時,遠遠一陣叫罵聲傳來,楊家人都在同一個鎮上住着,兄弟行們的房子甚至是一幢挨着一幢建的,沒多長時間,就有一大羣憤怒的男女拿着勾鉤扁擔,氣勢洶洶地衝了過來。
夏潯提起一根哨棒,慢慢踱出門外,當門而立,沉聲喝道:“不懂拳腳功夫的人都退回院子去清理房舍院落中的牲畜屍體,其他人站到大門裡去,守住大門兩側,膽敢闖進一步者,就給我亂棍打將出去!”
彭梓祺柳眉一揚,大踏步走到他的身邊,夏潯睨了她一眼,彭梓祺臉色雖然暈着,卻勇敢地道:“打仗親兄弟,上陣夫妻兵。我與你並肩作戰。”
夏潯一笑,目光又往她腰間一沉,說道:“輕易莫用刀。”
小荻揚聲叫道:“彭姐姐!”
彭梓祺一扭頭,就見小荻自一家人手中搶過一根哨棒,已然向她擲來,彭梓祺一擡手,砰然一聲攥住了哨棒,然後踏前一步,微微側身,與夏潯各自持棍在手,形成一個外八字的站位。
“是誰,是誰殺了我家的牛!”
“我家養的騾子……”
“好大的狗膽,我家的老母豬都快下崽了呀……”
“他六嬸兒,我家那幾只老母雞可是天天下蛋的呀。”
男人女人一大票人,這個罵那個喊吵吵嚷嚷地到了面前,夏潯舌綻春雷,陡地大喝一聲:“統統住嘴!”
只這一吼,還真把那些人吼住了,靜了一靜,纔有一人喝道:“你是什麼人,膽敢闖入我秣陵鎮,擅殺人家牲畜!光天化日之下,你不怕王法嗎?”
夏潯把哨棍往地上一頓,微笑道:“王法,笑話,我正要問,若是你們識得王法,我家怎麼會變成這麼一副模樣?你問我是什麼人?這兒是我的家,你說我是什麼人?我楊旭少小離家,今日迴轉家門,也不知哪裡鑽出來許多野驢野牛、野雞野羊,一羣不知禮的野公母,把我的家弄得烏煙瘴氣!
就連家母的靈位……都被穢物所污。爲人子的見了怎不痛澈心扉?各位想必不是我的近鄰,就是同宗的族人吧?抱歉的很,我的家現在非常亂,不便待客,各位還請回去,等楊旭騰出空來,左鄰右舍、遠親近宗,都是要一一拜訪的。”
人羣中頓時一陣騷動,這時他們才忽然想起,原來這房子宅院是有主人的,只不過這一戶人家當年悽悽惶惶,荷挑遠走他鄉,十多年來音訊皆無,族人還以爲楊鼎坤這一房已經在外面死絕了,想不到今日他竟然回來了。當年那個每次出門,都被同宗族親的孩子們給打哭的小孩子,居然長成了這麼一條威風凜凜的壯漢。
“你少揣着明白裝糊塗,含沙射影,開口罵人!什麼野驢野牛,不知禮的公母?你……你……,這有牛棚豬圈,羊欄雞舍,你還不知道這是有人養的麼,一句野物,就想推卸責任?你殺了我家三頭豬,今兒不說個明白、不陪禮道歉,不賠償損失,我認得你是親戚,我手裡的糞叉子可不認得你!”
雖然也有少部分人覺得心中有愧,一時語塞,但是大部分人並不在乎,當年楊鼎坤在的時候,一門老少還不是被族人欺得擡不起頭來?現在老的不見露面,想必是已經死了,剩下一個小的,他還能頂門立戶,回到族人面前挺着胸膛說話?
夏潯雙眼厲睜,猛地一聲大喝:“有人養的?哪個狗丵娘養的?我家這大門是家父親手鎖上的!這房契還在我楊旭懷裡揣着,誰敢砸我家的房門,侵佔我家的院落房舍?搬空我的家宅,污辱家母靈位,將我楊家做了養豬蓄羊的牲口棚子?你說!”
“這麼說,你是有意爲之了?”
說話的那個人冷笑起來:“好,楊旭,你個小崽子,比你爹出息多啦!迴轉故鄉,不夾起尾巴做人,敢搞出這麼大的舉動來,好!這筆帳,我和你算個清楚。”
夏潯冷笑:“你是哪裡躥出來的野狗?”
那人只比他年長几歲,長得魁梧,聞聲喝道:“小畜牲,我是楊文武,還記得嗎?”說着揮起手中糞叉子就砸了過來。
夏潯見他動手,自然也不客氣,手中哨棒一挑,棍尖便向他叉端刺去。一見楊文武動手了,那些本來理拙的楊家人立即大打出手,只要把楊旭拍趴下,這個理怎麼講,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彭梓祺一見他們刀槍棍棒都往自己男人身上招呼過來,不由得火冒三丈,她杏眼圓睜,一聲叱喝,手中哨棒便圓轉如意,運動如輪,向他們橫掃出去。
夏潯和彭梓祺的棍法風格不盡相同,但是同樣的犀利冷酷。持棍搏擊在技不在力。俗話說:“拳怕少壯,棍怕老狼”,徒手搏鬥,力氣大者可佔不少優勢,但用棍搏擊,情況就不同了。棍法在技擊上不主張硬拼勁力,而是講究技巧方法,剛柔並用。
用棍搏擊時,要考慮兩棍之長短,量度距離之遠近,計算時間之遲速,明確生死棍的變化,生死門之趨避,老嫩棍之進退,發力點之控制,回擊點之內外.掌握了這些就算是學到了上乘的棍法,才能在搏擊中得機得勢。因此雖然二人的棍法各有心法巧妙,但是表現在外象上看着卻大抵相同。
只見二人同進同退,互相配合,兩條棍在他們手中就像兩條蛟龍,張牙舞爪,所向披靡,那些粗通拳腳的人物如何是他二人對手,二人衝到哪裡,哪裡就像沸湯潑上了雪獅子,那看似洶洶的對手立即東倒西歪,慘叫連天。
那些欲待撒潑的婦人們一見這二人下手毫不留情,根本不管你是男是女,嚇得早已遠遠避開,不敢衝上去自觸黴頭了。
有夏潯和彭梓祺這兩條棍,來者雖衆,竟無一人可踏進院門半步,夏潯和彭梓祺的攻守配合越來越是默契,打得也是越往越順手,就在這時,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喝道:“住手!住手!”
隨即便有更多人跟着叫嚷:“住手,老爺子來了,統統住手。”
如今還在苦撐的楊家青壯已只剩下三四人了,現在已不是他們圍着夏潯打,而是被夏潯和彭梓祺追着打了,一聽叫喊,有了臺階,趕緊的退開去,夏潯和彭梓祺收了棍,並肩往門前一立,只見一個身着員外衫,年約七旬的白眉老者,在旁人的扶持下匆匆地趕了來,一見本族子弟躺了一地,哀嚎翻滾,只氣得鼻息咻咻。
有人湊過去,對這老人耳語了幾句,老人動了動眉毛,凌厲的目光射向夏潯,夏潯夷然不懼,若無其事地站在那兒,向他啓齒一笑。
“你是……楊鼎坤的兒子楊旭?”
老人發話了,夏潯頷首:“正是,你又是哪個?”
老人還沒發話,扶着他的一個儒衫中年人已大聲喝道:“無禮小兒,這是我秣陵楊氏一族家長,比你爹還大着一輩,見了本族長輩,還不大禮參拜?”
夏潯擡眼望天,淡淡地道:“不好意思!楊旭離開家鄉時,年紀還小的很,不認得族中長輩。總不成你們隨便擡一個氣息奄奄的老傢伙來,說是我家長輩,我就得糊里糊塗的認下吧?”
老者一聽氣極,指着他道:“你……你說甚麼?”
夏潯道:“見人善行,多方贊成;見人過舉,多方提醒,此長者待人之道也。爲人長者,應該有足以令人仰望的風範。後輩在長者面前,方能屈意承教,恭馴禮敬。若是自家的長輩,更該教育子弟,維護同宗,不偏不倚,公平正直,方爲長者之道。
楊旭與父親一別家鄉十餘載,今日歸來,宅院房舍被人侵舍,做成了牛棚豬圈,楊旭不曾看見一位同族長輩出面制止。家母靈位被棄於角落,被雞屎鵝糞沾污,也不曾見到一位族中長輩出來主持公道。楊旭清理家園的時候,那些強佔民居的人洶洶而來羣毆楊旭,也不曾見一位族中長輩出面。現在,偏就冒出了一位本家的長輩,試問楊旭如何信你呢?”
夏潯呼地一聲挑起哨棍,往那老者鼻尖底下一點,聲嚴厲色,振聲喝問:“你說你是我家長輩,自己趴到井口邊上照照你那張老臉,從頭到腳,你哪兒像是一個長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