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蒼茫,桃源觀裡,夕陽斜照。
薛祿滿面笑容地對清玄子道長道:“住持,今兒天色晚了,就先到這兒吧,明個兒,我再帶人來繼續修繕。”說着飛快地瞟了眼立在清玄子身後的董羽純。董羽純抿抿嘴脣兒,有意的沒看他。
薛祿有些失望,咳嗽一聲,轉身又對那些工頭兒管事等人抱抱拳:“今兒辛苦大家了,勞駕幾位管事、工頭兒,帶大家夥兒去吃頓好的,帳由薛某來會。”這句話一說,那些工匠登時歡呼雀躍起來。
就在這時,一騎駿馬希津津一聲長嘶,竟然直接闖進了桃源觀。虧得這道觀雖小,山門總不能太馬虎的,那人騎在馬上,昂然直入,竟也不受阻擋。隨後又是幾聲馬嘶,後邊又跟進幾匹馬來,直接踏進菜地裡去,那馬一見青菜生得水靈,立即低頭大嚼起來。
薛祿定晴一看,頭一個驅馬進來的,穿着錦衣衛的飛魚服,那如蟒的飛魚,被斜陽一照金光燦爛,炫得一時竟看不清他相貌,薛祿微微避過了夕照,這纔看清來人,似乎就是午後遇見紀綱時在他身爲狐假虎威的那個人。
紀悠南並不下馬,提着馬繮上前兩步,傲然問道:“哪位是桃源觀裡的羽純子道長?請上前答話!”
“無量天尊!”清玄子道長宣一聲道號,稽首上前道:“這位官爺光臨鄙觀,不知有何事情?”
“你?你就是羽純子?”紀悠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毀了毀了,誰知道薛祿喜歡找個奶奶啊,這老人家要是擡到紀大人府上,我這人腦子還不得讓紀大人給打成狗腦子?
清玄子道:“貧道不是羽純子,她纔是羽純子,官爺可有什麼事情嗎?”
清玄子往董羽純身上一指,紀悠南一看,一顆心登時放回了肚裡,上下打量董羽純一番,紀悠南很滿意,這個道姑一張俏囘臉清雅脫俗,明麗照人,配上那一雙柔波似水的眸子,縱然一襲寒酸的道衣,也絲毫不掩其秀囘媚,這要是打扮起和……
紀悠南點點頭,對董羽純道:“羽純子仙長,我家紀大人久聞芳名,有意納你爲妾,今兒叫我來知會一聲,明日申時,一乘小轎,親自來接你過門兒,嘿嘿,我家大人美妾十餘人,你是頭一個有此殊榮的,仙長請好生準備着吧!”
紀悠南一聲長笑,撥馬要走,一旁激怒了薛祿,大喝一聲道:“站住!”
紀悠南聞聲止步,勒馬回頭,輕蔑地瞟一眼薛祿,問道:“你待怎樣?”
薛祿怒道:“你是哪個,說得什麼屁話,哪有強納民女爲妾的道理!”
紀悠南嘿嘿一笑,說道:“我麼?錦衣衛南鎮撫司鎮撫……紀悠南!至於強搶民女什麼的,這罪名我可不敢當!這是我們紀大人的吩咐,你若不服,只管去找我家紀大人理論!”
說罷,紀悠南用馬鞭一指清玄子,喝道:“若是明日接不到人,本官就拿你觀中上下一干人等到錦衣衛裡說話,你可得把我家大人的如夫人看好了!”
紀悠南說罷,提馬揚長而去!
“禍事了,禍事了,這可怎麼辦?”
房間裡,清玄子老道姑急得團團亂轉,董羽純也沒想到到了南京,居然又遇到這等恃強凌弱的事來,而且那紀綱還是湖州知府常英林的堂兄,就算這紀綱與那狗貪囘官毫無牽連,他這般嘴臉,董羽純也是極度反感的,何況他與常英林還是一丘之貉。
姜羽純咬着嘴脣猶豫片刻,說道:“老道長,我……我還是逃走了吧。”
“這……這……”你若走了,我們……”
清玄子有些難以啓齒,她的心很善良,要不然當初也不會冒險收留董羽純了。可是,事關觀中一干人等安危,若是讓董羽純就這麼走掉,她們怎麼辦?錦衣衛要想收拾一羣無依無靠的方外人,還不易如反掌。
董羽純明白老道長的意思,也不忍讓自己恩囘人受自己連累,思索半晌,她暗自苦笑一聲,心道:“我這身子早就髒了,還堅持什麼呢,如果實在不行,便給了他,也好過連累恩囘人。”
想到這裡,她忽又想到了那個一直想要追求她而不得其法的憨將軍薛祿,同紀綱這種人比起來,這薛祿可不知要可愛多少倍了,只如……那可是紀綱啊,人人聞風喪膽的錦衣衛大頭目,他已開了。,薛祿敢跟他爭麼?
猶豫片刻,董羽純擡頭道:“老道長,請你……叫薛將軍進來,我有幾句話,想單獨跟他說!”
“哦?哦哦!”清玄子明白了,慌忙答應一聲,急急忙忙走出門去,不一會兒把薛祿引了進來,說道:“你們聊。”便悄悄退了出去。
“羽純子仙姑……”
薛祿剛說了一句,便被董羽純打斷了:“薛將軍,你喜歡我麼?”
薛祿一呆,忙不佚點頭!”喜歡,喜歡,我……“我非常喜歡你……
董羽純見他憨頭憨腦的樣兒,忍不住“噗哧”笑出聲來,這一笑,百媚叢生,薛祿還是頭一回看見她笑,忍不住看得呆了,那一剎那兒,他的魂兒彷彿也離了體,飄飄悠悠的,半晌纔回到自己身上。
董羽純瞧見他癡迷的樣兒,微微有些感動,想起自己身份,心頭又有些刺痛,她斂了笑容,幽幽一嘆道:“薛將軍……你知道我的身份嗎?”
“啊,我知道,姑娘你在家鄉被人逼婚……”
董羽純搖搖頭,悽然一笑:“將軍錯了,羽純不是良家女,而是湖州青樓一個煙花女子!”
“什麼?”薛祿吃了一驚。
董羽純凝視着薛祿,自嘲地道:“對!我是個妓女,這身子,早已被許多男人……”呵呵,‘莫攀我’攀我太心偏。我是曲江臨池柳,這人折了那人攀,恩愛一時間……”薛將軍,現在,你還喜歡我麼?”
薛祿瞪大一雙牛眼看着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董羽純輕輕轉過了身,幽幽地道:“將軍,你請回吧……”
薛祿腦子裡亂烘烘的,聽了董羽純這句話,他傻兮兮地點點頭,夢遊一般地轉過了身,拉開門,木偶似的走出去。
房門“嚓”地一聲輕輕關上了,董羽純微微仰起頭,喃喃自語:“人生最苦是女子,女子最苦是妓身。爲婢爲妾俱有主,爲妓死生無定憑。雖然日逐笙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
兩行清淚順着她的臉頰撲簌簌地流下來,她哽咽着,已經吟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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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砰”地一聲巨響,房門被撞開了,薛祿象一頭公牛似的又衝回來,董羽純霍地回身,吃驚地看着他,薛祿衝到她的面前,臉脹得通紅,結結巴巴地道:“我……我要你!”
董羽純吃驚地張大淚眼:“我曾經風……”
薛祿一把抓囘住她的手:“從今以後,你只是我的女人!”
“你要我?”
“對,我要你!”
董羽純凝視着他,眸中還有淚,可臉上已溢出比春花更燦爛的笑容。
“那好,明天,你使一頂小轎來接我,我……就做你的女人!一輩子,都是你的女人!”
“明天?爲什麼要明天?明天紀綱說……”
董羽純凝視着他,說道:“我願意跟你!如果這樣,明天你都保不得我,後天,我依舊還是他的!我不想……由你送我過府!”
葬祿一股熱血呼地一下衝上了頭頂,他重重地一點頭,咬牙道:“好!明天!明天申時,我也使一頂轎,親自來接你!”
薛祿紅着眼睛,惡狠狠地道:“他囘媽囘的!明天老囘子帶兵來,錦衣衛敢跟老囘子動手囘搶人,老囘子就幹囘他孃的!”
薛祿的話很粗囘魯,可聽在董羽純耳中,實比那些文人騷客的清詩雅賦還要動聽許多,她笑了,這一次,笑得好不甜蜜!
“帶兵去,不妥吧?這樣一來事兒可就鬧大了!”
回去的路上,劉玉珏聽到薛祿的盤算,馬上提出反對:“紀綱那人陰險狡詐,你還不清楚。薛兄,聽你方纔所言,恐怕他想給我臉色看還是其次,他見都不曾見過董姑娘,就要納她爲妾,分明還是爲了你當日上囘書爲輔國公作證的事故意與你爲難。
這個人,現在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已經猖狂到了極點。
可是,要跟他鬥,哪有公平可言?你看,憑着他執掌錦衣衛的便利條件,你上一封奏章,他立即就知道內容,可他要是在皇上面前進你幾句讒言,你上哪兒知道去?就憑這,這場仗就沒法打,何況他現在正得皇上寵信呢。
薛兄,你在意董姑娘,他可不在意呀,兩邊真要是爲了一個女人打起來,這麼一樁醜聞鬧上朝廷,萬一皇上大怒,叫你們兩下罷休,他紀綱是無所謂啊,可你呢?你還能抱得美人歸麼?”
薛祿聽了不禁躊躇起來“劉賢弟說的有道理,那……那你說愚兄該怎麼辦呢?”
劉玉珏道:“這事兒,你不能當面鑼正面鼓的對着幹,在意董姑娘的是你,可不是他!依我看,要想息事寧人,安安穩穩的把董姑娘接回家去,唯有借勢,你得找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這南京城裡,難道他紀綱真已經到了天王老囘子第一,我第二的地步了麼?不見得吧!”
薛祿雙眼一亮,興奮地說道:“好主意!我想到一個人了,他若肯出面,一定鎮得住紀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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