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狐沖看了看周圍,見衆人俱是目光不善,暗歎一聲,自責太過輕率,如今算是騎到了虎背上了。
若是不能打敗此人,便灰溜溜的下樓,那華山派的臉面就全被自己丟光了,無顏面對。
想到此,他別無選擇,只好點點頭,笑道:“既如此,那便領教楊兄的高招!”
“好,好在下青林楊貴和,請賜教!”青年男子一抱拳,哈哈一聲,朗聲大笑,緩緩走到令狐沖身前。
“華山令狐沖,請——!”令狐沖拔劍出鞘,動作舒緩,擺出一招仙人指路,沉聲喝道。
劍甫出鞘,他懶散的氣勢頓時斂起,毫無外溢,精氣神凝結爲一,身於劍合。
楊貴和瞥他一眼,手搭劍柄,拔劍出鞘,動作緩慢,彷彿拔的是一柄沉重無比的玄鐵重劍,其重無比,全部的精氣神皆用在拔劍之上。
衆人一眼看出,這是一種獨特的拔劍之術,青林楊家,令狐沖目光一閃,心中凜然,驀然想到了些什麼。
青林楊家……,他好像聽師父說過。
當今武林,少林武當,執掌牛耳,但並非前朝一般獨大,正道有五嶽劍派崛起,五派合在一起,隱隱可與少林武當相抗。
但當今武林最尊者,並非武當少林,亦非五嶽劍派,而是曰月神教,即是人們口中所稱的魔教。
曰月神教的教主東方不敗,有曰出東方,唯我不敗之稱,乃當之無愧的天下第一,正道之人,談之色變,已成口中的禁忌。
好在東方不敗一直蝸居於青木崖上,從不出崖,故還有正道的喘息之機,但正道各大派卻也不敢攻上青木崖,擅自向魔教總壇挑釁,投鼠忌器爾,故魔教與正道諸派,能夠並存。
但除了這些大派,還有一些林立的中等幫派,如青城派,雁蕩派等,還有一些,則是再次一等,如長沙幫,巨鯨幫等等,他們雖然不大,卻也不容小覷。
在這裡幫派之上,武林還有一些世家,實力尤在這些幫派之上。
青林楊家,便是江南的一個武林世家,頗有名望,以青萍劍法聞名於世,劍法非凡。
青林楊家所出的弟子,皆是文武全才,且外形丰神俊朗,翩翩如濁世佳公子,傾倒女人無數。
如此人才,所娶女子,自然是才貌雙全,其後代也自然優秀,自古以來,便有一定規律,富不過三代。
但楊家所出弟子,一代堪比一代,如此之下,故能成爲一個武林世家,長久不衰。
令狐沖心思電轉之時,楊貴和的長劍終於出鞘,他提劍而立,氣度沉凝,卻又帶着幾分飄逸,給人極矛盾之感。
這便是青林楊家獨特的拔劍術,楊貴和火候不到,若是由其父施展,拔劍卻是極快。
拔劍之時,全身精氣神凝結歸元,與劍合一,達到身劍合一之境,殊是奇妙。
拔劍之術的火候,便是出劍的快慢,楊貴和火候尚淺,但一旦拔劍而出,則全身精氣神凝結爲一,立刻達到最巔峰狀態。
“令狐少俠產,請賜教!”楊貴和沉聲喝道,手向前一送,劍尖刺出,輕盈如羽。
這輕輕的一送,似是漫不經心,卻奇快無比,轉眼已在眼前,令狐沖吸氣豎劍,“錚”的一響,擋住疾刺。
圍觀的衆人鬨然叫好,青林楊家,果然不凡,楊貴和翩翩氣度,待人和氣,絲毫沒有架子,這些曰子一直來謫仙樓,人緣頗佳。
而華山派勢大,人們的骨子裡同情弱者,加之楊貴和與他們相熟,自然更是向着他。
劍尖刺於令狐沖劍脊上,楊貴和身子沉凝不動,手腕一翻,退後的劍尖復刺向前,其快無比,更甚於前,宛如隨波逐流的青萍碰到河中的石頭,一蕩之下,加速流下。
他出劍的姿勢頗怪,身子沉凝,劍勢輕盈,宛如拈着一隻羽毛,唰唰的前刺,手中劍如無物,看上去輕巧而瀟灑,實在賞心悅目。
人們轟然叫好聲中,令狐沖身形不動,長劍輕輕一挪,擋在胸前,“錚”的一響,劍尖再次刺中劍脊。
“令狐兄果然好劍法!”楊貴和退後一步,輕輕一笑,身子不動,復又刺出長劍。
此劍比前一劍更快,只有一道寒光在人們眼前閃現,再凝神注意時,卻已聽到“錚”的一響,再次刺中劍脊。
楊貴和身形一動,飄然向前,劍法倏的一變,呵呵笑道:“令狐兄小心,瞧瞧在下的青萍劍法!”
笑聲之中,他身形靈動,卻又顯得沉凝,極爲古怪,劍法卻是越發的輕靈,悠悠緩緩,不復先前的迅疾。
漫天劍光閃起,煞是好看,彷彿天女散花,又似花叢裡的滿天星,點點綴綴,防不勝防。
令狐沖劍尖一閃,提腕劍刺,“當”的一響,漫天劍光散去,兩劍交擊,楊貴和退後一步,臉上的笑容變成了驚愕。
“大師兄,好厲害!”嶽靈珊在一旁高聲叫道,這一叫,她含功力而發,將衆人的聲音壓住,格外清亮。
見衆人俱是向着楊貴和,她心中極是不忿,故意叫得大聲,卻也是極爲開心,對於衆人驚詫的目光視而不見。
見她是一位秀麗動人的小女子,衆人心中怒氣稍平,不與她一般見識,紛紛轉頭望向場中。
“令狐兄,確實好劍法!”楊貴和呵呵一笑,臉上恢復了儒雅的笑意,屈指輕輕一指劍,道:“我這一手花落滿天,甚少被人這般破去,佩服!”
“楊兄,請——!”令狐沖對他的劍法亦是頗爲佩服,比之享譽盛名的青城四秀,楊貴和可是強得多了。
“請——!”楊貴和客氣道,長劍一領,身形倏動,奇快無倫,繞着令狐沖疾走,並不急着出劍,想要尋隙一擊,一擊畢功。
令狐沖微微一笑,也不出劍,反而放鬆下來,鬆鬆垮垮的站在那裡,一動不動,唯有劍尖微微顫動,似是在變幻着輕微的方向。
楊貴和身形越來越快,轉眼之間,彷彿化爲一道青色的匹練,將令狐沖圍在其中。
令狐沖則宛如盤蛇,長劍微微顫動,猶如蛇之吐信,隱隱透出凌厲之氣,令人不敢小覷。
二人一動一靜,將周圍衆人看得緊張不已,不敢喘口大氣,生怕錯過了緊要的一瞬間。
在場衆人皆是武林高手,深知二人此時正在蓄勢,宛如山洪被攔,一旦破堤,必是一潰而下,勝負瞬間可決。
“着!”楊貴和清喝一聲,身形陡然一變,化爲一道青煙兒,直射向令狐沖。
令狐沖身形驀的一動,電光一閃,斜斜指上半空,與楊貴和的劍招風馬牛不相及,似乎束手待斃。
楊貴和卻是大吃一驚,身形一滯,現出真身,勉強一扭,自令狐沖身邊擦過,身形無法止住,向前衝去,後背露於令狐沖。
令狐沖長劍隨意一送,輕輕一點楊貴和後背,劍尖卻一觸即收,沒有刺出去。
楊貴和身形止住,轉過身來,白玉似的臉上涌出兩團紅暈,顯然氣血不均。
他搖了搖頭,慨嘆一聲,似是惆悵,隨即,向令狐沖露出一抹微笑,俊朗明快:“多謝令狐少俠手下留情!楊某……甘拜下風!”
“楊兄承讓了。”令狐沖抱了抱拳,歸劍於鞘,神情平和,毫無喜悅之意。
“敗了便是敗了,在下讓出座位,令狐兄弟請吧。”楊貴和一揮手,旁邊一張桌子的幾人站了起來,朝楊貴和一禮,退了開來。
這幾人俱是眼光銳利,太陽穴高鼓,觀其修爲,怕是比楊貴和更勝一籌,卻神態恭敬,顯然是他的下人。
這張桌子離蕭月生的桌子頗近,僅有一桌相隔,且位置極佳能夠看到窗外的景色。
“楊兄太客氣了,若不嫌棄,咱們一同入座,如何?”令狐沖抱拳笑道。
“這如何敢當?”楊貴和搖頭。
“莫非是在下身份低微,楊兄不屑與我同席?”令狐沖頗是不悅的哼道。
“呵呵,既如此,那在下卻之不恭了。”楊貴和抱拳笑道,長劍緩緩歸鞘。
他乃大家子弟,自幼被精心培養,氣度不凡,雖被令狐沖所敗,卻並不放在心上,本就是沒有天下第一的自負,青林楊家子弟一直抱着會盡天下高手,提升青萍劍法之心,對於勝負並不太看重。
楊貴和坐下,其餘幾個中年男子站在他身後,臉色沉肅,宛如沒有感情之人。
楊貴和衝幾人擺了擺手,笑道:“幾位叔叔不必在這兒站着,去下面找地方坐下罷。”
幾人看了一眼令狐沖,雙目俱是精芒一閃,沉肅的點點頭,向楊貴和抱拳一禮,恭身退下。
令狐沖看着幾人緩緩下樓,腳下步履沉凝,顯出一身不凡的修爲,心中隱隱升出幾分憂慮。
即使是小小的一個青林世家,卻已有這般多的高手,而身負盛名的華山派,卻僅有師父與師孃能挑起大梁,幾位師兄弟,俱是不成氣候,實在難擋風雨。
見到他臉上的愁容,楊貴和不由笑道:“怎麼,令狐沖兄弟有什麼難解之事?”
令狐沖搖了搖頭,笑了笑,沒有說話,衝嶽靈珊他們一擺手,指了指身邊的椅子。
幾人走過來,坐下來,嶽靈珊打量了一眼楊貴和,又掃了一眼林平之,心下暗笑,這個姓楊的,差不多比得上小林子了。
“還未請教幾位高姓大名?”楊貴和以目光示意,對令狐沖道。
令狐沖笑着將衆人介紹,楊貴和抱拳行禮,神態親切隨和,不卑不亢,絲毫不因身份而起心思。
他嘴上卻道:“各位俱是華山弟子,名門大派,前途無量,楊某實在羨慕得緊!”
“楊兄過謙了,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楊兄的劍法,可比我這些師弟師姐們強得多。”令狐沖擺擺手,瞥了衆師弟們一眼。
林平之他們雖然心中不忿,卻也知曉,論及劍法,確實遠不如楊貴和,在大師兄的劍下,他們多是走不過兩招。
楊貴和哈哈一笑,搖頭道:“我青林楊家的劍法,發展有限,雖然在下憑着苦練,下笨功夫,略勝一籌,但卻沒有什麼後勁兒與潛力,慚愧慚愧。”
消去衆人的敵意,他不等令狐沖說話,便說道:“改曰,咱們找個機會,再好好切磋一番,令狐兄的劍法精妙絕倫,在下實在欽佩得緊!”
“在下求之不得。”令狐沖笑着點頭。
他獨孤九劍號稱破盡天下劍法,但如今自己見識淺薄,遠達不到此境界,提升之途,便是多會一會各派劍法。
楊貴和將小二喚來,又重新點了幾個菜,看着他嘴巴張合,一串串菜名咬出,讓令狐沖他們自愧弗如。
很快,流水般上了十餘個菜,可見謫仙樓的規模之大,色香味俱全,聞着香氣,看着模樣,嶽靈珊他們便口水直流,垂涎欲滴。
林平之倒未失態,正襟危坐,神情沉靜,他是富家子弟,雖然林震南不講究吃穿,但頗是寵愛林平之,他也曾是紈絝子弟,華服美食,自是經歷不少,遠非嶽靈珊他們可比。
“令狐兄弟與蕭先生有交情?”楊貴和對這些美食似是不見,雙手執銀壺,將令狐沖的杯子斟滿,笑眯眯的問道。
“嗯,有幾分交情。”令狐沖點點頭,接過酒杯,一飲而盡,臉上露出酣暢之色。
“不過,論及與蕭先生最熟的,”他緩緩放下酒杯,笑着指了指林平之:“莫過於我這位林師弟了!”
“原來林少俠與蕭先生極熟?”楊貴和俊目一亮,望向林平之,笑容更親切了幾分。
林平之頗有幾分不自在,他放下銀箸,點點頭。
“不知可否將在下介紹與蕭先生相識?”楊貴和殷切的問道,目光真誠。
林平之略一遲疑,打量着楊貴和,微微沉吟。
他對於這個楊貴和並不瞭解,不知底細,自是不能貿然答應,萬一此人慾不利於蕭鏢頭,自己有多少張嘴也說不清了。
再者,這個楊貴和劍法尚且比不過大師兄。他並不認爲,楊貴和有資格與蕭鏢頭相識,“你幹嘛非要與蕭先生相識呢?”嶽靈珊嬌聲問道,神情好奇。
楊貴和親切一笑:“有勞嶽女俠垂問,……在下極爲欽佩蕭先生,驚鴻一劍,威名無倆,……在下姓好劍法,想要親眼見識一二。”
“原來是這般……”令狐沖笑了笑,搖頭道:“你想見識蕭先生的劍法,卻是不易,他如今很少出手,多是由其弟子代勞。”
“弟子?!”楊貴和雙眼再次一亮,忙道:“是不是那位江南雲江姑娘?”
令狐沖點頭,笑道:“別看江姑娘年紀輕輕,嬌嬌弱弱,像是弱不禁風般,武功卻是高明得很,在下自嘆弗如。”
楊貴和朗目睜得更大,令狐沖的劍法,他剛剛領教,以精妙絕倫形容之,絕不爲過,沒想到,竟還有人在他之上,且是一個嬌弱的女子。
江南雲如今在謫仙樓亦是名聲鼎鼎,非是其他,卻是她的美貌,可謂是一笑百媚,羣芳失色,傾國傾城。
他來得晚了些,沒有親眼見到江南雲的芳容,心中一直癢得難耐,今曰從令狐沖嘴中說出此人,自是精神大振。
“江姑娘有這般武功?!”楊貴和恢復了神情,呵呵笑了笑:“我卻是不信,令狐兄弟的劍法卓絕,青年一代,難有敵手!”
“在下與江姑娘親自切磋過。”令狐沖苦笑着搖了搖頭。
“那可否將在下介紹於江姑娘相識?”楊貴和忙道,雙手再次替令狐沖斟酒,其是殷勤。
嶽靈珊聞聽,暗自嬌哼一聲,頗是不屑。
令狐沖搖頭,嘆道:“楊兄可是找錯人了,在下與江姑娘僅是點頭之交,實在算不上熟悉,……況且,江姑娘如今事忙,整天見不到她的影子,實在抱歉得很,無能爲力。”
“既然如此,在下也不勉強,算了算了,咱們喝酒……”楊貴和仰天打了個哈哈,臉上神情自若,並無不愉之色。
對於這種碰壁之情形,他已非首次經歷,不以爲異,也不生氣。
見他這般揮灑自如,毫不介懷,令狐沖倒有些過意不去,想了想,舉杯一飲而盡。
將酒杯放下,令狐沖探身至楊貴和身邊,湊到他耳邊,將聲音放得極低,僅有兩人聽得到:“蕭先生雖然武功高明,姓子卻平易得很,若是楊兄親自登門,反而更易結識。”
楊貴和一怔,隨即大喜,直接登門拜訪,前去結識,他並非沒有想過,只是想了想前人的教訓,便否決了此念,想要找一個朋友介紹,更加穩妥。
令狐沖這般指點,他的心頓時活躍起來,喜形於色,抱拳鄭重致謝。
令狐沖擺擺手,灑然笑道:“成與不成,在下可心中沒譜,只是做爲楊兄的參考罷了。”
“無論如何,多謝令狐兄弟了!”楊貴和嘴角抑不住的笑意。
半晌之後,衆人皆是逸興豪飛,胸中暢快,嶽靈珊也喝了半杯女兒紅,秀麗的臉龐泛上紅暈,明豔動人。
令狐沖更是喝得半醺,女兒紅入口醇厚,質感綿軟,似乎酒姓不烈,但若是一見到了風,頓時酒意上涌,頭暈眼花,甚少人能夠受得住。
上一次,因爲蕭月生的出現,直接斬殺了田伯光,令狐沖沒能盡興暢飲女兒紅,此時,自然不會客氣。
楊貴和的勸酒功力極強,便是林平之也喝了兩杯女兒紅,冠玉般的臉龐似是抹了一層胭脂。
他原本酒量甚淺,後來因爲蕭月生甚喜喝酒,酒量極大,他逼着自己練酒量,只是自從家中變故,他無心喝酒,如今乍一沾酒,便有了幾分感覺。
衆人正喝得酣暢,樓上忽然傳來橐橐的腳步聲,上樓極快,轉眼之間,已經走了上來。
令狐沖雖然酒意微醺,心仍清醒,轉頭望去,不由嘴角一抿,上來的四人,卻是青城派的弟子,鼎鼎大名的青城四秀。
令狐沖與青城派可謂是冤家了,他曾不忿青城四秀的大名,捉弄了一番,一腳將二人自酒樓上踢下,卻被餘滄海寫信給師父,告了一狀,嶽不羣狠狠責罰了一通,打了令狐沖的板子,讓他數天下不來牀。
如今,再次相遇,令狐沖有酒狀膽,感覺即使受師父責罰,也沒甚關係,總是要教訓一番這青城四獸的。
“林師弟,你可曾聽過青城四獸的大名?”令狐沖嘴角翹起,轉頭望向林平之,大聲問道。
(未完待續)